23 蝴蝶蘭(四)

整個白天的時間盛夏都把自己關在書房裏查這半年來盛世集團放出來的消息。

盛世太子爺壓力過大出現精神問題、盛夏赴北京就醫、盛夏出現過激症狀被送往西嶺療養院接受治療……這就是盛夏消失半年的所有解釋。前因後果都相當模糊,但是對公衆而言,有這樣一個解釋已經足夠了。說不定還有人拿這個故事來反省自己教育孩子的方式:不要給孩子太大壓力……看,瘋了吧,現成的例子。

這個類似于大學生跳樓的故事還有一個不幸的後綴:盛夫人因為忙于工作,忽略了自己的兒子,內疚不已。精神恍惚之下出了意外,墜樓而亡。

于是,見不得人的陰謀詭計就這樣搖身一變,被媒體美化成了一個悲劇故事。

盛夏跳過有關自己和泰莉的那一部分消息,把盛河川的消息逐一挑出來:除了公司公關部放出來的新聞之外,還有他出席活動的報道和一些八卦消息。盛夏在這些照片當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馮延。

馮延經常會出現在一些社交活動的照片上,有時站在盛河川身邊,有時只是在人群中露個臉。但他一個馮家的人,生活軌跡能這麽頻繁的與盛河川同步,不得不說這裏面隐藏的內容有點兒多,而有關盛河川性向的八卦也從側面印證了盛夏的猜測。

盛夏從這一堆亂七八糟的消息裏看到了一條去年秋天的新聞:盛河川在武漢的一個拍賣會上露面,并花費巨資拍下了一對雍正年間的青花茶葉罐。

武漢、青花、茶葉罐,這三個信息疊加起來,讓盛夏想到了一個人。這個人名叫昆枚,是盛老爺子生前的好友,也是盛世集團的一個大股東。他因為身體不好的緣故,十幾年前就離開臨海,返回武漢老家去養老了。公事的事情他很少插手,但他持有的股票比例令他在董事會有很大的話語權。

原來那個時候,盛河川就已經開始布局了。

譚江在樓下喊,“盛少,我們老板來了。”

盛夏關掉電腦,快步走下樓。隔着客廳寬大的玻璃窗,他看見一輛低調的商務車開進了院子,緩緩停在了臺階下。譚江走過去把車門打開,一位穿着過膝長大衣的女士下了車,朝着客廳的方向走了過來。

盛夏不知怎麽,心裏忽然就有些忐忑。

米蘭一進門就看見了他,三步兩步走了過來,臉上的表情也激動了起來,“盛夏,你還好嗎?都是我不好,要是我動作更快一些你就不會吃這麽多苦了。”

盛夏被她抓住手臂,心頭恍惚了一下。他忽然發現米蘭的香水味道與泰莉是一樣的,淡淡的檸檬香,清新溫暖。熟悉的味道瞬間激活了盛夏拼命壓抑着的對于泰莉的思念。

盛夏的眼淚流了下來,

稍後一步進來的霍東晖看着相對痛哭的兩個人,心裏泛起一絲無奈的感覺。米蘭雖然看上去脾氣很好,但實際上她的性子很急,說話總是跟機關槍似的。怎麽對別人家孩子就這麽溫柔呢,難道這個才是她親生的?還有盛夏,這小孩兒不是挺冷靜的麽,居然也會哭?!

譚江接收到老板發出的信號,咳嗽了一聲,“夫人,盛少,晚飯已經好了。”

米蘭連忙松開盛夏,像是生怕動作慢了就會餓到他一樣,“我們先吃飯去,等吃完飯再好好聊。”

盛夏點點頭,不好意思的接過譚江遞過來的紙巾擦臉。

晚飯還是譚江做的,萬能助理的名號不是白叫的。一桌飯菜色香味俱全,居然還炖了一鍋烏雞茯苓湯。雖然這道菜看上去就是讨好太後娘娘用的,但味道确實不錯,連霍東晖都喝了兩碗。

米蘭又開始掉眼淚,“盛夏你知道麽,我們在學校的時候,泰莉就經常給我們煲湯喝。她說她家裏有一個中國廚娘,她就是因為經常喝這些湯湯水水才會長得這麽水靈……”

盛夏紅着眼圈點點頭,“她的廚藝還不錯。但她很忙,很少下廚。”

譚江聽他們說起了私事,連忙找了個借口躲出去了。臨出門的時候還很遺憾的看了一眼桌子上沒吃完的菜。

米蘭低頭擦眼淚,“泰莉比我聰明,而且她受過專業的訓練,能從人的表情、眼神、肢體語言判斷這個人有沒有說謊話。當初那個男人跟我約會的時候,泰莉就提醒我說他在騙我。可是我不相信,我認為是她在嫉妒我……”

盛夏隐約知道一些她們翻臉的情況,這跟他估計的情況差不多。霍東晖卻露出驚訝的表情,“你說的不是我老爸吧?!”

米蘭搖搖頭,臉上露出尴尬的神色,“是霍白的父親。”

盛夏糊塗了,“霍白是誰?”

霍東晖冷哼一聲,“就是帶着你們從山裏逃出來的那個神經病。”

“別這麽說!”米蘭呵斥他,轉頭對盛夏說:“這些陳年舊事我就長話短說吧。我和泰莉就是因為這個男人翻臉的。再後來,我發現這個男人在外面不但有別的女人,還有一個兩歲多的私生子……這一切都被泰莉說中了,我沒臉去見她,時間越久越是沒法子面對她。再後來這個男人出了意外,我就收養了霍白……”

霍東晖愣了一下,“霍白真是你收養的?”

米蘭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不信就滾出去!要想聽就閉嘴!”

霍東晖老實的閉嘴了。他看着他急脾氣的老娘抱着別人家的小孩哭的稀裏嘩啦,心裏很不是滋味。安慰母親的事本該由他這個兒子來做,如今卻被別人搶走了……他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對米蘭真的忽視太多。

自從他大學畢業那年知道了霍白這個人的存在,就開始跟米蘭鬧別扭。一開始确實是鬧別扭,但鬧的時間長了就真的變成了疏遠。在盛夏這件事之前,他已經有将近一個月的時間沒跟米蘭打過電話了。

霍東晖開始思索當初到底是誰把霍白的身份用那麽一種隐晦的方式告訴他的?他當時太過憤怒,以至于沒有留意太多的細節。現在想想,那種說法存心就是要讓他誤會霍白是米蘭的私生子。

霍東晖陷入沉思。

哭也是極耗體力的事情,米蘭哭的厲害,犯了頭疼的毛病,早早就睡了。霍東晖本想好好跟她談談的,見她這樣也只能把一肚子的話都咽回去,然而心裏卻悶得厲害。他站在米蘭門口出了會兒神,索性上樓去找盛夏。

霍東晖一手拎着酒瓶一手捏着兩個酒杯,徑直去了頂樓的花房。

玻璃門一推開,潮濕溫暖的氣息夾雜着細細甜甜的花香便撲面而來,影影綽綽的燈光從一叢叢郁郁蔥蔥的植物之間透出來,有一種突然間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的錯覺。

霍東晖繞過一叢叫不出名字的高大植物,朝着窗口的方向走去。花房靠窗的地方擺了兩個很大的臺階式花架,花架上擺着一盆盆盛開的蝴蝶蘭。霍東晖以前只知道米蘭喜歡蝴蝶蘭,所以霍家的幾處宅子都養了很多。今天聽了米蘭拉着盛夏敘舊,才知道米蘭和泰莉這一對閨蜜都愛極了蝴蝶蘭,以前盛家的花房裏也養了許多新奇的品種。

盛夏大概也在想着同樣的事,他坐在花架旁邊的藤質沙發上,靜靜的望着眼前盛開的花束出神,被霍東晖的腳步聲驚動,臉上流露出一絲意外的表情。

霍東晖大大咧咧的在他旁邊坐下,晃了晃手裏的東西,“我猜你就睡不着。喝兩杯?”

盛夏勾了勾嘴角,“好。”

深紅色的液體傾入透明的玻璃杯,濃郁的香氣在空氣裏悄然散開。細碎的燈光跳躍在玻璃杯上,給這尋常的物件染上了一層夢幻般的色彩。眼前的這一切都是盛夏在過去的半年裏做夢都想要看到的東西。

“謝謝。”

“不,是我要謝謝你。”霍東晖迎着盛夏詫異的視線,略有些自嘲的聳了聳肩,“你是一個……嗯,機會。”

盛夏不明白他這麽說是什麽意思。

霍東晖把頭靠在沙發靠背上,仰着頭出神的看着頭頂上方一盆枝葉細碎的小盆栽輕聲說道:“我和我母親疏遠很久了。一開始是因為一點誤會,後來……”

他停頓了一下,有些話在他心裏實在是憋得太久了,但這些關系到家族聲譽的閑話他能找誰去說呢?霍東雲之類的堂兄堂弟是不可能真正交心的,整天跟在身邊的譚江之類的又是下屬,更不可能跟他說自己的私事。

然而此刻,霍東晖坐在安靜的花房裏,看着眼前安安靜靜盛開的蝴蝶蘭,忽然就有了說話的興致,“你記得霍白吧?以前曾有人跟我說,他其實是我媽跟外面的男人生的孩子。我那時候正好在叛逆期,脾氣特別大,就跑去跟她吵。她也是個急脾氣,氣急了打了我兩耳光,然後我就離家出走了。”

盛夏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來面對他。這個看上去很沉穩的男人,居然還玩過這麽幼稚的把戲?

“再後來就真的疏遠了。”霍東晖的聲音聽起來懶洋洋的,“聽着像笑話是吧?但當時的我真是……很痛苦,總覺得我爸生前對她那麽好,她竟然做對不起他的事。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覺得沒法子原諒她。”

盛夏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他覺得霍東晖真是吃飽了撐的,居然懷疑自己的母親。當然,他也有些佩服那個挑撥離間的人,真是很有手段,知道有真有假的消息最容易讓人相信。

“還好出現了你這個變數,”霍東晖有些感概的跟他碰了碰杯,“其實我跟我媽性格挺像的,好面子,嘴硬。心裏想要和解但是行動上卻總是不知道該怎麽做,就只好一再的往後拖。在她打電話跟我商量你的事情之前,我們大概有兩個多月沒見過面了,電話也很久沒打過。”

盛夏的鼻子微微酸了一下,“她還好好的,這就比什麽都重要。”

“是啊,她還好好的。”霍東晖反應過來這個話題不大合适,略有些不自然的轉移了話題,“你們這麽快就離開臨海,會不會覺得趕得太辛苦?”

“我留在臨海沒有任何意義。”盛夏将杯裏的紅酒一飲而盡,眼神微微有些飄忽,語氣卻格外冷靜,“就像海榮說的,我現在連一張身份證都沒有,而我的敵人卻掌控着整個家族的力量。我不會做以卵擊石同歸于盡那種蠢事。這種死法太便宜盛河川了。我要讓他用下半輩子的時間一點一點品味我們曾經受過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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