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紅豆

向安看安寧走出去的背影,步子堅定,帶着不可能的孤注一擲,在這劇烈雷聲中,向安腦海突然裏閃現過很多畫面,最後定格出現一個畫面,忽明忽暗的燈光下,伴着月光,一個聲音清冷念着經的女子。

那個名字已經在嘴邊了,卻怎麽都叫不出來。

安寧看那妖物居然已經合為一體了,竟然是大風,傳聞皆說龍生九子,鳳育九雛,大風是九雛中最小的那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承繼了鳳之涅火的幼子,卻也是唯一一個涅槃失敗入了魔道的,傳聞幾千年前涅槃失敗,為禍八荒,至南荒焚了太幀境,至青丘毀了泉道盤,後來被八荒衆神合力斬殺于東荒扶澤。

看來傳說畢竟是傳說,所謂的斬殺,不過是暫時的封印,現如今這大風的破壞力比起傳說沒差多少,村子已經毀的差不多了,許多村民罔顧安寧施下的結界,執意偷跑出去,被大風卷起,沒落在撕裂天際的錾雷和漫天黃土飛沙中。

安寧扯開面紗,将蕭湊在唇邊,喚起一陣召喚之音,那大風化成一個青俊的少年人模樣,看着那吹笛的人,“你。。。你想召喚誰?”竟然是重音,看來這兩個妖物竟是重合為一體了。

安寧看着大風猩紅的眉眼,頭頂的翎羽燃起青藍色的火光,繼續吹奏笛子,笛聲穿過錾雷,穿過漫天黃土飛沙,直達九天雲霄,大風憤怒的紅了眼睛,“不要再吹了,不許再吹了,不可以再吹了!”

翎羽上的火光大盛,漸漸燒成紅色,大風捂住疼痛不已的頭,怒嚎叫嚣,身上慢慢敷上一片鳥羽,大風掐住自己的脖子,眼神繼而憤恨的看着安寧,安寧吹奏不停,看見大風身上慢慢變成鱗片,吹奏的速度快了起來。

大風已癫狂,化成鳥頭蛇身,猛力的向安寧沖擊,卻一頭撞在那符文的結界上,那符文一時符光大盛,大風被符文灼傷,然無處不在,無所不落的錾雷落下大風身上,大風痛苦的鳴啼一聲,再化成那個青俊的少年,錾雷落下一道又一道,那少年在地上翻滾着,臉上的表情忽猙獰忽受傷痛苦,一會一句怒吼的“我要殺了你,殺了你。”一會一句痛苦的近乎卑微的乞求,“殺了我,殺了我啊。”

那錾雷在大風周身落下,安寧離的極近,錾雷落下時安寧只能一邊躲閃,一邊壓制大風,大風臉上裂出許多血痕,大吼一聲,化為原身,是一條巨蟒,向安寧襲去,錾雷一道一道接着落下,大蟒速度極快,錾雷的速度也快,安寧一邊吹笛,一邊躲閃,一心二用下,大風忽至面前,避閃不及下,錾雷落下,大風痛苦的吼叫一聲,安寧也被錾雷下一擊差點跌落在地,渾身像是撕裂至皮開肉綻後再血液倒流似得塑回原身,安寧強忍住心口想吐出來的那口血,稍穩住身形,繼續吹起笛子。

大風被擊中數道錾雷,重擊之下再次化成少年模樣,頭發散亂,雙眼無神,看那吹笛的神女,低低的喚出一聲,“安。。。安寧。”

二十七道錾雷已經全部落下,風驟雨歇般的天空開始散去黑雲,有些白光透出來,伴着星星點點的雨水落下。

安寧笛聲一轉,吹起一首清心音,少年神色在狠厲憤怒和痛苦不忍中變換,安寧飛身上前,在那少年面現狠厲決絕的時候,用笛當筆,抵住少年的額頭,笛子引出一點灰黑色的水霧,笛子從額頭走筆至心口,安寧一氣呵成畫了一個封印咒,那少年魂魄在身體內怒動,臉上的表情猙獰,狠絕又兇殘,想沖破安寧施下的封印禁锢,安寧只得飛快結出将第一道封印,手指敲了一下少年的頭,以手畫印,畫出鎮元令,再手一揮,右手食指割出一條細微的口子,凝出一滴血珠,安寧揚手将那滴血落在令中,封住了少年的暴動。

天徹底晴了,卻是将近黃昏,天地都在一片暖暖光影中,安寧吐出一大口血,緩緩蹲坐在地上,結在村子的結界自行消散,向安從房裏跑出來,“你,你怎麽樣?”

向安看安寧身上許多血跡,嘴角還挂着血,向安第一次看清安寧的模樣,覺得很是熟悉,見安寧反應冷淡,自己站起來,走到大風面前。

大風像是禪坐一樣坐着,眼睛閉着,衣服破爛,身上血跡模糊,雖然樣子看起來很是狼狽,但是卻又一些祥和的氣息,他慢慢睜開眼,“安寧。”

“安寧見過小外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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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風乃鳳之九子的幼子,與安寧外祖父陵光神君乃一母同胞,按理說,安寧該稱其為外祖父。

她看大風一會化蟒一會化鳳,猜只是兩物相互壓制,卻不曾想原是兩物修成一身,相互依存,相互壓制,如此痛苦,便吹奏起只能是鳳凰一脈才能聽到的召喚音,意欲将真正的大風從禁锢中召喚出來。

大風慢慢站起來,整理一番并不如何好看的容貌,見安寧眼神冷淡的看著他,手上的動作一頓,食指捏着拇指,聲音無奈,“你和你父親一樣,看人的時候看到人心裏發虛。”

安寧并沒有答話,只是靜靜的看著他。

大風拍拍衣擺,扭頭準備走人,安寧的示吾劍随即指在大風面前,大風回頭,攤開手掌,是安寧剛才施下的封印咒,還泛起淡淡金光,透着些許紅色的印記,安寧壓下喉間的癢意,并不出聲,只點點頭,示吾劍回旋之下化成玉镯套在了安寧的手腕中。

“我自知罪孽深重,我自會去你父親那走一遭的。”

安寧親施的血封,除了安寧,只得血緣親近的人才能解開,大風若不想被封印和魔氣夾擊反噬,只能找天吳了,更重要的一點,大風已經下定決心擺脫這個噩夢。

安寧點點頭,“我也會回一趟九重天,在衍慶宮等候小外祖父。”

大風挂起一抹自嘲的笑,又看看安寧,感覺她的氣息似是不穩,“你這小丫頭片子,跟你父親倒是很像,逞強,你去吧,我回去的。”

看着他遠去,安寧回頭看向安呆呆的看著她,越過他,走進房裏,看了一眼煥易,再取出一顆丹丸讓他服下,察看過他魂魄已固,便起身準備離開了。

“向安謝過姑娘救命之恩。”

安寧淡淡的說了聲,“不必。”踏出房門便隐沒了身形,向安記住的便是一個身形纖細的隐沒在黃昏的餘光裏,青絲長長垂落到小腿的背影。

安寧回了一趟九重天,處理了大風的事之後,再回到凡塵,凡塵已經過去幾年了,正直初夏,竹林的竹子蒼翠欲滴,郁郁蔥蔥,微風拂過,一片翻滾的青海,安寧推開門,房裏卻意外的整潔,安寧拂袖,現全鏡已經擺在了玄閣之上,現全鏡裏出現一個人影,正提着一個籃子穿行在竹海,是向安往這邊來了。

安寧隐身在暗處,看向安提着一籃子的鮮竹筍放在門檻邊,推開門之後,稍微打掃了一下,又将竹筍處理腌制了,關好門才下山,安寧看着向安比幾年前高了許多,少年臉上帶着一絲不自知的開心,而且,越來越像域谌了。

說起域谌,向安這輩子的命數,安寧居然不能看到,不知是上次大風一事幹擾太甚,還是魔界已經別有動作了。

亦或,五陰熾盛到魂魄都已開始破裂重新滋長。

向安在十天後又來了,這次還帶了條鮮魚,和剛在外面回來的安寧撞了個正着,向安看見他很是開心和興奮,幾乎是手舞足蹈,帶着點少年人才有的朝氣蓬勃,安寧抿了抿嘴唇,他如今,不過十七八而已。

向安當然沒看見遮了臉的安寧做過什麽表情,還在意猶未盡的說着許多不着邊際的話,“仙子,你知道嗎?我每隔十天來一回這裏,替你看好這裏,你放心,你的東西我都沒動過。”

“我也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會回來,但總覺得你會回來的。”

“。。。。。。”

向安聒噪的讓安寧有些頭疼,一個旋即飛身躺在屋頂上,幻出窕初扇蓋在臉上假寐,向安看她在屋頂躺下,便停住了嘴,回屋在角落找到上次腌下的竹筍,已經慢慢變成酸竹筍了,利落的剝魚切筍,架起一個小鍋,煨起了一鍋酸筍魚湯。

向安叫了兩聲仙子并沒有收到回應,只得小心使着自己并不是很精湛的道術飛身上去,安寧臉上撲着窕初扇在睡覺,向安隐隐覺得這個樣子的安寧有點眼熟,卻想不起是什麽時候看見過這樣一幅畫面,安寧的手慢慢擡起,将窕初扇扒拉下來,安寧已經坐起,見向安半蹲半跪在屋檐邊看着她,“你上來做什麽?”

“叫你吃飯。”向安如實回答。

安寧捏個訣,身影已經站在檐下,看着不上不下的向安,“還不下來。”

“啊。。。”向安一個重心不穩,直直往下掉,安寧擡手拂了一下,向安穩當落地,向安笑了笑,走到在小桌邊舀起一碗還在旁邊小爐微沸着的魚湯,遞到安寧面前,“你嘗嘗看,可鮮了。”

安寧喝了兩口,湯真的是很鮮,向安又端了兩碟菜出來,一個炒雞蛋,一個木耳炒山藥,安寧覺得,倒是對自己胃口。

向安看未遮面的安寧,看起來不過豆蔻的年紀,卻端了自成一派的穩重與冷淡,向安只覺那種見過的熟悉感又湧上心頭,明明那個名字已經在嘴邊,卻怎麽都叫不出來。

見向安在發呆,安寧蹙着眉,看了一眼向安,向安回過神,給安寧添上一碗飯。一時兩人無話。

飯畢,向安見安寧坐在廊下,手裏執了一卷經書在看,默默站的三尺遠,小心的問道,“我,我還可以過來這裏找你嗎”

“若是有事需要幫忙的,可以來,若不是,不要來。”

向安呆呆的點了點頭,躊躇了幾次才慢慢下山。

他不知道,安寧一直看着他,直到看不見身影才收回目光。

向安夢見一個袅袅身影靠近自己,素手慢慢貼上自己的額頭,随後有東西喂進自己嘴裏,入口即化,即時四肢百骸如墜火中,細細麻麻的燒傷感,不一會又似溫水慢慢襲來,流動的在全身走過,可是頭卻很疼,眼睛也很疼,他感覺自己流眼淚了,眼睛睜不開,想擡手抹眼淚,手有千斤重的并不能擡起分毫,那個素手用自己的手指偕去了眼睑旁的淚,然後聽得傳來一聲輕聲的嘆息,這個夢,嘎然而止。

向安掙紮着醒了過來,已經日上中天,村子裏已經活泛開了,向安推開門,見村頭的曉葵拿着提籃從自家門前走過,見向安站在門口,還熱情的上前打招呼,“向安哥,才起呢。”

“嗯,是去給肖伯伯送飯呢?”

小葵輕揚了提籃,“是啊,向安哥,你要是沒煮,就過來我家吃吧。”

向安擺擺手,“不了不了,等會要出去了,随便應付就好了。”

兩人一番寒暄過後,向安收拾了一下便上山了,想着半個月沒去過,他只想在附近看見她的地方看她一眼就好。

他不是沒感受到安寧對他那似有似無的疏離和不喜,只是,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總是忍不住去靠近她,即便不能說話,亦或之前一樣,讓他在竹屋中睹物思人也好。

睹物思人?

向安覺得這一瞬間心跳很快,一時緊握的手心濕了汗,喉嚨像被人掐住,向安漲紅了臉,原是一時情急之下,忘記了呼吸,向安拍拍心口,緩緩呼出一口氣,驚疑不定,徘徊掙紮之下挂起一抹類似羞澀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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