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紅豆

宥璠覺得這竹屋小了點,一廳一房,一桌一椅,轉個身就能撞到人,打開門,四周都是一片青色竹林,偶爾上空盤旋幾只漂亮的鳥兒。

宥璠猛的扇兩下扇子,很不對自己胃口,這裏真的是修行苦地,如若讓宥璠留在這裏,估計會抓狂,這裏比昆侖還冷清,一時感慨,帝女不愧為帝女,但又想到西天和這差不多,百轉千回間就只剩下感慨了,那天他經過此山,在山頂騰雲而過時,察覺到這裏有一股熟悉的氣息,下來一看竟是安寧。

“太子此番可是回南海?”

宥璠點點頭,“是啊,快悶死了,域谌那家夥,回魔界這般久,都還不回來,帝子也回了九重天,我一個人悶的慌啊。”

“域谌回魔界只是短短幾個月吧。”

“帝女,我跟你說。”宥璠賤兮兮的湊過來,用兩個人聽到的聲音說,“魔君和君後他們讓域谌往凡塵歷練去了。”

安寧蹙着眉,“魔君這是想傳位給他?”皆因現在六界有着一條不成文的默契,想讓自己看好的人接自己的重任,便有意讓他在凡塵走一遭,體會人間的八苦,聊以成熟心智,故,安寧有此一問。

“非也。”宥璠嘆口氣,“你知道嗎,魔界每一個魔都有魔心,可不是每個魔都能成為真正的魔。”

“君後來儀發現域谌沒有魔心,只能催生他的魔心。”

“為了幼子。”

“是,她認為,有魔心的心頭血,可能更适合幼子。”宥璠把玉笛慢慢一下一下的敲在自己手上,“帝女,你知道怎麽才會生出魔心嗎?”

安寧點點頭,“愛不得,求不得,怨憎苦,五陰熾盛。”這也是執念。

“是,所謂魔心,不過是變得執念不清。”

安寧坐在床前,看着床上沉睡的人,一個半大少年,估計只有十二三歲,睡相倒是很正經,平躺着,雙手交疊在胸前,這個模樣,和前兩世都差不多,可仔細看看,眉眼的臉輪廓和域谌還是有點像的,想了很久,她施法想查探他的魂魄,被一股力反回來,安寧越發肯定心中猜測,見那少年皺着眉頭,有要醒來的跡象,施下安睡訣,看他睡的安穩,安寧靈識入五感六息,片刻後,她已經确認了,向安便是域谌入凡塵的化身。

怪不得初次見他會有熟悉的感覺。

而如今,被禁锢的魂魄內,已經染上了灰黑暗沉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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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五陰開始熾盛的現象!

第一世因為自己的原因,間接的造成了他的死,第二世,明明可以救他,卻不能救他,也可以等同于間接造成他的死因,兩世前因皆因自己而造,安寧第一次感到迷茫,所以,是做錯了嗎?

安寧閉上眼睛,覺得這一切好像有只手把他們拉在一起。

倘若這樣下去,五陰熾盛一滿,心生魔心,域谌,那時,你該如何是好?

安寧看外面天快亮了,隐隐微光透進來,雞鳴也陸續響起來,遂隐了身形,床上的人很快便在雞鳴前一刻醒來,利落的穿好衣服,提着牆上挂着的桃木劍出去練劍了。

外面校場已經很快聚集了許多和向安一樣大的少年,時辰尚早,不過卯時初,半大的少年有幾個精神抖擻,就有幾個無精打采,呵欠連天的,卻都是自覺練起了劍陣,安寧挑了挑眉,見他們整齊劃一的陣法和一樣的道袍,上一世當和尚,這輩子居然當道士了?

不久之後,道觀師兄帶領師弟下山除妖斬怪,大師兄不甚被捉,一衆小師弟沒了主心骨,一時間亂了套,向安在這群人裏年紀最大,也最沉穩,商量一番,還是派兩個人先回去禀報師傅,留兩個膽大的和他一起守着這裏。

向安沒想到出山第一戰這般曲折頗多,那妖物知道洞外有向安幾個虎視眈眈竟然躲着不出來,可為了救大師兄,龍潭虎穴都得上,向安三人一人一邊慢慢摸進去,卻是小師弟一時不察弄出了聲響,把那正酣睡的怪物吵醒了,小師弟當場斃命,向安一看,顧不得傷心,只得拉着另外一個師弟傅沉慌忙退出洞中,兩人連夜奔回觀裏。

在山腳下已經看見點點的火光和濃煙,向安和傅沉彼此看着,顧不得驚訝,只拔腿就往山上跑,發現道觀被焚毀,回去看見的第一眼是殘埂亂壁,四處硝煙,随地的師兄弟的屍身,有些甚至手腳不全,刺鼻的濃煙和腥臭的血腥味纏在一起,幾欲令人作嘔。

明明,明明兩天前還好端端的,明明兩天前還彼此打鬧,怎麽,怎麽如今。。。向安和傅沉默默哭出了聲,傅沉越哭越大聲,幾恨不得倒在師兄弟屍身上狠狠哭一場,向安捂住他的嘴,說話的聲音還打着嗝,“小點聲,不知道觀還有那些人在。”

傅沉點點頭,眼眶裏蓄滿的淚落在向安的手指,燙的向安挪開了手,兩人分開在道觀裏轉,希望能找到還有幸存的人。

向安聽到傅沉痛苦的大叫,連忙沖過去,遠遠看有人一身漆黑,連眼睛都看不見的提着劍,拿着斧,在一片殘艮的火光中追過來,向安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令人下破膽子的惡鬼,向安只得拼命跑,在後山的一個小門逃出去,向安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很慌,只能不停的跑,也不敢回頭,他只聽到胸腔劇烈的心跳聲和腦袋嗡嗡嗡的聲音,聽不到四周的聲音,也聽不到身後已經沒有人追上來,他還是不停的跑,一邊擦眼淚。

忽然向安停下來,他看見前面有間竹屋,只有微弱的燈光,回頭看後面已經沒人了,向安擦了一把臉,走到竹屋前敲門。

安寧看向安狼狽不堪的樣子,明明很慌亂,緊張,害怕,眼中卻很堅定的看着戴着淺露的安寧,嘴裏哆哆嗦嗦的說着話,“姑娘,你。。。”

向安把他扯進屋裏,随即聽到刀聲劈下來的聲音,向安被安寧一甩,這個人趴在地上,擡頭看,那穿的黑衣袍的人拿着刀已經砍下來,安寧巋然不動,刀落不下來,黑衣人僵持着飄在半空中,兩人僵持片刻,刀卻落不下來,黑衣人只感覺到一陣威壓,壓下喉間快湧上來的腥甜,加重了力道,把刀壓下三寸,又來了兩個黑衣人,一起舉刀提劍功向安寧,安寧翻起右手,以食指中指為筆,畫出伏魔印,離得最近的黑衣人被印的梵文所傷,跌落在地,悶哼一聲,全身包裹的只露出眼睛,并不知道是否流血,其他兩人見狀,只得扶起他逃離了。

向安把自己收拾好了之後和安寧道謝,安寧淡淡的點頭,讓他在客房歇下便離開,離開前随手在窗邊施了法印,向安躺在床上,閉上眼睛,看見的都是師傅,師兄,師弟的面容,聽見的都是他們的叮囑,玩笑和嬉鬧的聲音,向安坐在床上,緊緊的抱住自己,頭埋在自己的臂彎裏,無聲的流着淚。

第二天安寧看見的便是眼睛紅腫,口幹唇裂的向安,“廚房有粥,洗了臉,自己去吃點。”

“謝過姑娘。”說話的聲音嘶啞難聽,向安和安寧作揖一拜,自己找到廚房,喝了兩碗粥,用袖子擦擦嘴,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便告辭了。

向安下了山,打算找個地方落腳,本想回道觀的,想想還是先把大師兄救出來先,向安覺得自己并沒有成功的勝算,又回去了竹屋,安寧并不在。

向安坐在廊下等着,快夕陽西下了,才看見安寧搖着窕初扇慢慢踱着步回來,見向安在廊下看着他,并沒有覺得很意外,“姑娘。”

安寧把手中的窕初扇遞給他,“這個拿去用吧。”向安接過,耳中聽得一句密音,“這是此扇的口訣,你用完之後自會回到我手裏,你自去吧。”

“謝過姑娘,是我連累了姑娘,倘若向安有命回來,定會報答姑娘的救命之恩。”

“不必。”

向安作揖謝過,拿着扇子匆匆而去,安寧扯下面紗,走進竹屋。

向安拿着窕初扇,一路披荊斬棘,竟是一路所向披靡,很快便把大師兄煥易救出來,見煥易深受重傷,向安知道不宜戀戰,兩人慌忙逃出妖洞,那妖物見自己受傷慘重,越發癫狂,化成鳥頭蛇身的怪物,嘴裏噴出火球襲向向安,向安架着煥易,騰不出手,只得把窕初扇橫在前面,窕初扇幻出布滿梵文的伏魔印,那火球爆出劇烈的花火,聽得那妖物狼嚎一聲,聞到一股燒焦的味道,向安不敢看,架着煥易趕忙離開。

道觀裏的許多半大少年都是父母為了鍛煉他們,起碼能讓他們強身健體才把他們送去道觀學習,很多都會在一段時間歸家一次,像向安這種已經無父無母的不過幾個,眼下,向安帶着重傷的煥易無處可去只得回了小時候住過幾年的村子。

石頭村。

向安請了好幾位大夫替煥易看診,來的都搖搖頭,煥易傷的地方太多,而且根本不是倫理內的受傷,都是邪氣,妖毒,向安無法,只得去竹屋求人,在屋子裏翻了一翻都沒有找到窕初扇,想起安寧說的,那扇子會自主歸位,便顧不了那麽多,在門口和四周布下驅邪符,匆匆趕往竹林。

安寧并不詫異向安會來找自己,轉了幾轉茶杯,放下茶杯,搖着窕初扇施施然跟在向安後面,向安急得不行,怕那妖物找到他們,擔心符咒頂不頂用,又怕煥易流血過多撐不撐的住,向安扯了一下安寧的手,安寧輕輕楊過,向安只抓住了安寧的衣袖,安寧皺眉,捏個訣,兩人都到了石頭村。

安寧在随身的荷包裏拿了一顆藥丸,讓向安喂給他吃下,又施下法印驅逐煥易體內的妖毒,安寧聞到了些許的血腥味,不同于煥易身上的有些腐臭,那是新鮮的。

安寧在房間施下伏魔印,走出屋門,剛剛還晴空萬裏的天已經黑下來,幾塊黑色濃雲在村子上空翻滾,不多時,雷聲大動。

那是,錾雷。

安寧似是不可置信,這錾雷是切落貪嗔癡的天光淨火之一,人化仙,妖化仙,鬼化仙,受的第一道雷劫,便是第二重太明玉完天的二十七道錾雷,而仙進神,神洗練魂魄須受的是聖境四天的梵天八十一道雷火。

可在人界,越過一重太黃黃曾天引來了錾雷,已經不是有人或物化仙,而是想引來,魔。

這妖物,要化的,不是仙,而是,魔。

安寧回頭看向安,他也一臉茫然,又驚又怕,看安寧看着他,他也看着安寧,那眼光淡淡的,看的他心裏有些發虛,可他并沒有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也不知道為何心虛。

安寧覺得自己過于緊張和狹隘了,他現在是個凡人,還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他能怎麽樣呢?

風越來越大,卷起沙石塵土,慢慢的連帶着屋頂的瓦片也卷飛起來。

有一巨吼從山間發出,安寧看那妖物血盆大口,往這邊飛馳而來,村民見異象怪生,本就心慌,各自逃奔,見那蛇頭鳥身的妖物越發龐大的身軀和嘶啞的怒吼越來越近,慌不擇路,私下逃竄。

安寧手腕的白玉手镯化為玉蕭,湊在唇邊吹起一陣梵音,從安寧周身散出許多符文,飛快飄在四處,漸漸圍起将整個村子包圍。

向安見安寧吹出的符文像一條條繩索将村子包圍住,那妖物見那符文似活的那般活躍,自知穿不進沖不進這禁锢,只能更加焦心的怒吼,那錾雷随即落下第一道,那妖物側身躲開,怒吼連連,錾雷緊跟落下第二道,那妖物仍舊躲開了,山間傳來另一個妖物的厮吼,是擄了煥易那鳥頭蛇身的妖物,向安立即拔出劍嚴陣以待。

那兩個妖物彼此對視一眼,鳥頭蛇身的妖物飛向錾雷最為劇烈的中心處,錾雷落下第三道,那妖物使出渾身解數往安寧施下的符文包圍住的村子疾馳。

向安見那妖物猛的往這飛,立即猜到了那妖物想把天雷引來這邊,試圖破開安寧施下的法界。

錾雷落在煥易房間的上方,卻穿不過安寧所施的法界,那妖物在那附近徘徊,試圖再将錾雷引落至此,安寧蹙着眉,看那虎視眈眈的兩只妖物,難道他們的目标并不是向安?

安寧快步走進房間,躺在床上的人,只有胸膛些微的起伏,似乎只有一口氣了,安寧施法查看煥易的魂魄。

聽得錾雷落在屋頂的聲音,向安捂住耳朵,那巨聲卻似穿透耳膜,恨不得打在心上,讓人為之一顫,痛苦的龇牙咧嘴,安寧把向安和煥易放在同一個結界裏,向安在結界裏大聲的呼喊着,“姑娘、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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