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醉酒

過馳海和謝雲歸住的房子前帶了個小院,院內種了棵山茶花樹,立春剛過,樹上零散着幾朵半開的淡粉色山茶花。

過馳海推開門便看到謝雲歸正坐在樹下的桌邊喝茶,用的是前些日子他在早市上買的瓷制茶具,素淨的白瓷被謝雲歸輕捏着,還要遜他素手三分白,唯有他的指尖因碰着溫熱的杯壁泛了點淡紅,成了一片霜雪中的異色。

只是這口茶還沒能入口,已經有人先一步從謝雲歸手裏拿過了茶杯。

動作輕柔卻不容抗拒。

過馳海把茶杯放回桌上,杯中淺碧色的茶水微晃着,已經舒展開的茶葉晃悠悠浮起一點又沉到了杯底。

“大清早的空腹喝茶,你的胃受不了。”

謝雲歸無奈地笑了一下,沒有再去拿那杯茶,“你回來了。”

謝雲歸剛起,沒有梳女子發髻,只用了纏枝蓮紋的霁色發帶将烏發随手束了起來,還遺了幾縷散落在肩頭。

大概是嫌女裝繁瑣,他披的是過馳海的衣服,過馳海身量長他不少,這衣服在謝雲歸身上顯得寬松許多,倒多了幾分寫意風流。

沒有人會覺得這樣的一位風流公子是個女子。

謝雲歸從來不是什麽他人口中依附過馳海而生的多病娘子,他是北郡洛城少城主,而過馳海是從他十五歲起就跟在他身邊的暗衛,半年前洛城城主,謝雲歸的父親去世,謝雲歸本該成為新任的城主,卻被他那個私生子弟弟上了位,而他這個弟弟手段狠辣,要對謝雲歸趕盡殺絕,在權勢争鬥中敗下陣來的謝雲歸只能在過馳海的護送下逃出洛城,遠走到端陽這個南方小城,為了掩人耳目,一路上謝雲歸一直着女裝扮作過馳海的娘子,雖然他的身形與女子并不相似,但他有一張足夠以假亂真的美人面,是以這一路他們的身份從未被懷疑過。

一路上過馳海與謝雲歸同吃同住,在每個萍水相逢的人面前扮作親密的夫婦,每次他喊謝雲歸“娘子”,都覺得那是他此生最靠近謝雲歸的時刻,即使知道一切都是戲,可過馳海還是在那幾個瞬間沉浸于戲中。

他戲假情真,問心有愧。

過馳海一直很清醒地知道他和謝雲歸之間是雲泥之別,可就算謝雲歸跌落雲端,他也沒動過要把謝雲歸扯進泥濘中的念頭,他就是站在泥濘中也要用手一直捧着謝雲歸,不讓他沾到一點髒污。

謝雲歸永遠是他的皎皎天邊月。

過馳海總在一遍遍提醒自己,那個不得不男扮女裝做“過娘子”的謝雲歸只是水中之月,雙手沒入水中欲捧起月亮,只能收獲一池攪碎的月光,他與高懸的天邊月相比仿佛就在手邊,可卻是同樣的可望而不可即。

但他沒有想到他真的有觸碰到那月亮的一天。

他們為了躲避洛城追兵一路南下,謝雲歸的身體經過幾個月的舟車勞頓撐不住了,那時候正是深冬,端陽沒有嚴冬,氣候宜人,正适合謝雲歸調養身體,于是他們停留在了端陽。

幾個月的奔波已經花了他們大半的盤纏,租下位于輕衣巷的房子後銀錢是真的所剩無幾了,謝雲歸恰又病了,過馳海花了半天時間走遍端陽找到了個在碼頭搬貨的活。

在碼頭搬貨雖然辛苦點,但工錢日結,來錢快,正适合急着用錢的過馳海,且對他來說這種賣力氣的工作并不很難。

初來乍到,過馳海就出盡了風頭,他是習武之人,幹起活自然比普通工人輕松,他到碼頭的第一天就拿了最多的工錢。

端陽民風淳樸,其他工人雖然都詫異于這個新來年青人的能力,但也沒有人因為他的出衆而排擠他,反而在過馳海休息時好奇地圍了上去。

端陽對過馳海來說只是個暫時停留的歇腳之地,他并不願和這裏的人有太多交集,但他也知道這些人都是未來要共事一段時間的人,和他們打好關系有百利而無一害,于是他應下了他們明晚去碼頭旁的飯店中吃酒的邀約。

過馳海自幼被師父告誡喝酒誤事傷身,是以二十幾年的人生中從未沾過酒,自然也不知道他的酒量竟然這樣差。

偏偏他喝酒不上臉,酒品也極好,明明已經喝懵了,腦中茫茫然一片,人卻還端坐着,面上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于是被灌了更多。

一直到過馳海告別衆人離去都沒有人發現不對。

過馳海剛走到巷口就看到了家門前暖黃的燈光。

一步步走近了,謝雲歸挑着燈籠倚在門邊的身影慢慢在黑暗中顯現出來。

在燈色的朦胧下,謝雲歸的臉色顯得柔軟,不似平常的蒼白,他裹了件披風,頭發被夜風吹得有點亂,執燈的手已經凍得覆了層薄紅。

過馳海的腦子已經不太清醒,目光落在謝雲歸的手上好一會,遲鈍地想,他們離開洛城時怎麽忘記帶上謝雲歸最鐘愛的那副白狐貍毛手套,他得攢錢再給謝雲歸買一副。

過馳海拿過了那燈籠随手丢在了地上,握住了謝雲歸冰冷的手。

過馳海的動作太突然,謝雲歸被吓了一跳,下意識想抽手,卻被牢牢握住動彈不得。

過馳海離他還有幾步遠的時候謝雲歸就聞到了酒味,現在兩人靠得近了那味道也變得更明顯,過馳海他們喝的是端陽本地人自釀的果酒,比起酒味更多的是果香,并不很難聞,細嗅下甚至泛了點甜。

謝雲歸想着這人大概是喝醉了,壓低了聲音喃喃,“這是喝了多少啊。”

謝雲歸湊在了過馳海耳邊說話,在這冬夜的寒冷中說話間帶出的溫熱氣息拂在耳上的感受更加強烈,總讓人想到耳鬓厮磨的私語。

過馳海偏頭看謝雲歸的唇,或許是醉意崩斷了理智的弦,太久的求而不得剎那間在他的心中翻湧着,帶出深埋的不甘,他終于不再壓抑自己,順應心意把謝雲歸壓在門上,堵住他剛出口的驚呼,只留下一個短促的音節,很快散在了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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