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你們喝酒嗎?”陳柏宸把做好的菜端上來,順帶拎了一瓶紅酒。

蘇風眠會喝酒,只是不大愛自己一個人喝,今天正好人多,他本想答應下開一瓶,看了一眼季知非,想起來很久之前的事情。

有一些往事就好像涼風拂面一樣,将蘇風眠笑起來的嘴角撫得水平了,看不出什麽情緒,他也沒有回答喝不喝。

季知非冷不丁說了一句:“不喝,我酒量不好,還要開車。”

“哦哦,我給忘了季先生開車來的。”陳柏宸倒不客氣,沒把酒放回去,尋了啓瓶器,“啵”一聲把紅酒木塞給拔了,紅酒的香氣冒出來。

他立刻往蘇風眠的杯子裏倒上,再給自己的倒上。

蘇風眠來不及拒絕,暗紅色的酒便倒入了日用茶杯裏。

陳柏宸的動作很娴熟,他和蘇風眠喝酒的次數不少,也很清楚蘇風眠的酒量。

紅酒,十來度,他知道蘇風眠可以喝大半瓶七百五十毫升的。于是蘇風眠的茶杯便滿紅了。

“這麽多?”季知非有些訝異。

“我……”

“蘇風眠可能喝了!”陳柏宸沒注意到蘇風眠欲言又止,大聲笑着接過季知非的話,“可”字的發音很東北,“老同學啊你可能不知道,我很多無聊的時候在西邊城郊的一個酒吧,也就蠻有名的那個祈月清吧,裏當一個調酒師,老蘇一個月或幾星期就來我那喝上一杯,那都是喝洋酒,三四十度,這麽大瓶,喝了也不見倒的。他從大學起就很能喝!”

說着,陳柏宸連帶着手部動作比劃,多少度的酒能喝多少,帶着炫耀家養寵物的意味。季知非定定地聽他不停地講,心裏咯噔一聲,後牙槽也不自覺地咬了咬。

見季知非表情忽的僵住了,陳柏宸連比帶劃的手停下來,滞在空氣裏:“怎麽了?”

季知非頓了幾秒,搖頭解釋:“沒什麽,那個酒吧,我經常去,怪不得見你很面熟吧。”

面熟算不上,只是不算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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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吃飯啦吃飯啦!”蘇落崎揮揮筷子,倒很有眼力見地打圓場,因為她見蘇風眠的表情不大正常,他看起來并不高興,一直盯着陶瓷茶杯裏的酒,好像在嫌它不在高腳玻璃杯裏一樣。

季知非見蘇風眠不吭聲,也只好悶聲吃飯。

他一度以為,蘇風眠十有八九不記得當年上床的事,畢竟見了面之後也很客氣,他便推測蘇風眠當年喝多了,不大記得這件事。

即便是記得,也只能當酒後亂性,翻篇了。

但聽說蘇風眠很能喝酒,季知非心裏就緊張,他擔心蘇風眠對當年的事記得一清二楚,反而他本人并不記得多少,他是真的喝多了。

也不知道蘇風眠一直說很喜歡自己,為什麽上床之後就一聲不響地離開了,是不是自己說了什麽不該說的。

這麽多年後,再見面,卻又毫無芥蒂。

這些事把季知非繞得有些暈。

“我今晚就不喝了。”

季知非正在苦惱,蘇風眠忽然把他的茶杯推出來,聲音也平平淡淡,他對陳柏宸說:“你喝了酒,我待會得送你回去。”

“不用。”陳柏宸和季知非同時說了這倆字,把蘇風眠和蘇落崎吓了個正着。

陳柏宸似乎也被季知非吓到了,他瞧一眼季知非,欲言又止:“代駕……”

“什麽代價?”季知非冷眼瞧着陳柏宸,陳柏宸欲翻白眼,這個大學同學似乎語文理解能力有限。

“代駕不安全。”蘇風眠耐心地解釋。

“哦,那我送。”季知非的話擲地有聲,好像并不允許拒絕,“我沒喝酒,我送。”

陳柏宸愣三秒:“我和你不大熟吧……?”

“一回生二回熟,送你一趟,我再開車回來一趟,兩趟,夠熟嗎?”季知非夾一塊肉,心不在焉,“挺好吃的。”

“季叔叔人很好的,你就放心吧!”蘇落崎笑一笑,稍稍挽救了尴尬的局面。

蘇風眠明明是家裏的主人,卻不敢動筷子。

他不知道季知非哪裏來的無名火,可能是自己沒提前告知他陳柏宸要來的事,所以才正惱着,蘇風眠想找個機會好好和他道個歉——盡管,這讓蘇風眠覺着季知非有些許計較,平時,也不見他這麽計較。

好吧,蘇風眠無奈地想,也沒有“平時”一說。

他倆本身就不熟悉對方,這麽多年過去了。

“來來來,好好吃飯,陳叔做飯可香了……”蘇落崎小聲地說,陳柏宸溫和地對她笑,正打算給她也嘗一點酒,門鈴卻像被雨水打入鳥窩而受了吓的鳥一樣乍響起來,還接二連三的,不帶喘息,一聲剛響完,一聲又起,并且伴随了鼓點般的敲門聲,厚重得讓人懷疑敲門的人是來搶劫的。

蘇風眠被吓着了,挺起腰板,驚疑地環顧餐桌上的面孔,大家也都是疑惑的表情。

“還有人?”陳柏宸問。

“沒了啊。”

“我去開門。”季知非皺了皺眉,遭不住這哭爹喊娘的鈴聲,心裏本就煩躁,一鼓作氣地去把門打開了。

門一打開,門外走廊沒開燈,一時半會只感受到撲面而來比餐桌上更濃郁又帶着煙味的酒氣兒,嗆得季知非一陣咳嗽,不過很快他就看清楚對方是誰了。

衣冠楚楚卻渾身是酒味兒的葉傅轶。

但季知非完全被葉傅轶無視開,根本沒給葉傅轶帶正眼瞧過,兩人擦肩而過,葉傅轶直接進了客廳。

“什麽玩意兒。”季知非不知道自己的手已經握得有些緊,把門“砰”一聲關上的聲音也有些大。

他回到客廳,看見蘇風眠還在低頭吃飯,就像葉傅轶無視自己和陳柏宸一樣,無視了葉傅轶。

陳柏宸倒挺熱絡,給他乘了飯:“葉先生啊,來的剛好,一起吃嗎?”

葉傅轶低聲說了一句謝謝,把飯碗端好了,規規矩矩地坐在桌子旁邊一張空椅子上,低頭不吭聲地吃,面色不大好,更多的是疲憊。

季知非不動聲色地打量旁若無人吃着飯的蘇風眠。蘇風眠看起來,沒什麽異樣,甚至,給葉傅轶夾了幾道菜,只不過沒有和他多說話。

其實蘇風眠是坐如針氈,不知道該和葉傅轶對視,還是該打發客廳裏的人回家。

如果葉傅轶正常點回來而不是喝成這樣,蘇風眠還是很好辦的,可葉傅轶偏偏莫名其妙地提前回來了,把他也吓着了,除了驚吓,還有不知所措,蘇風眠腦子裏飛速運轉這場面該如何收場。

陳柏宸見季知非杵在客廳,他就趕緊走到季知非跟頭,拍一拍他肩膀又給他使眼色:“走了,送我回家吧季先生。別打擾人小倆口了。”

季知非又看了一眼蘇風眠,心裏不放心,但待在這裏不是個事兒,也會讓蘇風眠為難。

他知道,葉傅轶這趟絕對不是出差,也不知道他唱哪出,只好答應送陳柏宸回家。

陳柏宸坐一進季知非的車,門剛關上,季知非就按耐不住了。

他問:“你和蘇風眠認識多久了?”

“大哥,先關注一下蘇風眠他家現在的情況成不?你總給我尋短見是怎麽回事?”陳柏宸鼻息聲很重,“你認識那男的不?就蘇風眠他對象。”

“不認識。”季知非随口一答,省去麻煩事。

“那算了。”陳柏宸嘆口氣,“我看你和蘇風眠也不是很熟。”

“很熟,就是太熟了。”季知非莫名地笑了笑,心裏在想蘇風眠和葉傅轶剛才的場面,感覺像吞了烙鐵,喉嚨裏滾燙,不是滋味兒。

“那你不認識蘇風眠男友?”陳柏宸挑眉,沒有來得及懷疑季知非那句話有什麽不妥,“我跟你說吧,他倆,就四個字,莫名其妙。”

“什麽意思?”

“我是真不知道蘇風眠喜歡他,為什麽就不能好好地全身心投入地去喜歡了。這不是折騰自己嘛?”陳柏宸把窗戶打開,冷風直灌,“難啊……我這當朋友的,勸不住。你瞧見剛才葉傅轶,哦,就是他男友的架勢了嗎?”

“怎麽了?”

“你沒看出來?蘇風眠跟我說,他們最近感情不大好,我看這不是不大好,簡直是要命。”

“那葉傅轶跟皇帝老子一樣進來,一聲不吭地就開吃,也沒和蘇風眠打招呼。”

“他喝多了。”季知非不知道為什麽,在試圖幫葉傅轶和蘇風眠找借口,“蘇風眠可能是太尴尬了。”

“算了吧,我是真不喜歡那姓葉的。”陳柏宸苦笑,“真不是什麽好人,我怎麽看他都覺得,心裏藏了事兒。”

“你想多了。”季知非嘴上這麽說,想法其實和他一樣。

陳柏宸一路胡言亂語也好,真情實意也罷,總之說了很多話,大部分,季知非沒有認真聽,反反複複都是關于蘇風眠和葉傅轶感情的事。

在陳柏宸嘴裏說出來,亂七八糟,季知非總結不過來。

“忽冷忽熱的感情。”陳柏宸忽然就安靜了,扶着腦袋,沉吟不語,“我很擔心他。”

“你喝多了。”季知非心髒撲通一聲,好像陳柏宸把自己要說的話說出來了,踩中了雷心。

他踩一腳剎車,踩得有些狠了,陳柏宸險些撞上前座椅。

“到了,下車吧,你的車明天自己去開。”

“沒喝多,就是有點暈車,你車速不均勻,車技還得練啊。”陳柏宸不客氣地下了車,“你……算了,你估計也勸不住蘇風眠。今兒謝謝你了。”

“不客氣。”

等陳柏宸漸漸走遠了,季知非才舒口氣,把車椅稍微往後調,椅背往後仰一點,盯着玻璃板發愣。

天氣還沒回暖,玻璃板外冷內熱,起了薄薄的霧。

季知非總算是知道自己混亂的心緒到底算什麽了。

也不是百分之一百不樂意蘇風眠和葉傅轶在一起,吃醋的成分,有,但不止是這樣,如果蘇風眠和葉傅轶在一起,能夠很快樂,季知非也認了。

但關鍵就在于,蘇風眠的不快樂,是寫在臉上的,那種郁郁寡歡幾乎要刻進了他笑起來的魚尾紋裏。

而葉傅轶呢,醫院大部分人都了解,葉傅轶不是什麽專一的人,對感情如對流水,常常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不知道葉傅轶什麽時候會和蘇風眠鬧僵,什麽時候會沒了興致。

到時候難過的可能還是蘇風眠。

季知非望着擋風玻璃外冗長的夜色,心裏總算明白,自己是在擔心他,擔心的成分比任何一種都要多。

他開始猶豫,到底要不要告訴蘇風眠,葉傅轶他其實沒有出差,他在撒謊。

但是說不說又有什麽意義,蘇風眠如果足夠聰明,不要這麽笨,也能看出來,出差的人怎麽可能酗酒後回家。

希望蘇風眠能看出來。

又希望不要看出來,不要受到傷害。但傷害如果遲早要有呢?

季知非埋頭伏在方向盤上,煩悶和不安,比夜色更拖沓冗長無期,說到底,他還是欠一個合适的身份去和蘇風眠說這些。

陳柏宸可以以朋友的身份去旁敲側擊,但他自己,只能幹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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