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夏榛被莊籍吸引住了,完全沒聽雲枚在說什麽。
他的目光追随着莊籍,甚至因他的表演而心生震撼。
就是走那麽一道游廊而已,莊籍的确演得好,周圍是拍攝的儀器,很多工作人員,但夏榛一看過去,馬上就被帶入戲了,完全沒有被周圍的環境影響而出戲的感覺,因覺得這是拍戲而笑場,那更不會有。
他一向是不做無準備的事的,所以要來探班,他已經了解了一下莊籍拍的這部戲是講什麽的,所以,他一看那個場景,居然就猜出,莊籍大約是在拍哪一場。
他被莊籍的表演震撼到的時候,莊籍又從那殿門裏出來了,因為後面的太監跑得和莊籍的距離有些問題,所以導演不大滿意,于是要将這一幕重拍。
于是又開始了,莊籍從游廊的那一頭沖上來,後面太監追着他,他跑到游廊中間時,他突然停了下來,然後放慢了腳步往前走去,最後又是跑的,沖進了那大殿裏。
夏榛看第一回的時候,被震撼得心生膜拜,第二回的時候,他就想,居然是不過嗎,要重來嗎,但他看不出第二回和第一回到底有哪些改變,随即,又來第三回了,于是,他就一直看着莊籍從那游廊上一回回跑過,幾個太監打扮的人在後面追他。
雲枚和蘇梅自然發現夏榛被莊籍吸引了注意力,于是不說話了,也去看莊籍。
在莊籍跑第四回的時候,連夏榛這個站在樹下看的人也受不了了,問雲枚,“到底哪裏不行嗎,我看莊籍演得很好,怎麽一次次返工呢。”
雲枚道,“哦,您看那個鏡頭,我們這裏看那段距離覺得很好,但從鏡頭裏拍出來的,距離太遠了,後面的太監拍不進去,他們跑慢了,有時候是跑快了,莊籍演得好,是後面幾個人拖了後腿。”
夏榛道,“那幾個太監,不能不拍他們嗎。”
莊籍這麽一回回地來,夏榛覺得太辛苦了,要是他手下的人,這麽一回回返工,他肯定就直接把人炒鱿魚了,滾回去吃自己吧。
雲枚笑道,“那幾個太監很重要的,裏面有霍光的人。”
說到這裏,她又湊近了夏榛小聲說,“陳導是個精益求精的人,有一點不滿意,就要重來的,這還算好了,前面有一幕戲磨了十幾回不滿意,之後又補拍的。”
她長得高挑,但也只到夏榛的肩膀上一點,這樣湊近他說話,有種小鳥依人的感覺。
夏榛覺得她距離太近了,不動聲色讓開了一點,點點頭,道,“對藝術,我是不大懂的,不過只有這種态度,才能出好作品,是不是。”
雲枚說,“是的。陳導的每一部歷史劇,都拍得很好。”
夏榛不知道莊籍有沒有看到自己,但他可以一直等。
太熱了,莊籍出了汗,化妝師又去給他補了妝,導演則在罵那幾個演太監的演員,他手裏拿着一柄扇子,罵得很難聽。
夏榛也聽到了,問雲枚,“莊籍也會挨罵嗎?”
雲枚到現在還沒發現夏榛只關注莊籍,所以才問了這句話,她還以為是因為夏榛看到莊籍在拍這一幕,會不會如那些太監一樣挨罵,便答道,“這裏是那幾個太監出的問題,莊籍怎麽會挨罵。不過,今天倒是有些奇怪,以前莊籍發現配角不給力的時候,是很樂意去配合他們的,今天他好像沒有。”
夏榛發現雲枚答非所問,就又問了一遍,“哦。那別的時候,莊籍有被導演罵嗎?”
雲枚看了夏榛一眼才笑了笑,說,“陳導脾氣很沖,不過他很愛莊籍,莊籍可是他的禦用男一號,只要他的戲,他都會讓莊籍來。即使莊籍有表現不到位的地方,他也很少罵的,大多是和他好好講戲。別人可就沒有這樣的好待遇了。陳導很好,聽他講戲,能學到很多,不少人說莊籍的好演技就是陳導訓出來的。他還在讀書的時候,就跟過幾次陳導的劇組。”
雲枚雖然沒有說更多,但裏面卻帶着一種酸溜溜的感覺。
只是這種感覺不重。
大約是她被陳導罵得很慘過,陳導不會憐香惜玉,男女演員大咖新人有背景沒背景一視同仁,唯獨對莊籍刮目相看。
夏榛聽出了雲枚這話裏的酸意,不過他沒多注意其中的酸,就被陳導對莊籍的偏愛拉去了心神,他不由想,難道莊籍讓陳導潛規則過嗎。
導演罵完了,又開始拍了,但還是又拍了兩回,才讓過了。
接下來就是房間裏的戲,該雲枚出場了。
她對夏榛說,“夏總,不好意思,該我的戲了,不能陪您了。”
夏榛心想他本來就是來看莊籍的。
他對雲枚點了一下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雲枚去補妝去了,莊籍的助理沖上去将水遞給莊籍喝,幾人走了過來。
蘇梅已經帶着夏榛去介紹給導演監制等人去了。
陳導只是對自己的作品嚴苛,在別的方面倒很随和,馬上就和夏榛交道了起來。
夏榛是話少,不是不會說話。
看莊籍過來,他就說,“我來這裏,是想看看拍戲是怎麽樣的,公司有過意向做這方面的投資,我也就借着前來考察看看。”
幾人說得很是融洽,夏榛朝走過來的莊籍打了招呼,“莊籍。”
莊籍對他點了點頭,居然沒有使用他的親和姿态,只是和導演說了一聲,就去準備下一場戲去了。
夏榛自然感受到了他對自己的冷淡。
夏榛心裏悶上了,卻對陳導說,“我和莊籍是同學,初中高中都是。”
衆人驚訝了,只是蘇梅已經跑去了雲枚那裏,還把夏榛帶給莊籍的禮物也拿走了,所以她沒有聽到夏榛這話,也正好免了尴尬。
不然她就能猜出夏榛根本不是來看雲枚的,是來看莊籍的。
夏榛這下得到了很好的待遇,被導演邀請着跟在他旁邊看拍戲過程,他還親自為夏榛講解一些夏榛不懂的東西。
陳導對自己的作品那麽精益求精,自然就是很燒錢了,當然不會把財神爺往外推。
夏榛喝着水,看接下來的戲。
下一幕就是莊籍沖到了許平君的榻前,許平君已經要死了,毒藥讓她臉色蒼白中帶着不正常的嫣紅,反正是美的,她癡癡望着莊籍。
現在是監制在陪夏榛,夏榛小聲問了一句,“既然中毒,漢宣帝見到許平君的時候,許平君應該已經死了吧。”
他看不慣雲枚那麽深情又痛苦地凝視着莊籍,而且莊籍還同樣深情痛苦地看着她。
對夏榛這般一本正經地提出問題,監制笑道,“要有戲劇沖突,才會有觀衆。”
夏榛默了一下,“……”
莊籍哭了起來,嘴唇緊抿着,殿中還有很多人,因為皇後要死了,都在哭。
醫生跪在一邊。
雲枚的聲音非常虛弱,說,“我這一生最好的事就是嫁給你,我不後悔。你要保重。”
她真是個深情又識大體的人,夏榛在心裏惡狠狠地想。
莊籍哭得發不出聲音,他沒有說話,只是茫然無措地望着許平君。
夏榛想,莊籍真說哭就哭出來了,以前還從沒見過他的眼淚呢。
心裏則是酸溜溜的,對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哭什麽啊。
監制在夏榛的旁邊說,“莊籍演得很好。”
其實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的。
不管是電視媒體紙質媒體還是網絡媒體,都說他演技好,那他肯定就不會是炒出來的。
當然,也有人說莊籍只會演古裝劇,而且出演的角色都有一定的共性,他根本就駕馭不了balabala地舉出無數種例子的角色,他根本不是演技好,是只會演那一種角色而已。
夏榛點點頭,而莊籍這時候朝雲枚湊過去了,夏榛在心裏大呼,這是要幹嘛要幹嘛,難道是要親她嗎,夏榛簡直想沖過去将莊籍拖走。
但實際上不是的,莊籍在許平君耳邊小聲說,“我會為你報仇,讓他們都為你陪葬,誰都跑不掉。”
他的聲音裏帶着一種狠意,那種惡毒的仇恨,讓人背脊發涼。
而許平君就在他的聲音裏閉上了眼睛,她沒有死不瞑目。
前面的戲裏,有許平君得知自己必死無疑的事,她也做好了赴死的打算,所以她這時候沒有死不瞑目。
她一死,莊籍居然就沒哭了,只是怔怔看着她發呆。
大約是已經心死了。
導演一聲咔,讓夏榛回過了神來,而莊籍也朝夏榛看了一眼。
導演看着鏡頭裏的拍攝效果,莊籍居然也過去看了,陳導和他說了幾句話,而雲枚已經坐起來了,她臉上的妝被莊籍滴了幾滴眼淚,所以又在補。
夏榛以為這一幕已經完了,莊籍總算不用再去抱着雲枚哭了,沒想到陳導就說,“再來一次吧。準備好。”
于是大家又來一回了。
夏榛問監制,“我覺得拍得很不錯啊,怎麽又要返工。難怪陳導的作品口碑那麽好。”雖然是贊揚,其實是不耐煩。
監制沒聽出不耐煩,只聽出了贊揚,笑着說,“從鏡頭上才能看出問題來。很多人認為這拍戲是誰都能上的,其實不然,真正的好演員可不會多。這能夠讓鏡頭拍出導演想要的效果,不僅是要天分悟性,經驗也很重要。陳導喜歡莊籍,不是沒有理由的。他總能表現陳導要的。”
監制知道夏榛是莊籍的同學,這話既贊了莊籍,又暗暗諷刺了很多投資人往劇組裏胡亂塞人,還幻想那些半分演技沒有,只想着靠賣肉上位還能紅透半邊天的,難道覺得觀衆都是瞎子嗎。
監制和陳導是最好的搭檔,和陳導是一條心。自然就這麽說了,以免夏榛做電視劇投資,也抱有那種幻想。
不過夏榛其實根本沒怎麽聽他說,他的整顆心都在莊籍身上。
所幸莊籍抱着雲枚只哭了兩場,不然夏榛真就要受不住了。
雲枚拍完就沒戲了,來邀請夏榛一起離開,去吃晚飯。
但莊籍還有戲,而且這一部才拍了三分之二,後面還有不少。
夏榛正要拒絕雲枚,導演已經過來了,邀請夏榛一起。
夏榛就順勢拒絕了雲枚,于是雲枚也留了下來。
夏榛看莊籍實在不願意理自己,抱着希望而來,憋了滿肚子氣地當晚回去了。
夏榛想,還不如直接約莊籍吃飯呢,這樣真是自作自受。
但夏榛還沒想到,事情絕對沒他想的那樣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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