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雲幼清從長寧宮出來時,下颚還隐約有些痛。小兔崽子一下沒收住力,攥狠了。
他怎麽也想不到,事情會發展成這個樣子。
“王爺,老奴叫人送您回去吧。”陳歲已在外等候多時了。
“不必了……”雲幼清回絕道。
陳歲笑了笑,也沒再堅持,打趣道:“忘了王爺在宮裏住過許久,這路只怕比新來的小黃門還要熟些。”
雲幼清沒接茬,在長寧宮外的天光下站了會兒,獨自離開了。
等人走遠,陳歲臉上方才現出些愁容,轉身進了殿內。
裏面那位,只怕氣得不輕。
紀宣靈的确在生氣,同時也有一些後悔。
就在他氣勢洶洶地放完狠話後,雲幼清眯眼盯了他一會兒,差點沒把他看得心虛起來。
少頃,他似乎終于想起了自己亂臣賊子的身份,伸手同樣狠狠拽住紀宣靈的衣領,略一用力,兩人之間靠得更近了。
是一低頭便可以親吻的距離。
猶如戀人間的耳鬓厮磨。
只聽雲幼清不無譏諷地說:“我的想法,對陛下來說很重要嗎?”
當然重要,紀宣靈在心中默念。
只是這話還未來得及說出口,雲幼清便接着說道:“再者,我是如何想的,陛下暫且還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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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宣靈差點忘了,現在的他還是個斡旋于各個黨派之間,不得不仰仗攝政王的小可憐。說不定還時刻想着把他從攝政王這個位置趕下去。
他的真心話,只怕在雲幼清看來,從頭到尾都像一場對他拙劣的試探,沒有一句是值得相信的。
雲幼清走時連一聲告辭也沒說,以至于紀宣靈産生了一絲後悔的情緒,擔心自己是否操之過急了些。
只不過,這點微不足道的情緒,在雲幼清半月後給他安排的賞花宴上,很快就蕩然無存了。
說是賞花宴,實則是雲幼清為他準備的相親宴。偏下面人來傳話時,只說了是攝政王相邀。傳話之人未曾多言,紀宣靈也未曾多問,直至過去見着了那群打扮得一個比一個嬌豔的姑娘們,才知道自己上當了。
姑娘們都是如花般的年紀,臉上嫩得能掐出水來。或好奇或害怕,有舉止端莊的,也有活潑機敏八面玲珑的。總之品種齊全,任君挑選。
他想的倒是周全。
紀宣靈暗自腹诽。
紀宣靈停住腳步,很想轉頭就走,然而原先三兩個聚在一處說笑的姑娘們見着他來,齊齊起身行禮,他也不好再假裝沒看見。
“參見陛下……”
這一片嬌莺萦萦,聽得紀宣靈頭皮發麻,面無表情給衆人免了禮。
先前替雲幼清傳話的太監全然不知陛下急于離開的心情,正擠出張谄媚的笑臉,準備向他挨個介紹一下這些如花似玉小姐們,裏頭不乏有給他遞過好處的。
“陛下……”
豈料一開口,紀宣靈便擡手制止了他,追問起攝政王的下落來:“皇叔呢?”
“這……”傳話的太監一臉為難,回頭瞥了眼千挑萬選出來的各家小姐,“可王爺說了……”
紀宣靈冷眼看他,沉聲道:“朕說的話不管用是嗎?”
這話好似在同他說,他這個皇帝,才是他的正經主子,可以拿捏他生死的人。
傳話的太監一番自我腦補,霎時間冷汗直下,哆嗦着跪倒在地,顫聲道:“王……王爺他……去含章殿了。”
紀宣靈得了信,更不打算在這裏繼續待下去,同陳歲耳語幾句後,轉身離開了。
姑娘們在原地面面相觑,甚至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麽。
“陳總管,陛下這是何意?”裏頭一位紫衫姑娘站了出來,代替衆人問出了所有人都想知道的問題。
陳歲留下來就是為了處理爛攤子的,手中拂塵一甩,微微一笑,準确道出了這位紫衫姑娘的身份:“谷三小姐……”
“陛下聖恩,請諸位小姐進宮賞花,小姐們切莫辜負了這番良辰美景才是。”
因此這賞花以外的事,就莫要再肖想了。
此話經陳歲的口說出來,幾乎相當于是紀宣靈本人的意思,雖未明說,但從紀宣靈的表現來看,陛下壓根沒有要立後的意思,甚至連走個過場都不樂意。來之前家裏耳提面命過的幾位,紛紛蹙起了秀眉。
含章殿離紀宣靈的長寧宮不算近,但卻和先帝住過的隆慶宮離得不遠。雲家一門死絕之後,當時尚未成年的雲幼清便被先帝接過來住在了這裏。
隆慶宮是去往含章殿的必經之路,紀宣靈在隆慶殿門前駐足停留了片刻,望着緊閉的宮門,終究沒有走進去。
紀宣靈到時,含章殿空蕩蕩的不見人影。雲幼清正拄着塌上的矮桌小憩,閉上眼後,斂下了周身冷冽,整個人看上去柔和了許多。不說其他,這張臉的的确确是無可挑剔的。
聽說他的母親曾是江南第一美女,他父親年輕時南下赴任,于江中船上對其一見傾心,翌日便将人打聽清楚,上門提親去了。雖然後來歷了番挫折才抱得美人歸,但他們唯一的兒子——長相肖似其母的雲幼清,也是同樣的動人心魄。
紀宣靈此時便是這樣的感覺。
盯着人看時,目光裏是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溫柔缱绻。
雲幼清不知做了什麽不順心的夢,眉心一直緊鎖着,紀宣靈忍不住伸出手去,試圖撫平上面的褶皺,結果手剛按上去,便被捉住了。
他吓了一跳,差點以為自己又被抓包了,誰知雲幼清根本沒醒,反而緊緊握着他的手,口中喃喃呓語:“阿娘……”
紀宣靈:“…”
他哭笑不得,也不管雲幼清能否聽見,湊近了在他耳邊帶着笑意道:“差輩了皇叔……”
大約是覺得紀宣靈說話時呼出的氣息太癢,睡夢中的雲幼清微微別開耳朵,眉頭皺得更深了。
紀宣靈眼中笑意也更深了些。
雲幼清還在呓語,只是聲音太輕太濁,聽不真切,只能看到薄唇一張一合,煞是誘人。
紀宣靈手指按了上去,回憶着上次将其含住的滋味,一時惡向膽邊生,低頭再次銜住了它。然而他太貪心,嘗了一口之後,便又想再嘗第二口。本着反正更過分的事情都做過了的想法,幹脆撬開牙關,長驅直入。
偏就在這時候,該死的風拉扯着沒關嚴實的窗戶,發出了不小的動靜。
雲幼清醒了。
“啪!”
這是雲幼清第二次扇他耳光。
打得比上次更狠了。
結果紀宣靈一副餍足之态,還舔了舔嘴角,看了眼還在微微晃動的窗戶,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雲幼清看着他臉上通紅的巴掌印,心裏産生了點遲來的愧疚,懷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下了狠手,把人給打傻了。
那可就罪過大了。
疑似被打傻了的陛下自己尋了個地方坐下,不厭其煩地提醒着他們之間發生過的事情:“皇叔和我更親密的事都做過了,又何必在意這個。”
雲幼清怒極反笑,冷聲道:“你也知道我是你的皇叔。”
“那又如何?”紀宣靈很有破罐破摔的架勢,“你我之間,并無血緣關系。”
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雲幼清這個攝政王的處境也很艱難。
“對了,有件事忘了說。”紀宣靈望了眼窗外,回頭一笑,“方才親你的時候,好像被谷家那位三小姐看到了。”
她身邊還有個穿湖青色裙子的身影,只是走得快,沒能看清楚是誰。
雲幼清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随後沉下臉色,肯定道:“你故意的……”
紀宣靈挑眉看他,并不否認。
“誰叫皇叔不肯幫我。”他也只能自己動手了。
“放心,沒叫她看見皇叔的臉。”
又一次成功把人氣走,紀宣靈轉過頭來默默嘆氣。他敢這樣,也不過是仗着皇叔始終站在他這邊罷了。
雲幼清從來就是個打碎牙往肚子裏咽,把什麽事都藏心裏的性子,若不逼一逼,他只怕上一世的局面又要重演一遍。
“陛下,方才見王爺出去,似乎臉色不大好?”陳歲處理完事情很快尋了過來。
“無礙……”紀宣靈負手走到門前,“事情都安排妥當了?”
陳歲一向穩妥,“陛下放心,幾位小姐回去必不會亂說話。只是那谷三小姐和周大小姐……”
原來是周家的小姐。
紀宣靈若有所思。
今日的宴會雖然名為賞花宴,但前來的各家小姐都明白這是為陛下立後選妃而辦的。可他卻當場離開,叫陳歲三言兩語将之說成了真正的賞花宴。谷三小姐心高氣傲,這樣不明不白被耍了一回,自然要來問個清楚。
他原本還在想要怎樣讓右相也知曉一下今日的「真相」,這周大小姐便自己送上了門。
周大小姐名叫周思慧,是樂正均的親外孫女,有意思的是,她同谷家三小姐居然是無話不談的閨中密友。
走之前,紀宣靈忽然想起了什麽,回頭囑咐道:“記得讓人傳揚一下朕今日同攝政王鬧得不愉快的事,把錯處都往朕身上推便是。”
陳歲也不問為什麽,點頭應了。
于是一場莫名其妙的賞花宴過後,滿朝文武都知道陛下又同攝政王鬧翻了。有說陛下不滿攝政王安排的,也有說陛下将此事交給攝政王辦就是為了故意難為他的。
衆人習以為常,甚至有種理所當然的想法,也壓根不關心他們鬧翻的緣由。
只要雲幼清一天沒明目張膽地造反,只要紀宣靈一天沒有将攝政王徹底扳倒,表面的風平浪靜,能維持一天是一天。
而周大小姐回去後,也理所當然地去探望了外祖父。
樂正均滿目愁容,急得不行。他實在沒想到幺蛾子沒出在攝政王身上,反而出在了陛下身上。
“當日究竟發生了什麽?”
周思慧支支吾吾,絞着手指躊躇了半天,終于眼睛一閉,咬牙将憋在心裏好幾天的話說了出來。
“陛下……陛下他喜歡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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