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蘇落崎沒見過眼前這個坐在蘇風眠旁邊吃飯的男人——她沒有見過葉傅轶,蘇風眠沒跟她提過,甚至不用出于某種直覺,明眼人都看得出這個人和蘇風眠關系不一般。

于是她草草吃完,替蘇風眠送了客,回到餐桌旁把陳柏宸和季知非的碗筷收起來,發出了一點嘈雜的瓷片碰撞聲。

“放那吧,你去寫作業。”蘇風眠擡起頭,對她笑了一下,這不笑倒還好,笑起來,蘇落崎看得見蘇風眠眼角有不淺的魚尾紋。

蘇風眠很疲憊。

蘇落崎以前沒怎麽注意,在這種由陌生男人帶來的奇妙的氛圍下,她才發覺蘇風眠的疲态,轉念想想,他其實已經四十了。

蘇落崎心裏不舒服,這種不舒服便轉嫁給葉傅轶。

她開始不喜歡葉傅轶,這個一身酒味,架勢很高的人。

“去吧,聽話。”蘇風眠又輕聲說,也不知道是怕吵到誰。

蘇落崎不肯動,蘇風眠又擺擺手,讓她回房間。

“我洗個碗就回去寫作業,不耽誤。”蘇落崎倔在那,硬是把碗筷都收攏,一個個碗疊好後又在桌上不輕不重地砸了一下,“這個叔叔喝多了能不能不要在……”

“回去寫作業!”蘇風眠的溫柔和耐心忽然就沒有了,聲音大起來,“你高三了你知不知道?趕緊去!”

蘇落崎肩膀抖了一下,詫異地望着蘇風眠。

其實葉傅轶也驚住了,只是醉意還沒褪去,他還有點恍惚,坐在那看似淡定地吃飯,內心的兵荒馬亂一時半會無法發作,反應力被酒精拖了後腿。

“我只是想幫幫你!兇什麽啊?”

蘇落崎生氣且委屈地把碗端起來,乒哩乓啷地丢在廚房洗碗槽裏,一把打開水龍頭,水聲“唰”地撕碎了房內的寂靜。

也不管這麽一直放着水,之後水會不會溢出來,她直接回房間把門“嘭”地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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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蘇落崎把房門甩上,蘇風眠默幾秒,視線才從她房門那收回來。

他心裏積壓了不少情緒,周圍人卻沒能理解反而接二連三地把他往極端逼。

但蘇風眠知道,他把氣生錯地方了,他氣的不是蘇落崎,畢竟她兒只是個學生,不明白這些事,心懷好意。

他氣的是葉傅轶,葉傅轶攪亂了他今天所有的安排,還理所當然地坐在這,不做任何解釋。

他看一眼身旁的葉傅轶,也不知道他喝了多少,臉還是紅的,不是暧昧着暈染般的玫瑰,而是刺目的烈焰。

蘇風眠手撐着臉,合眸道:“你吃完就走吧。”

“我不能醉駕。”葉傅轶把筷子放下,回應地雲淡風輕,沒有拖泥帶水,只有尾音一點點往下墜,讓人知道他喝得不少,“來的時候,差點撞車。”

蘇風眠不知道葉傅轶為什麽要上自己家,喝多了來這裏做什麽,他也沒解釋。

“我送你。”蘇風眠站起身,拉起他的胳膊,葉傅轶也不反抗,就踉跄地站起來。

他一只手搭上蘇風眠的肩膀,出于身高優勢,這個姿勢不算難受,只是身上的酒味就好像老酒窖裏散發出來的,将蘇風眠裹入這一陣氣息裏頭。

蘇風眠眉頭緊蹙成一團烏雲,他攙着葉傅轶乘電梯,再步履艱難地走到地下車庫,一眼掃過去,很快找到葉傅轶的車。

車後睡着一個喝醉酒的人,蘇風眠不打算和他說話。

和醉酒的人說話,其實沒什麽不好,反而有很多好處,除了偶爾會不知對方所言為何。

蘇風眠當然明白“酒後吐真言”這類俗語,可他怕的也就是真言。

葉傅轶平日裏對他有隐瞞,比如這趟出差,就是假的,他不知道還有多少話是假的。

蘇風眠不願意知道,他怕知道了,兩個人的關系就要告一段落。

在蘇風眠看來,人這一生,剛出生時,兩只眼睛睜開,死了的時候兩只眼睛閉上,至于活着的途中,大概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在這個所謂的同性社交圈子裏,如果太在意謊言,太追求真話,是沒辦法找到伴侶的吧,因為不用結婚,他身邊很多人就不願意為一段感情負責。

葉傅轶這麽老練,從一開始蘇風眠明白自己玩不過他,那就不要較真了,自己也不過是尋個人陪,這麽想來,大家彼此彼此。

車窗外的燈火閃爍着往後奔去,就好像遙遙無期的過往飛速地流逝,彙入記憶中最模糊的海洋。

蘇風眠餘光裏滿是晃眼的街景,正前方的視線裏又全是紅色的車尾燈,讓他感到煩悶。

他把車窗搖下半截,欲透會兒氣,讓自己冷靜一點。

眼下冬季正值冬季入春,冬末春初的北方城市仍舊是寒涼的,風就像薄紙割過後座葉傅轶滾燙的面頰。

葉傅轶不大舒服,低聲道:“風眠,你把車窗關一下,我擡不起胳膊。”

“酒味太濃,我聞着想吐。”是不雅的用詞,蘇風眠平日沒那麽直接,只是面對喝醉了的葉傅轶,蘇風眠有點兒肆無忌憚,“你他媽下次喝酒喝完了別來我家賴着。”

“就這一次,我心裏難受。”葉傅轶的聲音忽然就軟和了,“拜托……風眠,關窗,我只是想見你。”

蘇風眠心裏一緊,他又沒辦法把怒氣繼續了,真是自作自受。

猶豫幾秒,他還是把車窗關上,輕嘆口氣,故作漫不經心地問:“關上窗和你見不見我有什麽關系……話說,你怎麽喝這麽多。”

其實想問的,并不是這個問題,或者說不止是這個問題。

蘇風眠想知道葉傅轶是不是真的去了隔壁城市出差,但又沒敢直截了當地問。

葉傅轶不說話了,蘇風眠看一眼後視鏡,後視鏡裏的男人緊閉雙眸,似乎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裝睡的吧,蘇風眠心裏有譜了,他苦笑一下,自言自語:“我以為你至少不會騙我。”

“如果我騙你,你能不能原諒我。”

葉傅轶依然沒有睜開眼睛,他低語一句,讓蘇風眠不知道如何回應。

靜谧了幾分鐘,車內只有輪胎滾動碾壓柏油路的聲音,轟轟隆隆,算得上很讓人舒适的白噪音,容易催人入睡。

葉傅轶并沒有睡着,他把領帶扯松了,喘一口氣繼續說:“風眠,我沒想過騙你,但有些事情,我沒辦法坦白。就好像你也有事情瞞着我一樣,我也不會要求你坦白。”

“我有什麽事?”蘇風眠笑了。

他想到的人,是季知非,但如果這份被埋起來的感情算得上是秘密,那全世界都被他蘇風眠騙了。

“我知道你有心裏有其他人,我看得出來,我不知道是誰,但那個人不是我。”葉傅轶喝醉了,說出來的話卻意外地清醒,可能,這是住在他潛意識裏的話,“你和我在一起,有點心不在焉。”

“你想說什麽?”蘇風眠聽到了心髒因緊張而跳動的聲音,盡管葉傅轶的回答,算是意料之內的。

“我想說,我們要對對方寬容一點......允許犯錯誤,沒有哪一段感情是沒犯過錯誤的。”

“那你的錯誤呢?”握緊方向盤的手力度不知不覺就大了,蘇風眠問,“你出差去哪了?”

聽到這個問題,葉傅轶睜開了眼,默默看着蘇風眠把車向路邊開去,駛入一個露天停車坪,車子熄了火,最終停了下來。

這裏沒有燈,只能看見遠處街道的燈光映過來,也遠離了馬路嘈雜,安靜而幽黑。

“你沒必要騙我,葉傅轶,我想,我們之間不需要靠欺騙維持感情,就算你對不起我,我也不會真的拿你怎麽樣。”蘇風眠的聲音在黑暗裏纏纏綿綿地一起一伏。

他心裏清楚自己不能拿他怎麽樣,兩個人年紀加起來該入土了,很多事情簡單一點吧,否則太累了。

蘇風眠從褲袋裏掏出一包煙,煙盒很工整,看起來有點兒新,裏頭也只是缺了幾個小口。

二十條煙,半個月了,只抽了三根,其餘的也受了些潮,這包煙幾乎沒辦法再存放下去。

蘇風眠沒有哪一包開封的煙是能完整抽完的,并非沒有煙瘾,只是不大嚴重,也一直在克制,他肺不太好,醫生說不能抽煙。

他從中取出兩根稍好的,其餘的大抵要浪費丢棄,又随手塞進口袋,于是包裝盒維持了半個月的矜持态,一下子就被撚出褶皺。

就好像他堅持了這麽久不和葉傅轶攤牌,但今天破功了。

蘇風眠遞上一根煙給後座的葉傅轶,葉傅轶接過時,兩人手指磨擦一下,蘇風眠很快收回了手。

他還沒點,就聽見身後“啪嗒”一聲開打火機的聲音。

随後飄出來了煙味,蘇風眠把窗打開了,才給自己點上煙。

安安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煙霧缭繞算不上,風刮得大,煙氣很快吹走了。

“蘇風眠,我想告訴你一件事。”葉傅轶的聲線凜冽了些,似乎沒那麽醉了,或許是讓風給吹清醒了,又或者煙讓他的某些正常人該有的激素開始分泌,以至于頭腦不那麽混沌,“但我怕你,不接受。”

“你說吧,不接受也得接受。”

這語氣在葉傅轶聽來,就好像受了氣的小媳婦,但其實蘇風眠不是這樣的心态,葉傅轶明白,蘇風眠在破罐破摔。

“在這之前我想問你一個問題。”葉傅轶把煙熄滅在車內的煙灰盒裏。

“你問。”

“我對你是不是真的很重要?”

蘇風眠愣幾下,重要與否,或許不是葉傅轶會問出來的。

“你難道很在意這個嗎?這段時間,你向來沒在意過這個問題吧,而且,你心裏比我清楚,你對我來說重不重要。”

“我現在很在意。”葉傅轶無奈地咧嘴笑了,弧度不大,蘇風眠在後視鏡裏看不清,“以前是不在意。”

蘇風眠手指不輕不重地抖了一下,煙灰就飄落下一些,掉在他褲腿上。

見蘇風眠沉默,葉傅轶猶豫半晌,低聲說:“其實我,以前離過婚,有一個兒子。”

作者有話說:

打個預防針,葉傅轶不是炮灰嘛畢竟,後面他和蘇風眠還會糾纏一段時間,整個文篇幅也很長,然後這還不是葉傅轶最讓人想打他的時候,後面你們可能還會有想打蘇風眠的時候,有把葉傅轶活埋了的時候,anyway,蘇風眠會和季知非修成正果的,葉傅轶是過客但是不是炮灰,他對蘇風眠的愛情觀影響不小。謝謝追到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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