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收紅包

錢玉琳在家裏,跟從前态度不同,似是想要親近。

總想去和蔣問識搭上什麽話。

或許是離得遠了,要麽是年紀漸長,才覺出蔣問識的好來。

可蔣問識并不習慣這種遲來的熱切。

若還是個孩子的時候,錢玉琳的笑容如同賞賜一般,讓他高興地忘乎所以。

但蔣問識已經獨自沉默着長大了。

從前豔羨的棒棒糖,他如今唾手可得,卻已經沒什麽所謂。

“問識啊,你們學校,小姑娘多嗎?”錢玉琳在擇菜,“有你比較相中的嗎?還是已經有人選了?”

錢玉琳一直懸着心,不清楚路且燃那邊,到底是個什麽情況。她卻也不好直接問蔣問識,在家過了那麽久了,蔣問識也一直沒提過此事。她只是想旁敲側擊地打探一下。

“差不多吧。”蔣問識正在批改家教輔導學生的作業,“現在提這個還早着呢,還不怎麽想去談戀愛。”

錢玉琳的心事便放下來了大半:若是還跟路且燃有牽扯,蔣問識決計不會這樣說。

“不算早,是時候了。”錢玉琳的語調都歡快起來,“娘雖然命苦,可我兒子争氣。只要你能過上好日子,娘也想着快點領孫子。這人一老啊,就這點念想了。”

蔣問識筆尖頓了一下,他擡起來了頭,卻沒什麽表情,只是這樣看着錢玉琳。

錢玉琳瞬間便有點心慌,害怕蔣問識知道點什麽。

“我估計是不會結婚了。”

蔣問識只平淡地說完,便接着低頭改作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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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确切地感覺到,家裏條件好了很多,卻也沒怎麽細想。就像他不知道錢玉琳怎麽欠的錢,卻要因為所謂的生養之恩,從很小開始就要掙錢去貼補家用。

他并不欠錢玉琳什麽,就只是結婚而已,也沒必要給什麽交代。

錢玉琳不知道怎麽接話,她感受到了彼此的隔閡,也明白蔣問識已然長大。自己再不能幹涉左右他的決定了。

她起身去洗了洗手,卻又轉了個彎兒,到帶鎖的抽屜前,将存折抽出了幾張。

裏面還有極其厚實的一摞。

錢玉琳将這幾張紙幣塞到了蔣問識的手裏。

蔣問識看都不多看一眼,将其擱置在桌旁,就接着忙手頭的事情了。

這些錢的确改善了生活,可錢玉琳現在看着它們,不知道當初收得對不對。

那是幾個月之前的事情了,她正對着光縫補衣服呢,突然間傳來了一陣敲門聲。

那是臨近傍晚的時候,門口停了輛車,她雖認不得牌,也知價值不菲,一個中年男人在門前。只說是要接她到路家去一敘。

X市有哪幾個不知道路家的?錢玉琳雖然心下疑惑着,卻還是上了車,她有什麽讓路家惦記的?

等車到了地方之後,錢玉琳跟着下,中年男人卻停下來。原來他只是路家的司機而已。

錢玉琳摁響了獨棟別墅的門鈴,手指局促地相互絞着,沒過一會兒就有阿姨開門迎她。

錢玉琳在玄關處換了鞋,只覺得和這裏格格不入。

大型吊燈金碧輝煌,映得滿廳恍如白晝。錢玉琳坐在真皮沙發上,阿姨從流理臺端來現磨咖啡,錢玉琳小心地接過花紋瓷杯,手上皮膚粗糙地皲裂着。

她等了有一小會兒,聽見有高跟鞋的聲音,便擡頭去看了一眼。周佳萍在螺旋樓梯上,姿态優雅地款款而下。

這種雍容華貴的美貌,從頭發絲到腳後跟,都是砸錢堆砌出來的。到了她們這個年紀,過的日子好不好,全部都能顯在面上。

錢玉琳曾經也是個美人,也曾因為美受到許多追捧,如今只剩蹉跎過的皺紋。她有一種難以言說的自慚形穢。

周佳萍坐了過來,帶着打量似的高貴,擺開了幾張照片。這還是路嘉理偷拍的,說是逛商場時候,竟是不小心撞見他們。

赫然就是超出朋友尺度的親密照片。

錢玉琳手都是抖的,幾乎快要拿不穩了。她嘴角不斷抽搐着,神情恍如天崩地裂般,只連連說着“不可能”。

周佳萍倒是看上去冷靜多了,也許是早做好了談判的準備。

頗有些胸有成竹的架勢和從容不迫的氣度。

“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是來解決的,不相信也沒有什麽用。”周佳萍說道,“這不會單是一個人的錯。我這裏有些補償款,您且先拿着,算是我這裏的歉意。”

周佳萍将紅包推了過來,只大眼一看就極其厚實。

“我這裏的孩子嘛,雖然不是親生的,卻也還算是了解。”周佳萍笑了笑,“我也不會難為您,強迫着去做什麽,您根本做不到的。”

“我本來領養孩子,是為了做善事,也是出自好心,只求能落個名聲。誰又能想到竟會有這種情況?”周佳萍嘆了口氣,“這裏是他的個人信息,憑我對他的認識,您只管先去找他,他現在自顧不暇,只要您處理得當,這筆錢能解燃眉之急。”

這番話說得實在是巧妙,怕是這周佳萍,對錢玉琳情況了如指掌。錢玉琳的手顫顫巍巍地,還是将紅包揣進了兜裏,周佳萍臉上浮現了笑容。

正如周佳萍所說,這筆錢,确實幫上了大忙。

錢玉琳做好了飯菜,将其鋪陳在桌上,喊蔣問識過來吃飯。

她面色有些凝滞的嚴肅,像有什麽重要事兒要講。可錢玉琳沒開口去提,蔣問識就沒打算去問。

飯桌上寧靜地只有碗筷相碰的聲音。

“問識,你……”錢玉琳終于先出了聲,“知道咱家怎麽欠那麽多錢的嗎?”

蔣問識不知道現在提這個有什麽意思。

分明欠的賬不是已經都還完了嗎?

“本不該瞞你,這事兒怪我,卻是你受苦。”錢玉琳咬了咬牙,“不知你還記不記得?蔣适仲離開我們後,娘又找了個男人,你還喊他叫叔叔,說是他對我們都好。”

這已經太多年過去了,蔣問識已記不大清楚。

“娘也以為他是個好人,也去相信了他,希望着從愛情到婚姻。”這是錢玉琳的夢魇,事隔經年,一提仍會淚流滿面,“可他騙娘!他是個騙子!他說他做生意,需要錢,會回本,娘就借了一圈。可他拿了錢,就再無蹤跡,他自己跑了!”

蔣問識有了那麽一點印象。

他一直覺得是自己的原因,那個叔叔嫌棄有拖油瓶,錢玉琳才沒有能再成個家。無論賬是怎麽欠下的,蔣問識本身存在,就對不起錢玉琳,他去還款是理所應當。原來再小一些的時候,甚至還曾經覺得,欠下那麽多的錢,是因為自己花銷太大。

錢玉琳一個人養孩子該是多麽地不容易。他便只能提前懂事,以少年老成的姿态,去還自己天生的賬。

蔣問識從小便敏感自卑,甚至認為自己活着,就已拖累了許多人,沒曾想過是錢玉琳的私心。

他覺得有點可笑,咧了咧嘴,卻始終沒笑出來。

他與錢玉琳都是受害者,蔣問識心裏,沒多大起伏,只嘆了句命運弄人而已。

“這本是娘一個人的錯。”錢玉琳哽咽着,“不該拿這個來懲罰你。”

蔣問識只站了起來,扯了紙遞給錢玉琳,這飯算是吃不成了。

錢玉琳接過來抹淚,卻好像抹不完似的,便捂着臉淚如雨下。

蔣問識沉默地看着,一句話也沒有去說。

“娘愧疚啊!”錢玉琳拉着蔣問識的手,“是娘對不起你!”

“沒關系。”蔣問識抽出來手,只淡淡地去說道,“都過去了。”

那些好的,糟糕的,都過去了。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畢竟也回不去了。

縱然是錢玉琳有心親近,可蔣問識和她的交流,卻依舊是少得有些可憐。

這個假期都已經過去了,也沒曾見能有什麽進展。

大學的日子也算步入正軌,平穩有序地在向前推進着。

就只是一年又一年,冬去春來,送夏迎秋,他自己也這樣過了。

好像離開了那個人,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除卻好像一直在逃避一個城市。

這樣說似乎不盡準确,他曾偷摸地去過一次。

醫學生要讀五年,蔣問識大四那年,路且燃将要畢業。

學校有個活動,要去那邊美院,取材幾張照片。

蔣問識像是随意,只跟着說了一句。

“那我也去幫把手吧。”

鄭亞寧看了他一眼,見蔣問識神色淡然,最終什麽也沒再說。

沒見到路且燃,倒是碰着羅憐。

彼時她已依偎在另一個人的懷裏,勉強算得上是高大英俊,臉上全然是小鳥依人的嬌羞模樣。

蔣問識低頭笑了笑,從他們旁邊走過,卻也沒有驚動分毫。

仿佛所有人都已經,适應了新的生活狀态,只有他在原地踏步。

卻要僞裝出來一副也跟着時間走出來的假象。

蔣問識魂不守舍了一天,未曾碰着想見的人,只能将此歸結于沒緣分。

如同年少時候沒能及時送出去的紅布帶子。

這人和人之間啊,只要一錯過,就不知何時再見。

回來時候整理照片,卻是在鄭亞寧那裏,見了個熟悉的身影。

只落在了邊緣處,一個模糊的剪影,側着臉在說什麽。

這實在是好生奇怪,分明那麽久沒見過,蔣問識卻能夠描繪,路且燃的姿态出來。

他定是微彎着腰,額前有些碎發,卻擋不住笑意,眉釘折了點光,耳邊珍珠溫潤,有些漫不經心,像是只在說胡話。

可若是真的忘記了,或不把他的話放心上,他又會湊過來鬧騰。有幾分不講道理的痞氣。

蔣問識被學校推舉保送去讀研,列了幾個供他去選擇,他的眼神在一個名字上頓了頓。

是路且燃當初所讀的學校。

蔣問識擡頭看向窗外,榕樹葉打着旋兒落下。

原是已經滄海桑田那麽久了。

蔣問識對自己說:沒什麽別的原因,只是這個最合适。

他還是到了原先逃避的城市,之前不能提的學校讀研究生。

錢玉琳知道後很開心,竟是完全不吝啬,就在X市大擺了酒席。

蔣問識沒什麽态度,他甚至根本沒回去。

倒是聽說着燕南安和楊知數準備結婚的事情。

像是突如其來,又似理所當然。所有人都有了該去的定處。

只有他固執地在原地,即不肯向前走,又不願輕易地去忘記。

作者有話要說: 時光大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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