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雖然狗血,可是你輸了
直到貼心的秘書把新磨的咖啡放在桌上又帶上門出去,秦冕才回過神來,對着只剩自己的辦公室隔空說了聲謝謝。
自從他親眼見過季昀因白鹿出現在會所以後,再一想起白鹿時都會走神。他非常清楚季昀不可能會是秦蔚遞一張名片就能介紹上的人,上回那麽說不過是有意挑釁。他對白鹿的印象實在不好,不好到一看到他就想刁難,對他的所有舉動都惡意揣度。
即便此刻他對白鹿,已經說不準是什麽感覺。
好人和壞人沒有絕對界限,但值不值得結交的人,泾渭分明。他已經把白鹿劃在線外,盡管他自己都沒察覺,一旦兩人遇到,白鹿總會吸引他的注意力,雖然大部分時候都讓他反感。
昨晚秦蔚又來電話,那邊磨蹭好半天才開口,“哥,你最近工作是不是不忙了?”
秦冕那時正在公司,夜已深了,他喝光杯裏最後一口見底的冷咖啡,“為什麽這麽問?”
“你忙的話就別老去會所……也別找白鹿麻煩行不行……”
光聽聲音,秦冕就能想象出秦蔚握着電話擠眉嘟嘴的模樣,不覺好笑,“我為什麽要找他麻煩?”
“得了吧,我有朋友看見你了,還看見你在大廳潑白鹿一手的酒!”
這段時間秦蔚那邊應該快忙瘋了,他居然還抽得出空關心別人。秦冕正欲調侃那個狗屁朋友添油加醋功力不錯,卻聽秦蔚又說,“之前我跟黃非好的時候,一起吃飯你都全程黑臉一句話不說。現在我連白鹿人都沒追到,你明知他在那裏工作還故意去招他,哥,你這樣我很尴尬……”
這話秦冕倒是聽進去。
秦蔚身邊沒兩個正經朋友,那些人他向來當空氣無視,唯獨這個白鹿特殊。為什麽?秦冕三兩句話就能讓那些人跳起來恨他,可白鹿不是,他跟那些人似乎不太一樣。
可又是哪裏不一樣?
電腦屏幕‘啾啾’兩聲才強行扯回他撂擔子出走的心緒。原是收到一封新的工作郵件。
秦冕嘆了口氣,哭笑不得。他驚訝如今的自己竟還會花時間琢磨這種無聊事情,仰頭靠在椅背上搓了把臉,秦冕你真幼稚。
白鹿先也不明白,秦冕該是不願意見到自己。會所是他們唯一交集,只要秦冕不來,皆大歡喜。
抛開‘或許秦冕也有那麽一丁點喜歡自己’諸類妄想後,白鹿豁然開朗。該是秦蔚吧,只要他跟秦蔚還有聯系,只要秦蔚還喜歡他,秦冕怕是不會輕易罷手。
他腹诽他,保護欲過度。變态。
每年的第三季度是會所活動最頻繁的時候。會所裏的公關們都蠢蠢欲動,絞盡腦汁給自己創造更多被人認識的珍貴機會。
秦冕走旋轉樓梯下來時,往樓下一瞥,正好可以看見白鹿。他居然沒有混跡在人群裏,反而安分立在角落,站得筆直,像棵樹。
白鹿的目光注視一個方向已經超過十分鐘,秦冕朝那處望去,被人群團團圍住的是一個名流。
名流并不是這裏的會員,秦冕詫異,不曉得他此時來這裏是做什麽。
他倏地想起白鹿第一次接近自己時的苦心經營,他都忘了白鹿當時看自己的眼神和此時有沒有差別,這種裝模作樣的大膽注視,總能讓明眼人忍俊不禁。
他走到他身邊,将一杯威士忌遞給他,口氣尋釁,“白先生總是挑選難度極高的目标嗎?”
白鹿聞聲轉頭,禮貌接過高腳杯,這才擡眼皮好生看一眼這個男人,“秦先生誤會了,我胃口不大。”男人眉目如刀削深刻,白鹿怕耽溺,看一眼便挪開視線。
秦冕饒有興趣盯着不遠處的男人,“太謙虛了,我看挺大的。”
白鹿一時琢磨不透秦冕所指是名流還是秦蔚,不管是哪一個他都不想再接話下去,“若是所有客人都跟秦先生一樣知道保持距離的珍貴,那我們這些不自量力的人也不會有盼頭。”
秦冕輕哂,“那你告訴我,這些漂亮公關裏面,有一個是安分守己只想賺賺小費的老實人麽?”
白鹿見他胸口的領夾歪了,也不客氣,直接上手幫他收拾妥帖,擡眼時目光裏是讓人讀不确切的複雜情緒,“秦先生若是不摘下令人盲目的有色眼鏡,即便有,你也看不見。”
不曉得是他一句輕狂話還是膽肥的肢體動作,秦冕心底平滑的水平線無故多出一個波峰。
名流似是看見秦冕,撥開人群正朝這邊走來。
不到二十米距離,不過十秒鐘時間。秦冕優雅抿一口杯中的調味酒,戲谑,“你運氣不錯,這個人我認識。若是有想法,今晚我可以非義務替你遞一張名片。”
白鹿盯着走過來的男人,壓低聲音,“可惜我今天沒帶名片。”
秦冕一挑眉毛,“難不成你有信心直接将人帶走?”
白鹿語氣自若,“那不如秦先生跟我打個賭。”
名流和秦冕打過照面招呼,似無意瞥了白鹿一眼,才又繼續聊着他聽不明白的高深內容。
白鹿煞有介事聽他們談話,卻側過頭打了個呵欠。他默數時間,只要超過一分半鐘,适時賠句‘失禮’離開的話,就不會太失禮。
名流像是看破他心思,在倒計時的最後幾秒突然結束對話,硬生生轉頭盯着白鹿,目光沉得讓人透不過氣,“你果然在這裏。”
白鹿勾起嘴角,讓自己笑得盡量自然些,“世界真小,又遇到了。不過不巧,今晚我得失陪了。”說着,他将秦冕方才給自己的那杯酒,原封不動推到男人胸前,“祝玩兒的愉快。”
男人伸手不接酒杯反而扣住他手腕,他的語氣平靜,和動作十分矛盾,“你知道我是沖着你來的。”
白鹿裝傻,“可是今晚我并沒有時間啊。”他想把手抽出來,卻掙紮不開。
“我可以等你下班。”
“我想之前已經說得夠清楚,會所以外不接客,約會或者私活,都不接。”
男人突然開口叫他名字,字裏強抑五分怒意,“白鹿!”
白鹿置若罔聞,反倒不知從哪處變出一把豪車鑰匙,在空中抛了兩抛扔給他,“差點忘了,謝謝您的車,不過我用不上。別再讓人給我這種東西,太破費了。”
鑰匙在兩人之間劃出一個讓人浮想不止的抛物線。
趁男人接鑰匙的空檔,白鹿順利抽回被捏痛的手。男人分明還有話說卻被他無情打斷。白鹿也來氣,語氣決絕不留餘地,“先生,您該不會以為那是一把萬能鑰匙吧?我缺錢,可不代表什麽錢我都願意賺。”
白鹿脫身前還故意甩秦冕一個欠揍眼神,如同在說,雖然狗血,可是你輸了。
秦冕:“……”
白鹿走後,名流倒是先開口,“讓你看笑話了。”他指腹摩挲鑰匙,揣進兜裏,把毫無興趣的酒杯遞給侍者,動作依然優雅得像個紳士。
秦冕忍不住問他,“你們認識?”
“如你所見。”名流見他似要繼續問下去,語氣瞬間冷下來,“說來話長。”拒絕的意味足夠明顯,秦冕再不好開口。
這是秦冕第一次被自己素來的自負打臉,如何他都想象不到。白鹿,那個長于谄媚的男人竟如此能勾人?并且他還……挑食?
他突然意識到,秦蔚會喜歡白鹿,可能真的不只是喜歡那張臉。
白鹿身上有很多肉眼難辨的東西,與他接觸次數越多便越清晰。就像小學時看的第一本小黃書,重要的部位欲遮未遮,留給人無限遐想。秦冕不得不承認,這種感覺,十分誘人。
更何況這人還有一張極其耐看的顏。
秦冕白天工作,晚上應酬,秘書進來将幾頁需要簽字的文件放在他桌上,順便問他晚上吃飯訂哪一個餐廳的包間。秦冕以手指飛快翻閱面前待簽的扉頁,一目十行,“不訂了,人我帶去會所。”
秘書一臉狐疑,“可是秦總您不是不喜歡那裏嗎?今晚一起吃飯的是XX集團的X總,X總并沒有提出一定要去會所的要求,所以完全可以……”
秦冕擡頭打斷她,一臉‘我已經決定好’的表情,“會所地址發過去,跟他們約晚上七點。”
秘書知趣退下,秦冕反而陷入沉思。會所是個銷金窟,欲望赤裸,裏面從不缺美人,秦冕向來都只看看,點到為止,悅目愉心就好。
可這一次,他每每一想起白鹿那張臉,想起他看秦蔚時那雙眼睛,胸口就煩悶難舒。
敲着桌面的食指淩空停住,自己該是擔心秦蔚過頭,先是季昀又是名流,他突然非常想摸清楚白鹿的欲望有多大,他勾人的套路有多曲回。
單純的秦蔚顯然不是他對手。
思忖間,秦冕已經不自覺在搜索引擎欄裏輸入白鹿的名字。
有用的信息并不多,這人懶得連社交博客都沒注冊。一下午時間,秦冕也才找到兩張似是而非的低像素照片。還是在另一個陌生人的個人空間裏,照片中有四個人,男孩手搭在白鹿肩上,兩人身前還站着兩個老人。
另一張照片也差不多,陌生人将照片歸類在‘家人’的類別裏。照片的标題是:祝爺爺奶奶長命百歲,祝白鹿哥哥天天開心,祝我自己學業事成。
落尾日期是兩年前。
會所今晚被一個海歸富二代包下一層樓辦生日party,有點吵。
秦冕從包間裏出來透口氣,門關上之前,房裏漏出來的推杯換盞嬉笑聲吵得人腦仁疼。
想來桌上佳肴吃夠,黃湯也下肚七分。
秦冕給自己點上一支煙,狠狠吸一口,過肺再吐出來。
他煙瘾不大,只在應酬和壓力大的時候才抽。煙草的幹澀辛辣有提神作用,對秦冕來說,這更像一支清醒劑。
會所門口窸窸窣窣,騷動不停,人群裏甚至還聽得見兩聲狗叫。
秦冕虛着眼,透過吞吐的煙圈,懶懶朝那處看。
目中無人的富二代牽着一只成年魏瑪犬站在門口對黑服接待大吼大叫,“我的狗從來不進籠子,你們算什麽狗屁東西!”
接待員耐心解釋,“先生,貓狗不能進會所,我們準備好了籠子,可以暫時替您照顧它。”
二代指着魏瑪咄咄逼人,“你特麽見過這麽漂亮的狗麽?這特麽是老子兒子!”
魏瑪犬配合地‘嗷嗚’一嗓子。
接待員詞窮理極仍然對牛彈琴,富二代也煩不勝煩,索性将手裏狗繩一抛,“行啊,有能耐你們就讓它進去,老子不管了!”
接待員将将靠近魏瑪一步,半米多高的成年犬張嘴就叫,勢要咬人,根本不讓陌生人近身。衆人急得大眼瞪小眼,二代頂着一臉‘看誰誰傻逼’的嘚瑟樣擡腿就往裏邊走,魏瑪跟在他身後寸步不離。
将将走出幾步路,白鹿迎面過來,不偏不倚,正好擋在二代面前。
他熟稔地一手攀上他肩膀,替他理了理折角領口,聲音澄澈幹淨,“讓我來試試好麽?”
富二代第一次見到白鹿,這張漂亮的臉蛋讓他沒忍住當場吹了聲流氓哨,“你是這裏的人?”
白鹿莞爾,露出兩個似有若無的酒窩,一雙勾人的眼睛深情又真誠,“如先生所說,我在這裏工作。”
他看他的笑容幾乎看呆,竟忘記兩分鐘前自己還在跟人鬧氣。
白鹿将手自然搭在對方肩上,兩人看起來似是相識多年的舊友。他又踮起腳尖湊男人臉上輕輕一啄,動作流暢一氣呵成,毫不矯情做作,像是在行一個貴族禮節。身體将将分開一點,白鹿又扯着他的圓點領帶将人拉到自己跟前,幾乎鼻尖抵着鼻尖,親昵無間,“我叫白鹿,很高興認識你。”說話間,靈巧手指已将富二代原本系着的領帶輕松解下來。他放在鼻尖優雅地嗅了嗅,“tulip的限量香水,品味不錯。”
“你……”二代明顯吞咽一口,這番暧昧舉動竟險些讓他有反應。
“得罪。”白鹿一得手,毫不留戀舍棄眼前人,他走近魏瑪,用奢侈品領帶當狗繩,直接将這只成年犬牽進籠子。魏瑪只從喉嚨發出淺淺低吟,連叫都沒叫一聲。
衆人幾乎看呆住。
白鹿将狗籠插銷鎖好,才轉頭耐心跟二代解釋,“它很聰明,也聽你的話。所以我得讓它知道我和他的主人關系十分不錯,這樣事情就簡單多了。”
白鹿笑起來時,眼神會不經意變得柔軟,嘴角拉開兩個讨人酒窩,這個漂亮的男人啊,真像個妖精。
煙頭燒到手指秦冕才驚覺将它杵滅,他就站在樓上包間門口,置身事外看他。未名的不安分在心口蹿上蹿下,尤其是當白鹿突然擡頭跟站在樓上的自己四目相觸。
只一瞬間,心口就被攫住。如指間燙傷,不可名狀微疼。
秦冕還來不及捕捉男人眼中驚詫,白鹿已識趣将眼睛挪開。
從未有過的沖動像一雙手,在背後推他一把,不輕不重,驅使他邁開腳,下樓去,去到那個人身邊。
他突然很想跟白鹿說句話,不捎情緒,不含偏見。擦肩時卻聽白鹿先他一句開口,語氣裏帶着恰到好處的自嘲,“秦先生又來祝賀我‘生意興隆’?”
白鹿似乎心情不錯,今日并不打算與他唇槍,“聽說這地方姓秦,秦先生你看,這麽多漂亮的‘蝗蟲’賣笑為你賺錢,‘生意興隆’這話,我是不是該原封不動還給你?”
說話時,這人腳步不停。話未說完,秦冕視線中只餘他背影。仿佛這人留給秦冕第一印象的‘汲于谄谀’都不确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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