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隔經年
至于那輛小電瓶車,蔣問識沒怎麽用過,卻倒是經常有人借。
到最後竟成了寝室的一項公用資源。
這不算件小玩意兒,一時不知該怎麽處理,二手倒賣卻也不舍。
畢竟大家都已經騎了這好些年了。
還是本地的室友想了個法子,說是直接寄存到他家裏,之後回來的話還能方便交通。
蔣問識覺得也還行,室友打算給點錢,蔣問識婉言謝絕了。
東西算不上多,收拾着也方便。大家夥聚了一頓,也就各奔東西了。
這天下本就沒有不散的宴席。
蔣問識談不上多感傷,或許他本就人情淡漠。
只被鄭亞寧攬住肩時,被夏風熏紅着臉說着,人總是要去向前看的。
他這才些微地斂了下眉,眸色澄澄如夜月,喉頭微動灌下了一杯酒。
蔣問識已經可以面不改色地去喝些酒了。
研究生是四人間,另外的三個人,一個是本校直升的,一個是自己考研的,一個也是保送生。
大多數時間都在實驗室裏面,科研都讓人忙地焦頭爛額,再加之蔣問識本就冷且獨,和其他人之間算不上多熱絡。
很多以前的人也逐漸只躺在通訊錄裏唯剩一個名字而已。
也曾不經意間随口提及,對着那個本校的室友,倒也沒有懷多大希望,只是順嘴帶過“路且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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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能知竟倒是真的相識。
“我們一起兼職過的,就在學校奶茶店裏。他這個人,蠻有意思。乍看外貌像個貴公子,幹活卻是利落得很,只好像缺極了錢似的。他單只是往那兒一杵,就有路過的小姑娘在邊上圍,營業額翻了好幾番呢。”
室友咋舌道,像有些感慨。
“我這兒還有他的聯系方式呢。”室友像是突然想到,“就是不知道這麽久,我們也沒聯系過,他是不是早就換了。”
“你要嗎?”
室友劃動着手機,調出來了聯系人。
要很努力才能克制住想要投向手機屏幕的視線。
說來其實也好笑,若是沒更換過,蔣問識已記住了。
只是刻意地忽略着想要忘掉而已。
若是路且燃真的更換了,他卻害怕自己又記住了。
即便可能只是偷摸地瞥一眼過去。
“不用了。”蔣問識頓了頓,客氣地笑着說:“我就只順嘴一提。”
蔣問識再也沒問過“路且燃”的事。
就如同他們真的就只是,在蔣問識口裏所言,僅一年的同窗之誼而已。
研究生臨畢業的時候,他拿到了導師的推薦信,就要去英國念博士了。
這些年過下來,他也攢了一些錢,倒不擔心費用。
錢玉琳年紀大了,有些不舍得,卻也只是抹着淚。
終究還是得放他遠去。
在出國之前的幾天,蔣問識回了趟X市。
不知是因為錢玉琳的淚,抑或是點旁的什麽原因。
說不清楚是因為忙,還是因為故意地逃避,蔣問識不常回X市。
路過一高門口的時候,蔣問識擡了下眼,榕樹向外探着枝,恍然間竟是一如當年。
正值剛打放學鈴之後,學生一窩蜂地竄出來。
一輛摩托從面前駛過,卷起來如風般的嚣塵。
蔣問識望了眼過去。
摩托車上的少年也回了頭,夕陽籠上的面容神采飛揚。
像是對他說了一聲“對不起”。
蔣問識也沒太聽得清。
蔣問識走到路邊攤上,買了一份炒酸奶,咬在嘴裏涼得嘎嘣脆。
他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又掃了好幾眼過去,才認出來原來竟是岳班。
蔣問識并沒有上前去打招呼。
他只又往一高看了眼,隔着翻新過的外圍牆,卻心裏明白回不去了。
蔣問識再也回不去十幾歲的時候了。
和錢玉琳即使見了面,也沒有什麽話要講的。
蔣問識在X市沒多久,就啓程前往英國去了。
他在學校附近租了屋子,主人是個老太太,對蔣問識蠻友好,家裏只有個半大的孫子。
也正好和蔣問識讀的是一個學校。
雖然羅賓總是不滿地辯解,他已經不是個小孩子了,可蔣問識明顯不當回事兒。
這時候羅賓就會有些氣餒,金發碧眼的少年直盯着他,來回重複着蔣問識的名字。
咬字卻不準确,帶着點英倫音,略微惹人發笑。
蔣問識便會微擡了手,壓下羅賓翹起的卷毛。
卻仍然還是将羅賓當作小孩子似的姿态。
羅賓總是來找他,在除科研之外,蔣問識也算有空。
白雲悠悠地浮在藍天,青翠的草坪一眼望不到邊,遠處還矗立着城堡和教堂,河上游船驚動了飛鴿。
若只是蔣問識自己,怕是再待上多久,也不會想出來看看。
羅賓總是有法子,央着蔣問識,到各地跑着去玩。
博物館,倫敦眼,天文臺。白金漢宮,泰晤士河。
這幾年不自覺之間,也去過那麽多地方。
倒是和蔣問識剛開始設想地不太一樣。
老奶奶開的租金,自打住進來,就也沒再漲過了。
蔣問識心裏清楚,都是看在情分上。
故而他對羅賓,就像是對後輩,基本有求必應。
畢竟着老奶奶對羅賓這個孫子也是很疼愛的。
直至在這裏的最後一個聖誕節。
蔣問識才後知後覺到有什麽不對。
爐內篝火燃地正旺盛,映着羅賓明亮的眼,仿佛有什麽脫之欲出。
蔣問識下意識地想要去逃避。
可蔣問識剛起身,羅賓就攔住了他。
老奶奶睜開了眼,從搖椅上起來,拄着拐先走開了。
臨走前對羅賓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這一家子确實都是好可愛的人。
蔣問識不想耽誤人,也覺得有些事情,還是說清楚了的好。
更何況羅賓的确又對他實在很好。
“蔣問識。”
羅賓這次的發音出乎意料地準。
“我好喜歡你。”
羅賓的中文依舊不太流利。
“我可以愛你嗎?”
羅賓磕磕絆絆,字字咬着說,緊張卻又慎重。
蔣問識有一瞬間的恍惚,他好像是在看着羅賓,又似乎只是透過羅賓,描摹着很遙遠的一個人。
羅賓霎那間便明白了,有些垂頭喪氣,額前金發耷拉了下來。
“我之前還以為,你只是,把我當小孩子。”羅賓有些哀怨,“可不止是這樣的,你心裏有一個人,所以我才進不去。”
“Robbin.”
蔣問識有些哭笑不得。
“你還年輕,你這樣好。以後還有很長的日子。”
蔣問識彎腰對聖誕樹下的少年接着說。
“足夠你碰見一個相愛的人,然後快活地永遠在一起的。”
“你在撒謊。”
羅賓雙手摁地,起了身,直看向蔣問識。
“若真如此,你和他呢?”
蔣問識沉默着。
最終也沒有回答。
羅賓取下頭頂的麋鹿發箍,憤恨地套在了蔣問識頭頂。
“本來你能有很好的聖誕禮物,可是你根本就不誠實,所以現在你只能擁有這個了。”
羅賓自己先走開了。
蔣問識沒有去挽留他。
鵝毛大雪在這個聖誕夜裏無聲地落滿一地。
第二日起來的時候,隔着落地窗,老奶奶在贊嘆着雪。
羅賓正向他的瓷盤裏放着剛烤好的面包片。
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他和羅賓的相處似乎還如從前般。
直至蔣問識回國的前一夜。
羅賓在從舊貨市場上淘來的越野車駕駛座上。
邀請蔣問識去野外看星星。
自從上次被拒絕之後,羅賓很少再約蔣問識。
蔣問識最終還是上了副駕駛座。
無論怎樣都是在這裏的最後一晚了。
少年的臉龐已染上了成年的憂郁。
車在原野上飛馳而過,羅賓的唇線抿得很直,卻始終一句話也沒說。
蔣問識幾次試圖搭腔,始終無果之後,轉頭看夜幕下的山巒。
的确是平日裏見不到的不尋常景象。
明日就要回國去了,蔣問識思緒飄得很遠,車卻不知不覺停下。
這是一片開闊的平野,他們在一個土坡上面。
四周浩渺無際,根本望不到邊。黑天籠在頭頂,就如同罩子,人置身其中,自知渺小無力。星子點綴夜幕,如同碎鑽一般,微弱卻很光亮。像是在給可憐的人一點慰藉。
羅賓坐在越野車放平的後座上,給蔣問識遞過去一瓶開了的酒。
蔣問識盤腿坐在地上,只手接了過來,便直接對着口就喝了。
羅賓低頭看着他,像是被夜籠上陰霾,看不出什麽情緒。
“預報的今晚有流星雨,這裏應該就能看到的。”
過了一會兒,羅賓才說道。
“你總是一個人看星星,像是在思念着什麽,我不能走近去陪着你。”
“就像是每到一地的照片,分明是我們一起去的,你總會身邊留個位置,然後再簡筆勾勒個小人。”
“你确實很厲害,無論科研還是手術,他們都在誇你。”
“我喜歡這樣的你,也心疼落寞的你。”
“我送你一場流星雨,希望你下一次,看星星的時候,不要再那麽傷心了。”
“如果可以的話,能想起我幾秒,已經很好的了。”
蔣問識無力去給羅賓任何回應。
早在很久以前的時候,一棟普通的民宿裏,将秘密洩露給了銀河。
自那時蔣問識的愛就已全然交付出去了。
“何德何能,愧不敢當。”
蔣問識說得很絕對。
流星從空中一閃而過,雖然僅轉瞬即逝,卻也照亮了整個夜幕。
他熟知形成的科學原理,卻依舊會被大自然震撼。
曳着長長的尾,去向四周下墜。一刻也不停地在燃燒。
就像是一場獻祭似的盛典。
可更為可悲的卻是,蔣問識在這一刻,還是想到了路且燃。
作者有話要說: 情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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