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季知非想立刻答應,馬上雙手捧起手機打字,輸入“好的”兩個字時總不順利,輸入法打出來的不是“海瑟”就是“高的”,這幾個字的拼音在鍵盤上離正确拼法的字母很近,他太緊張而打錯了好幾次。

等他好不容易打出來“好的”時,沒有立刻發出去。

他轉入日歷表,确定周末是清閑的之後,才鄭重地重新在“好的”後面敲上“什麽時候”。

蘇風眠很快就回複了:周日可以嗎?

——可以。

——那在哪裏見?

——都可以。

——你定吧,你是我要請的客人。

季知非蹙眉,蘇風眠的話未免太生疏,他随口說了一個地點,蘇風眠過了三四分鐘後回複他:離傅轶家太遠了,我不方便過去。衣萊茶餐廳行不行?

季知非看到前半句話差點把手機扔出去,瞬間不想回複了。

他讓手機黑屏,安安靜靜地躺了十幾分鐘,再亮起屏幕,回複道:我可以負責接送你。

——哦……這個不用麻煩你的。如果你覺得衣萊不方便,那就去你說的那裏吧?以你方便為主。

蘇風眠也隔了十幾分鐘回複他。季知非摸了摸後頸,蘇風眠這是想幹什麽,打迂回戰麽。

但其實只是因為蘇風眠看見季知非好半天沒回複轉而去做其他事了。

季知非此時感到焦灼,不想說好,也不能說不好。

而且“傅轶”這兩個字在聊天記錄裏實在是紮眼,季知非删除了聊天記錄,重新打開他們的對話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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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白一片,背景是蘇風眠拿來當頭像的照片。因為像素不夠,放大了會很模糊,季知非便給這個正方形照片加了長方形白色背景,蘇風眠的笑在背景中央。

——好。

季知非緩緩打下這一個字。發出去後,整個聊天記錄空空蕩蕩的只有他這一句話。等上很久蘇風眠也沒有回應,他只能關掉了手機,拉過被子給自己蓋上,幹躺着,一時半會沒辦法睡着。

蘇風眠看到季知非應邀了他的請客,難免有些高興。但很快他就收斂了自己的情緒,退出他們的聊天界面,轉而去找葉傅轶。

現在是晚上八點,蘇風眠剛用完晚飯。

晚飯很簡單,是一缽臘味蒸飯,臘肉香腸直接放在電飯煲裏,連帶着幾根青菜,混合着飯一起蒸。

蒸出來的飯米粒很飽滿,深紅色的臘肉在晚冬食用別有一番風味。

這是他早些年剛剛出來工作時學會的簡單料理。

飯沒有吃完,還剩半缽,通常,這吃剩的半缽飯,蘇風眠會拿去他家樓下喂流浪貓,但是今天,他可以分享給另一個人。

蘇風眠将它們放在餐桌上,用塑料罩子蓋好,等葉傅轶回來,說不定再放入微波爐熱一熱就可以吃了。

當醫生很辛苦,蘇風眠知道,所以他想,葉傅轶下班後會需要一頓宵夜。

蘇風眠做這些事情,沒有那種充溢在心裏的幸福感,更多時候,他像是在為自己做的,而不是為葉傅轶。他做着所有熱戀中的人應該做的事——布置家庭,做兩人份的飯,為的是讓自己安心。

夜晚潛入客廳,蘇風眠上二樓的房裏,關上門窗,躺在床上,一個人在碩大的客廳總有些冷。

他問了葉傅轶什麽時候回家,葉傅轶告訴他會有點晚,要他先休息。

約莫十點,葉傅轶才回了家。

進門後,他脫下羽絨風衣,挂在入戶花園的衣架子上,他看到了另一件大衣,深藍色的。這是蘇風眠的。

葉傅轶知道蘇風眠今晚會在他家,沒有很意外。直到他走進客廳,打開客廳的吊燈,原本透着森氣的屋子被暖色燈光填滿,葉傅轶怔住片刻。

沙發,茶幾,包括所有可以放東西的空架子上,都有大大小小的物件擺在上面。

而餐桌上還有半碗飯。

應該已經涼了,葉傅轶心想,不過沒關系,放微波爐裏轉一圈出來會比什麽都香。

葉傅轶聽到了自己心髒咚一聲撞上胸膛的聲音,僅僅一下,他便收起了訝異的目光,沒有選擇去吃這一碗飯。

他将那半碗蒸飯收入冰箱時,看到了冰箱裏擺上了很多蔬菜,蔬菜葉子挂着水珠。

這種場景,他不是沒有見過。

很多年前,葉傅轶也過着這樣的生活,冰箱裏有食物,沙發上有抱枕,牆上有挂鐘,屋裏有一個等他的人。

他不知道這樣的生活到底是誰搞砸的,可能是他自己,可能只是這個該死又無趣的生活。

葉傅轶收回思緒,上了樓,樓上也是黑的,蘇風眠或是睡了。

他把手機調成勿擾模式,放在樓梯玄關的櫃子上,洗浴後,才進房。

房間不暗,原因是蘇風眠擱置在雙腿上的筆記本電腦還亮着熒光,照在他熟睡的臉上。葉傅轶小心地挪開他放在鍵盤上的手,蘇風眠的手有些溫熱,掌心甚至是潮濕的。

葉傅轶貪戀地揉撫幾下,卻把蘇風眠弄醒了。

蘇風眠抖一下肩膀醒了過來。

“回來了啊。”葉傅轶沒有聽到責怪。

“回來了,你這個課件要繼續做嗎?還是我幫你放回桌上?”葉傅轶擡手擦了擦蘇風眠的眼角。

“放過去吧……我困了,想睡覺。”

“好。“

葉傅轶替他把電腦收到他的電腦包裏,再回到床上,和他一起躺下。

這個過程蘇風眠一直看着他,葉傅轶笑一下,問:“有什麽事?”

蘇風眠夷由少頃,攬上了葉傅轶的腰,他不知道葉傅轶此刻是緊張的,葉傅轶也很久沒感受過這種緊張,因此葉傅轶沒有動,蘇風眠因為不斷打字而出了一點點汗的手觸碰在他腰部肌膚,涼涼的,這種觸感好像被放大了無限倍。

直到充滿他整個大腦。

葉傅轶的全部思維都在他那只手上。

蘇風眠低聲說:“我想搬過來。”

葉傅轶沒有說話,蘇風眠也不敢說話,他攬上葉傅轶腰的手幾乎是僵那裏,手心的汗也多了點。

不知道何種原因,和葉傅轶确認關系後,相處起來沒有原先那麽舒服,蘇風眠總在試探葉傅轶的心思。

“嗯,可以。”葉傅轶花了一點時間讓大腦恢複正常運作,許久才回答他,“我還以為我需要花上一點精力才能說服你搬過來。”

“我其實,已經搬過來了……行李箱在衣櫃裏,我本來怕你看到會不高興。”蘇風眠放下心,微微籲口氣,抱他抱得更緊了一些。

“我不會不高興,你想做什麽都可以,只要別讓我陪你去蹦極。”葉傅轶開玩笑說。

“那還有一件事。”蘇風眠被他逗笑了,心裏卻依舊緊張。

“說吧。”

“我周末要和季知非吃個飯,在雲朵餐廳,就是二環西華路的那家。”

葉傅轶一個“好”字已經從喉嚨裏即将滾出來,忽然他想到了點什麽,他問:“你認識他?”

蘇風眠點頭,腦袋在他懷裏上下蹭了蹭:“認識。”

“那天在醫院……我以為你們不認識。”葉傅轶沉吟,“你們怎麽認識的?”

怎麽認識的?

蘇風眠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只能如實說:“他是我一個……老同學。我和他大學一個班的。”

再往細了說,他是自己暗戀多年沒能如願的人。

蘇風眠想到這一層,往葉傅轶懷內靠去,臉幾乎緊貼着他白色的棉麻面料睡衣,略微帶着草根的刺感。

他其實不太喜歡這樣的觸感。

“一個班的?你不是師範大學的?”

“嗯我不是……我學醫的,後來轉行了,以前是醫生,因為發生了一點事情,就沒做醫生了,去當了老師。”

如果葉傅轶繼續問蘇風眠,發生了什麽事,蘇風眠會慢慢地告訴葉傅轶。

他實在是需要一個傾瀉口,傾倒掉一些積壓在心裏很久的情緒。

可是葉傅轶沒有繼續問,也沒有表現出對蘇風眠的過往很感興趣,他只是點點頭說:“那我周末開車送你去吧。你的車還沒修好吧?”

“嗯。”

蘇風眠心情有那麽些低落,沒有再說話。

不論如何,對季知非來說,周末可以和蘇風眠面對面地坐下來吃一頓飯,這冗長的一周還是有了點盼頭。

周日早晨,季知非在八點鐘結束晨跑後,沖了一個澡。對于一個常年奮戰在手術臺上的醫生而言,體力和智力都很重要。

在做一些特殊的手術時,季知非需要空出一只腳不輕不重地踩住顯示屏感應切換器,另一條腿站立——那整個人的重心就幾乎壓在了這條腿上。

單腿站上一兩個小時,若是沒有很好的體力是吃不消的。

季知非一天之內總會在晨跑和夜跑之間選擇一個,周末通常是夜跑,白天用來補覺——只不過今天不一樣,今天他晚上要陪蘇風眠吃飯。

季知非洗過澡,打開自己的衣櫃。

裏面的衣服只有三種顏色,黑白棕——頗像一塊牛奶夾心黑巧克力燕麥餅幹。

他不知道自己應該穿什麽,如果自己穿得太正式,而蘇風眠穿得很随意,那看起來便是反客為主,如果他穿得很随意,蘇風眠穿得很正式,那會讓蘇風眠誤會自己不重視這頓飯。

他對着衣櫃發了好一會呆,衣櫃裏飄來的樟腦丸氣息讓他焦慮。

季知非只能拿出手機查百度。百度上說,适合自己的就好,不需要太正式也不需要太邋遢。

他又看了一眼衣櫃,裏面是清一色的正裝——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糾結什麽,根本沒有真正意義上的休閑裝可供選擇!

“我是個sb。”他暗暗地罵了自己一聲。

最後他猶豫着拿了平日在醫院也會穿的白襯衣黑西褲,再穿一件黑風衣,這樣看起來也不會太浮誇。

等到晚上,季知非很早就來到了雲朵餐廳。

雲朵餐廳以川菜和湘菜為主打菜系,無辣不歡是它們的宗旨。所以迄今為止也沒人明白“雲朵”到底為何意。

菜館裝修風格透着一股濃郁的麻辣味道,紅調的燈,橘調的桌椅,冬天來這裏吃一頓辣會讓人渾身都暖起來。

前段時間還推出了火鍋系列,鴛鴦鍋是這裏的招牌。

季知非給蘇風眠發了一條微信:我在“季風”房。

季知非發出去後,愣了半晌。

季……風。

就好像為他們量身定制的名字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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