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相思

安寧昏睡了幾天,當齡集送回衍慶宮的時候吓壞了凰姬,魂魄不穩,周身氣息亂竄,當下天吳便讓安寧到舍念溏泡着,凰姬看安寧身上的傷已好了十之七八,但卻一直未醒,提着的那顆心一直沒安定過,燧遲放下政務每天過來一趟,發現安寧眼角花又盛開了一點,已經是半開,層層疊疊的花瓣盈着微光,魂魄的氣息也更平穩一點了,這時已經醒了,之後都是又醒一會睡一會的持續了三天才算大好。

安寧一清醒便想起了向安和煥易,捏指算算,煥易和向安,如今兩人都還好生着,安寧也不急,在南荒呆了兩日。

天光五彩的雲層流轉,百鳥成群盤桓來去,微風和煦,如此大好春光,一桌一茶,已是逍遙至極。

安寧落下一子,大風緊跟其後,滌喬站在大風後面看的昏昏欲睡,見兩日下棋下的認真,強打起精神看着,而安寧身後的齡集,一直臉帶着微笑,若是安寧有一棋下的好,恨不得當場跳躍一番,整個臉上就是與有榮焉的樣子。

陵光神君淡定的不得了,坐在一旁垂釣,偶爾聽兩耳朵這邊的動作。

“既如此說來,魔界動作頻頻,是沖着那個來的?”

“應該是。”大風毫不猶豫落下一子,安寧望着大殺四方的黑子将白子逼得以險死為生的棋局,彎了彎唇,“我認輸了,小外祖父。”

“明明是我輸了,何須你讓我。”大風把棋扔回棋籮裏,看安寧斂着眉眼不知想什麽,“不過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罷了。”

“不,沒那麽簡單。”

“如何說。”

“你們算是我身邊親近的人,是随意就遇上你們,把你們當做棋子,還是早有預謀?将你們所有的一切掌握的那麽通透。”

大風只覺後背一陣冷汗,若是細想想,這一環連着一環的,怎麽并不像是随意發揮,從大風不知為何與大蟒分釋,到遇上安寧,對了,又怎知安寧在凡塵?看看滌喬,還在懵着。

還有,本是滌喬被捉在前,梵人道觀,辱殺道人在先,再到大蟒捉了煥易,這一樁樁一件件,真的怎麽看都不是巧合。

安寧也在沉思着,魔界這般動作,到底為了什麽?到底沖着誰來,若真的沖着域谌來,大可不必如此麻煩,想要一個言聽必從的傀儡,不過生殺辱屍,直接讓他成魔。

可這腳步,幾乎是安寧一如凡塵便有動作,還有,安寧若傷,不再凡塵,域谌倒是相安無事。

“總之,有事便和你父親商量着來吧,你還小,有些事情想的不夠透徹,很容易棋差一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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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寧點點頭,不在說什麽,和陵光神君道個別便往凡塵而去,才走出珑薔宮,滌喬已經追出來了。

“我來跟你說聲謝謝的。”

安寧搖搖頭,“若論起來,你輩分比我大,當不起你這一聲謝謝。”

滌喬釋懷的笑了笑,“那不說了,你這次是去人間嗎?”

“嗯。”

“安寧,小心些,他的青羽有毒。”

“什麽意思?”

“我被囚禁時,看不清他的臉,但是感受到,他的青羽有毒。”

“好,多謝。”

滌喬小心拉過安寧的一只手,把一支青藍色的羽毛放進安寧手心,“父親說你是六界最為難得聰慧之人,我也知道很多東西,你只是聽說了,便能猜到,我能力低微,幫你的有限,這支青羽,給你,你留着傍身。”

安寧一眼就看出這是大風的尾羽,給了滌喬,望她平安,自己怎能收下,安寧反手握住滌喬,“不必了,你父親給你的,你就好生收着吧。”

說着便回頭走了,滌喬看安寧的背影,心底裏那些許死後餘生的不快,也全都消失了,到底是自己狹隘了。

安寧隐了身形慢慢逛着,人間的煙火氣總是熙熙泱泱,人來人往,此街通彼岸,人或馬車接踵而來,有一女子,着廣袖錦衣卻身形笨重,肚大如羅,熱汗沉沉,想必這就是懷胎時的婦人了,安寧想,搖着窕初扇慢慢走開,與女子擦肩而過時卻聞到女子身上有股不屬于凡塵的味道,安寧輕揮窕初扇,女子肚子裏浮現的居然是一條小青龍。

安寧再揮窕初扇,女子頭頂現出生平,名喚韻桃,年十九,頭頂論過評績的字體已經黯淡無光。

安寧看她肚子裏的小青龍不停頂撞,韻桃不過幾步路便汗如雨下,慢慢坐在一旁的石墩休息,旁邊客棧小兒見了還好心的還給了一碗溫水,韻桃謝過小兒,只聽小兒頗為八卦的打聽,“夫人,你這快生了吧,出來身邊還是得有個人照應着。”

韻桃喝了兩口水,“不妨事,我只是肚子大些。”

安寧一邊跟着韻桃,看她買了米面和雞蛋,慢慢走回一戶深巷的房子裏,整個房子周邊淡淡的青光,原是施了結界,韻桃走進去,安寧也跟着走進去,卻被門口符篆擋住,安寧跺跺腳,符篆消失,安寧才踏入屋子裏,四四方方的屋子,一進門還有個露天的天井,安寧站在客廳,望着高堂上懸着的畫像看,是一條飛騰九天的青龍。

六界初定,分封四海八荒時,孟章神君便執掌四海,膝下四子各自掌管一海,東海乃黃龍,南海青龍,西海紅龍,北海藍龍,如今,堂上懸挂的正是青龍,安寧若沒有認錯,這怕是南海三王子宥璠了。

忽聽到有些許異響,安寧連忙隐匿身形,推門而入的宥璠,韻桃迎上來,“子真,今天這麽早回來了?”

子真扶過韻桃,讓她在一旁坐好,“今天又出去了嗎?”子真細心的替韻桃別開額前的碎發,韻桃頗為羞澀的抿嘴笑笑,“以後少些出門吧,你一個人,我實在不放心。”

韻桃握着子真的手,眼中的綿綿情意,“沒事的,距離咱們孩子降世還有兩三月呢。再說了,多走動對到時候生産有好處。”

子真寵溺的刮了刮韻桃的鼻子,“準備做飯了嗎?你坐着休息吧,我來。”

安寧只覺哪裏怪異,又說不出來,那子真分明便是宥璠,可感覺又不是,安寧壓下疑惑,看肚大如羅卻一臉甘之如饴的韻桃,悄悄走進後廚,宥璠在仔細的切着菜,手上的動作不停,臉上卻有一半面容被隐在昏暗裏,安寧感覺隐住的面容扯出了一個陰冷的笑,定下心神,想着此後再找他問清楚,離開前莫名的回頭看那畫像,安寧捏着窕初扇的手一緊,腳步有些匆忙的走了。

向安在街上胡亂逛着,剛剛走完一趟镖,收獲還算可以,掂掂荷包走進一家街邊小店,“董婆子,來碗馄饨。”

“好勒。”那董婆子手腳很快便上了一碗馄饨,穩穩放在向安面前,看向安心情不錯還開口揶揄兩句,“虎娃,好些天沒看見你了,你這是哪回來啊,莫不是被姑娘勾跑了魂。”

向安一陣紅臉,“都說別叫我虎娃了。”

董婆子見他臉紅便不說他了,轉身幹自己的活計,向安捏着瓷白的湯羹些微出神,自八年前大峪山後,大師兄繼續往其他地方歷練,而自己拒絕大師兄一起歷練的邀請,回到這個小地方,自己都不知道在堅持還是在怄氣,堅持什麽呢?又和誰怄氣?

只不過向安憶起越來越多的前世,前兩世的魂牽夢萦,念念不忘,第一世時娶了妻子,因着自己從未對她有過旖旎心思,自己從來都沒有碰過她,後來卻生下一個不是自己的孩子,明知道是自己誤了人家,卻不肯大度放他走,那時自己是多心狠手辣,連婦人幼兒都下得去手。

那女人的眼神太過可怕,她聲聲泣血的詛咒他,“傅追項,我詛咒你,一生一世,生生世世,永不得所愛,哈哈哈。。。”

向安閉上眼,覺得這樣的自己特別陌生,也特別可恥,驟然想起第一世臨終之時,看到她的第一面,她對他有厭惡。

後來真的如她所說,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從未正眼瞧過自己。

安寧站在向安背後,看着他落寞無助的背影,不過二十六七,卻雙鬓已有絲絲白發,安寧現出身形,坐在向安對面。

向安餘光見有一繡錦鯉戲荷圖的廣袖紗裙落在對面,擡頭一看,猝不及防的将安寧微微一笑的樣子撞進心裏。

向安毫無預兆的落下一滴淚,恰好落在那碗快要涼的馄饨裏。

此後經年,這是向安永遠都珍藏在腦海裏的畫面。

秋天的夜晚,微風習習,連着門口那顆桂花樹的香味一起飄進來,安寧坐在書桌前,正細細翻閱典籍,偌大的空間只有竹卷翻動的聲音和小爐翻滾了茶壺的聲音,向安把飯菜端上來,把沸騰的水倒在茶壺裏,小爐還燒的正旺,向安用鐵夾撥松了,再把壺放回去。

“吃飯吧。”

“你吃吧。”

安寧一時翻動竹卷,一邊在旁邊記下來,已經寫滿了幾張紙,向安看不懂,密密麻麻的都是梵文或者甲文,和他們的篆書一點也不一樣。

向安扒拉着飯,時不時看安寧,安寧擡頭看他一眼,向安連忙低下頭,恨不得把頭都埋進碗裏,安寧看了眼桌上的茶,不過一鍋魚湯,一碟燒茄子和一碟焖豆腐。

安寧拂袖,還有竹卷紙筆已經不見了,執起筷子,夾了豆腐吃。

向安趕緊給她舀了湯,“好吃嗎?”

安寧點點頭,喝了一碗湯,幾口菜便停筷了,看着向安倒是胃口很好的進了兩碗飯。

院子裏,向安不知哪倒騰出一張藤椅,安寧悠悠躺在上面,任微風帶着桂花香拂過,看星空點點,月上西弦。

擡頭仰天看,星星分散,每一顆都熠熠生輝,是比俯視看要好看的多了。

“在看什麽?”

“銀河。”

向安擡頭看看漫天星空,才知她說的是這滿目星空,向安把一小碟子青棗放在小案前,“之前聽師傅說,每個神仙都有一顆屬于他的星星,是真的嗎?”

安寧點點頭,“是命星,若這顆星隕落或暗淡,代表這個人已經羽化了。”

“你呢?你是哪一顆?”

安寧指着兩顆靠的極近的星星,“那。”

“有兩顆。”

“嗯,有一顆是我兄長。”

“兄妹間的會靠的這般近嗎?”

“并不是,我和我兄長是母親一胎雙子。”

“啊,我們這叫龍鳳胎呢。”

安寧想了想,“那我們可能是有史以來的第一個吧。”

向安噎了一下,差點忘記她是什麽身份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安寧。”

“安寧。”這兩個字在向安唇邊呢喃數次,“可有寓意?”

“濟世安人,深根寧極。”

安寧幻出窕初扇,扇了兩下,把窕初扇蓋在臉上,慢慢阖上眼睛,向安等一會都不見安寧出聲,小心的把撲在臉上的扇子拿下來,見她臉色有點紅,便給她打起扇子。

安寧在半夜被異響吵醒,還好藏在了懸梁之上,還隐去身形,見那黑衣黑袍的人又出現了,聲音比上次更為難聽,“域谌,現在幸福嗎?現在有多幸福,以後便有多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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