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我還嫌髒了自己的腳

網店老板是個職高畢業不到三年的小姑娘。

白鹿至今沒問過她名字,聽別人都叫她大钰。

大钰個子不高,一米五出頭,體重也不過百,實在不怎麽對得起這個‘大’字。

她的網店小有人氣,賣的都是沿海進貨的無牌高仿。模特是白鹿,化妝攝影和網頁更新全都是大钰自己。

上周有一批新到貨男裝,她一早就跟白鹿約好拍攝時間。本打算出個外景,可今天見面白鹿又挂一臉的傷。

大钰險些尖叫,“你怎麽又跟人打架了?你到底在做什麽恐怖的兼職!”

白鹿被她誇張表情逗笑,一扯嘴角疼得眼淚都快掉出來,“這次是意外,真的。”

離上一回在會所被杜覃生揍完還不到兩月。

大钰半信半疑,“你上次也說是意外……我差點信了你的邪!這麽好看的臉你就拼命作吧,以後也不用走清新路線,換刀疤鐵男算了。”

白鹿又笑,“嘶……疼……”嘴角未彎,眉頭先皺成一塊兒,“大钰姐,你別逗我笑了。你看我這樣能拍麽,不能的話過兩天再來。”

大钰心疼彈他一記額頭,細心避開額角的傷,“拍是能拍……反正還有後期。過兩天再來,怕你臉上還要豐富一點。”她嘆了口氣,“外景就算了,我看你走路都瘸。”

白鹿眨眨眼睛,“大钰姐真好。”

她替他綁好小馬尾,化妝的動作比以往都仔細。白鹿嘴角和眼骨的淤青太刺眼,幾層遮瑕都蓋不住,“雖然我們約好除了工作互不打聽,不過若是有什麽難處,也可以告訴我的。”

白鹿閉着眼睛,似是睡着。濕涼粉餅撲在臉上的感覺不賴,仿佛還有催眠功效。

良久。

久到大钰都忘記自己說了什麽,才聽白鹿緩緩開口,“最難的時候早就過了啊。”聲音柔軟極了,反倒像在安慰她。

秦冕正在回複一封國外合作商的郵件,卡在兩個長句上,組織好半天語言都不太滿意,正莫名煩躁。

秘書敲門進來,“秦總,前臺有客人說要見您。”

秦冕頭都懶得擡,“有預約麽?”

“好像沒有。”

“不見。”

秘書猶豫半天還是開口,“是位姓白的先生,他說您一定會見他。”

秦冕手中動作一頓,終于舍得暫停工作,擡起臉來,“讓他上來。”公司地址是他之前寫在白鹿名片上。對方主動聯系自己,想必是有想要的東西了。

秘書剛轉身,“等等。”秦冕叫住她。

“秦總還有什麽吩咐?”

“是從一樓前臺轉接進來的電話?”

“是的秦總。”

“把VIP電梯臨時關閉,告訴他,電梯壞了,走樓梯可以到三十六樓。”

“……”秘書第一次發現向來正經的老板竟還有這張面孔,立馬在心裏替那個姓白的人豎上三支香。

自上一回被白鹿比作衣冠禽獸,秦冕對那人豆苗大的歉意立馬煙消雲散。既然白鹿生龍活虎,沒要死跡象,自己又何必耿耿于懷。

畢竟,他就是他口中那種,斯文敗類。

二十分鐘過去,人還沒有上來。這個時間比秦冕預計要長。

又過去二十分鐘,秦冕直接停下工作。他剛撥通內線電話想問問秘書那人是不是知難而退已被吓跑。

辦公室的門總算緩緩打開,秘書正将人領進來。

秦冕放下電話,一擡頭,不禁皺眉。他正好看見白鹿将墨鏡口罩摘下來,露出臉上一片張揚绀青。盡管看得出來,他已經小心處理過。

“啧,這不是紋身吧?”秦冕問他。

白鹿并不理會他嘲諷,“秦先生難道不知道,幽默感跟你實在是不搭麽?”

“一周不見,你這‘不是什麽大問題’還能反複發作?”這話意指他臉上淤青。秦冕就靠在老板椅上,饒有興趣打量他。

白鹿微微氣喘,想必是樓梯上來并不輕松。他莞爾的程度正好露出一側酒窩,“怪我外邊樹敵太多,總有人恨不得把我打暈套袋扔海裏。”

“……”別說,兩個月前秦冕還真有這心思。

沒人說話時氣氛稍顯尴尬。辦公室裏接客的沙發是高檔軟和的真皮,僅僅是看着就讓人有想坐的欲望。然而白鹿自己不提,秦冕也不邀請,兩人就一站一坐,相顧無言,活像一場冷戰。

秘書進來送水,白鹿聞聲回頭。

小姑娘端水的手不禁一抖,媽呀,這男人可真好看。她眼前一亮,明顯是被驚豔到。摘掉口罩的白鹿像極了昨晚電視劇裏的小白臉男主角,就是他臉上的傷……猙獰得有些駭人,不過好像這樣……也有一點野性的不羁味道。

杯子還沒遞出去,秘書臉先熱一成。

她走到他面前時才意識到這人居然就一直站在秦冕桌前,跟桌子隔着一段倒長不短的距離。她簡直不曉得應該把水往哪裏放。

白鹿見她遲疑,忍着嘴角一抽一抽的疼痛擠出個笑,像解人意的春風,“謝謝你,我不喝水。”

“啊?”秘書疑惑。

白鹿解釋,“我有潔癖。”他指指杯子,又指指沙發,無奈搖搖頭。

小姑娘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連總裁辦公室的沙發和一次性紙杯都不願意碰,看來這人潔癖還挺嚴重。

果然看起來完美的人都有些不為人知的秘密。關上門之前,她又忍不住多瞥他一眼。

秦冕好整以暇翹着腿,将人從上到下又打量一遍,“你這演技當公關可惜了,不如改行做演員。”

白鹿挑眉,“秦先生怎知那不是我真心話?”

“出門兩手空着,還潔癖?”重度潔癖到在外不吃不喝的人大多有戴手套的習慣,而白鹿的‘潔癖’明顯只在他辦公室裏才有,想來是怕秘書為難,随口胡謅。秦冕盯着他臉上的淤傷,“你倒是挺會關心別人。”

“術業有專攻。我沒什麽能力,只會做做秦先生口中那些‘無聊的工作’,但憐香惜玉這方面,或許我略勝一籌。”

秦冕不置可否,這人說話不動聽早已見怪不怪,“所以你今天來是想要什麽?”

白鹿表情嚴肅了些,依舊站得筆直。這不像求人的姿态,反倒架子擺足。他醞釀好一番才開口,“上回晚會秦先生在場,想必您也知道那個義賣活動。我已經聯系好救助站那邊,只等錢全部到賬就打過去。可是……”

白鹿咬了咬嘴唇,表情忿忿,“可是已到賬的部分被幾個管理和財務侵占,若是不把錢要回來,這次活動就沒意義了,師……秦蔚的心血也就被人糟蹋了。”

秦冕面無表情聽他說,“所以呢?”

白鹿目光誠懇又堅定,“所以我希望秦先生暫時抛開私人恩怨幫我把這筆錢要回來。這是秦蔚的名聲,名聲再小也不該随地亂扔,何況還是別人把壞名強扣他頭上。秦先生連我都容忍不下,我相信您知道真相不會坐視不管。”

這個寵物獻愛心活動今年不是第一次,秦冕早知道裏面有貓膩。活動的幾個管理不知是秦蔚哪個垃圾圈子裏的朋友,連黃非都還有份額。即便如今兩人分手,秦蔚都沒忍心把那蛀蟲徹底踢出去。

所以在秦冕看來,秦蔚搞這個活動,一半是公益,一半是給他那幫非驢非馬的朋友謀個甜頭。

看來今年秦蔚不在國內,那幫人獅子大張口是打算全部吃幹淨。有錢人不兌現承諾屢見不鮮,早已不稀奇。秦蔚自己都不着急,白鹿居然先沉不住氣。

秦冕一時有些吃不準他心思,“你為什麽不直接跟秦蔚說?”

“師兄人在國外,鞭長不及,我跟他說了他也應該會來找您。既然秦先生能夠解決,我又何必繞一個圈子讓他擔心。”

若不是白鹿話說得太坦蕩,秦冕都當這是一出苦肉計。“可若是秦蔚知道他那些舊相好個個面目可憎,就你白鹿淤泥不染,那他對你豈不更死心塌地?”

白鹿上前兩步貼他桌子跟前,身子前傾,雙手展開撐在桌上,“如果有可能,我寧願秦蔚永遠不知道這個事情。我是個外人,但我也混圈子。秦蔚和黃非的那一段不是秘密,你弟弟是真心愛過那個男人。如果我說了,他回憶裏最後美好的東西就沒了。我若是對他真有想法自然有其他方式。靠攻讦上位?這種踩別人屍體的卑鄙行為,我還嫌髒了自己的腳。”他頓了頓,意識到自己唐突,又規矩站了回去,口氣輕松下來,“這也是對我能力和魅力的侮辱。”

秦冕目光犀利,若有所思盯他半天,像在分辨此人話裏可信度幾成。

“如果我猜得不錯,他們已經私下拉攏過你,可你拒絕了,也許你們大吵過,總之他們以多欺少……讓你吃一身傷還拿不到錢。那幫人帶頭的就是黃非,如今你成了秦蔚新寵,想必他下手是沒留情吧?”

“既然秦先生都能猜到,那我也不多說廢話。您眼裏容不得沙子,所以我是不是可以認為,秦先生已經答應我了?”

秦冕卻笑了,“你覺得我都知道什麽?今天以前,我也以為你跟那些人沒有區別。你憑什麽認為我會答應你?”

白鹿眼中奕奕,“抛開您對我的成見,我仍然傾向秦先生并不是個不講道理的人。我願意相信那個曾說出‘優秀信仰是不會同意我們走捷徑’這句話的人。”

秦冕收起笑意,他知道這句話的出處。是他棄醫從融那會兒,獨自在迷茫裏摸索,自我激勵的狗血雞湯。

男人終于坐得端正一些,“這話你在哪裏聽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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