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夏榛是突然回家的,沒有同柳雲琇提前打招呼。

要是打招呼,她肯定會說,“回來做什麽,要說的事,已經開過網絡會議了。”或者會說,“沒什麽好見的,做好你該做的事就行了。”

夏榛除了在喝醉的情況下對莊籍吐過一次苦水,便再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他和他母親之間關系的事。

似乎他對母親對他的冷淡并不在意。

但從他對莊籍說的那些話可以看出,他心裏非常在意這件事,而且因此痛苦。

只是,這些痛苦,都被他埋在了心底深處,沒有辦法去過多思考,也無人可以傾訴,甚至也不知道該怎麽排解,和該怎麽改善和母親之間的關系。

她就是那麽決絕的人,因為丈夫的背叛,便連親生兒子也要恨上,夏榛有時候想,她大約只是要以此讓他父親痛苦。

她曾經多麽愛夏奕軍,多麽愛他夏榛,之後就用了多少恨來讓他們痛苦。

也許她在夏奕軍跟前說過諸如,“夏榛身上有你的一半血脈,我想到我的血脈和你的血脈同時出現在他的身上,我就厭恨他到想毀了他。”

這種可能性是很大的,因為在離婚事件之後,本來并不大管教他,而且對他的生活和教育完全沒有上心,全權交給了柳雲琇的夏奕軍,之後卻隔三差五要和他打電話談話,會抽不少時間見他,而且對他的學習和生活關心起來,還讓他二叔三叔經常上他們家看他,怕他變壞了。

但對夏樽,他卻沒怎麽管,将他交給了柳雲琇管教,而柳雲琇是完全不管教夏樽的,任由他長好還是變壞。

在孩子這件事上,夏樽不得不說,他的父親失敗到了極點。

好在他尚且成才,不過這也不是夏奕軍的功勞,他在小時候是柳雲琇一手教導的,在稍稍懂事後,也是自己管教自己,而且仔細想想,莊籍在他的成長過程中,甚至比他的父親起了更大的作用,他因為莊籍,成了一個上進而且有目标的人。

在他母親的眼裏,兒子尚且可以抛開,夏奕軍創下的這偌大家産,她更是完全沒有放在心上,所以在兒子回國之後,她說放手就能馬上放手,一點也不留戀。

又有多少人有這種視功名利祿完全如無物的情懷,不是得不到,是得到了也可以棄如敝屣。

往往這種人,是有大智慧,并且對人對己都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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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是真正地狠。

夏榛坐在車裏發呆,保镖沉默地開着車,他跟着夏榛也有兩年了,知道他每次回他母親這裏都是這種沉默沉重的狀态,所以并不在意。

不會如第一次時,還問夏榛一句,是不是有什麽事。

而那次夏榛也沒有回應他。

夏榛這次沉着臉,不只是因為回家見母親的沉重,還因為莊籍莫名其妙又對他疏離的事。

明明之前是好的,兩人關系恢複了同高中時代差不多,但自從莊籍去了他的住處,更多大約是見了夏樽,他就對他疏遠了。

夏榛完全找不出原因來,難道他和他母親一條心,看到夏樽,就能心情不好?

想到給莊籍打電話,莊籍根本不接,每次都讓助理說他已經睡着了,不好叫醒,他就更加郁悶。

心想這種手段都能對自己用出來了,覺得他是傻瓜還是什麽。

當然,理由不是覺得他是傻瓜,是他故意要讓自己知道,他不想和自己有所接觸了。

為什麽,憑什麽?

要對自己搭理的時候就搭理,不願意理睬了,就讓助理打發他。

他和他媽是同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性格嗎。

夏榛滿心郁悶,但事情太多,也沒有辦法去找莊籍對峙。

只能憋在心裏繼續郁悶着。

甚至也不大想理睬莊籍了,覺得他對自己太過分。

柳雲琇的住處在西山,她是一個人住,有時候夏樽會回去。

夏榛的外祖父母都已經過世,而且他母親之前的兄姊都是早早過世的,她是父母的老來女,所以她現在既沒有父母,也沒有兄弟姐妹,和兒子還不親近,夏榛也不知道她會不會覺得孤獨。

不過,柳家并不是沒有別人了。

她還有叔叔和姑姑,還有別的堂兄弟姊妹和表兄弟姊妹,還有各種侄兒侄女和甥兒甥女。

柳家現在還有很大的權勢,所以,夏奕明和夏奕博,在兄長死後,完全沒法欺負到柳雲琇的頭上去。

再說,夏奕明和夏奕博也都知道柳雲琇這個人有多狠,也怕自己還沒做出什麽來,就把她惹火了,到時候只怕是得不償失。

從他們兄長的痛苦勁兒就知道,把柳雲琇惹到了,她把他們挫骨揚灰,說不得都有可能。

這世界上,有背景又有能力,還有手段的狠人,誰都會退避三舍。

這應該就是夏奕軍會将産業交給妻子替兒子先接手的原因。

車進入了院子,老傭人林媽媽迎出來的時候,夏榛臉上已經帶上了笑容,對着林媽媽笑道,“我回來了。我媽在家吧。”

他示意保镖将帶的禮物都拿出來提進屋裏去,就由林媽媽拉着往屋裏走。

但林媽媽沒有像以前那樣,笑得歡暢地大聲叫屋裏的柳雲琇。

所以夏榛還以為他媽沒在家,不過,他之前是打電話回來詢問過的,林媽媽說她這幾天都在家。

林媽媽小聲和夏榛說,“太太有客人。”

夏榛覺得柳雲琇有客人才好,而且她有客人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她雖然對丈夫和兒子都那麽狠,其實她朋友很多,對外非常随和開朗,不能說朋友遍天下,但也真不少。

她孀居之後,有好幾個男士有對她表達過追求之意,那時候夏榛在國外,但林媽媽一心向夏榛,大約也有點擔心柳雲琇真的改嫁,會将一大份産業帶走,所以有向夏榛提這事。

不過夏榛表達得很清楚,他母親要做什麽,他是兒子,是只能支持的,難道還能管着她嗎。

不過,她這些年來,并沒有改嫁的意思,至今也沒有。

林媽媽這奇怪的提醒,讓夏榛在腦筋一轉之後就明白了,這客人,怕不是一般的客人。

難道又是他母親的追求者。

要說,他母親現如今五十多歲了,但還是很漂亮和有風情的。

她是個美人,而且氣質卓然,還有權勢和財産。

夏榛想,要是自己不愛上莊籍的話,定然會被如他母親這種女人迷住。

不過說起來,莊籍是不是除了性別不同,其他和他母親還真像,連這份對他的若即若離和狠,都是這麽如出一轍。

夏榛認為自己簡直要有受虐傾向了,不然他怎麽會對莊籍着迷。

什麽事都能想到莊籍身上去,夏榛知道自己是中莊籍的毒,深入骨髓,藥石無救了。

夏榛問了林媽媽一句,“是誰?”

林媽媽小聲說,“還能是誰,桂先生。”

夏榛“哦”了一聲,心裏感覺怪怪的。

桂先生,姓桂,名自成。

沒錯,就是李自成的自成。

夏榛第一次知道他名字的時候,是高中時候,那時候就想,為什麽他爸媽給他起名叫自成呢,簡直有要走上李自成後路的意思嘛,不吉利,還拿去給莊籍說了一次笑話,不過莊籍那時候不愛聽笑話,沒理他。

桂自成本來是和他爸媽一起去當知青的同一批人裏的,是他父親的朋友。

其人不算高大,長得也很一般,總之,不是個青年才俊。

估計偷偷摸摸追求過他的白富美媽媽,但柳雲琇這種高傲決然的女人,除非自己愛上誰,不是誰追得勤,她就會對他青眼有加的。

想來當年桂先生沒有少遭受柳雲琇的白眼和狠話,在柳雲琇和夏奕軍成婚後,就沒有再死纏爛打了。

他結過一次婚,但很快離婚了。

在夏奕軍出軌被柳雲琇發現後,他就又出現在了柳雲琇的生活裏,或許他更早地出現過,只是夏榛不知道。

夏榛高中時候,數次在家裏見過他,但他母親沒對他特別對待,只如很一般的朋友。

他就這麽若即若離,又無處不在地一直在柳雲琇的身邊,特別是夏奕軍死了之後,他就更是貼柳雲琇貼得勤了。

柳雲琇對朋友時是個很圓融的人,不會輕易把人得罪死,而且桂自成也罪不至死,所以,兩人就這麽交往了下來。

其實桂自成這人除了長得稍矮,比柳雲琇還矮一點,而且長相一般,有一點禿頂之外,他沒有別的壞處。

他有自己的電子公司,而且做房地産,也算有家底,只是沒有夏家好而已。

要是不愛一個人,面對對方數十年如一日的追求,真會因為感動和他在一起嗎。

夏榛不知道他母親會如何選擇。

在他父親沒過世之前,他是比較厭惡桂自成的,雖然他父母的關系已經鬧得那麽僵,他依然不希望別的男人将他母親搶走。

但現在,他卻不這麽想,要是桂自成能夠給他母親幸福,他願意将自己的母親交給他。

這時候,他又想到莊籍身上去了。

莊籍同他母親一樣高傲又心靈剔透,自己會願意有另外的人把他搶走嗎,因為對方能夠給他幸福。

夏榛想到此,心裏就煩躁起來了,想,他恐怕只會盼着那個女人早死早超生,去陪上帝,比陪莊籍,讓他高興得多。

所以本來決定不理莊籍了,他在腳踏入柳雲琇的家門的時候,又改變了主意。

桂自成和柳雲琇就坐在客廳裏的沙發上,這般坦然相對的樣子,夏榛就知道桂自成還在原地踏步走,完全沒有走入他母親的心裏。

林媽媽對裏面笑着說,“太太,夏榛回來了。”

柳雲琇穿着一條黑色和紫色相間的連衣裙,露出了修長白皙的脖頸,還有消瘦的鎖骨,長腿并着,坐在沙發上。

她的頭發挽着,烏黑如雲,臉上沒有任何妝容。

但她皮膚非常白皙,臉上也沒什麽斑點,帶着如少女一般的淺淺紅暈,眼神平和而又透出堅毅,雖然她的眼角已經有了不少紋路,但依然十分美麗,而且有着年輕女人絕對不可能有的雍容沉穩和從容的氣勢,讓人一見難忘。

這樣的女人,只是看着她,誰能想到,她對着自己兒子也能那麽狠呢。

夏榛叫她,“媽,我回來了。”

保镖提着東西也進來了,林媽媽帶着他去放東西,夏榛又說,“買了些東西,你大約用得上。”

柳雲琇坐在那裏沒動,說,“有那份心就好了,實在不用買東西,又不是做客。”

這話實在讓人覺得沒意思,夏榛要回來看她,她一向不願意見,真回來了,帶了東西,她又在話裏指責他是回來做客。

但夏榛已經聽習慣了,而且發現莊籍也有這個說誅心話的嗜好,他就只得在心裏越發覺得自己可憐,自己老媽是這樣也就罷了,為什麽喜歡的人也是這樣一副德行。

夏榛道,“之前出差看到買的,不是回來前才讓保镖在商場裏買的。”

夏榛也沒客氣,直接表示這是自己的心意。

柳雲琇平淡地說,“那你吃飯沒有?”

這時候都沒到晚飯時間,吃什麽吃。

夏榛說,“午飯吃了,晚飯還沒吃。”

柳雲琇說,“哦,那留下來吃晚飯吧。”

夏榛心想別人家的媽媽會這樣說嗎。

即使他很不喜歡的莊籍的媽媽,當時都是會問莊籍在學校裏辛苦不辛苦的,還會讓他多吃點,自己的媽媽是怎麽回事,留他住都不留嗎,只說一句吃晚飯。

夏榛因為莊籍的事,心情本來就奇差無比,現在更是難受非常,臉上的孝順的笑是要保持不下去了。

說,“我先回房了,洗個澡再來陪您。”

他轉身要走,桂自成其實在夏榛進屋的時候就站起身來了,但剛才實在插不進兩母子的話,此時才說,“夏榛,好些日子不見了,你最近在奕興礦業上的作為,很不錯啊。”

夏榛只好停了下來,對他笑着點了點頭,想了一下,又走上前去,和他握了手,說,“桂叔叔,您和我媽談吧,我就不打攪你們了。”

這話有種撮合之意,倒讓桂自成一愣,馬上笑着說,“我們應該多聯系嘛。有什麽事,你不要和我客氣啊。”

柳雲琇卻說,“自成,你讓他先去洗澡,大夏天,熱出一身汗,看着也不爽利。”

桂自成只好讓夏榛走了,其實夏榛沒有熱出一身汗。

作者有話要說:兩人的關系又回去了,簡直是遇到了“遇到弟弟夏樽倒退回原點”的關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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