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夫妻
過馳海醒來的時候外面天才剛亮起來。
紅棕色的木制雕花窗棂漏了點光進來,順着窗棂上打磨光滑的梅花花瓣勾勒了一層淡淡的柔光。
謝雲歸還背對着他睡着,微微動了一下,紅底繡着鴛鴦戲水的被子滑落下一點,露出圓潤的肩頭。
謝雲歸的皮膚是冷白色的,在這視線不太明朗的空間看去,有點類似白瓷的釉質,而最上方的一點紅痕是誤畫的釉上彩,不是精心描繪的圖案,乍一看卻像朵開了一半的牡丹。
過馳海想着昨晚做得太過火了,低頭愛憐地親吻了一下那點紅,拉上被子把謝雲歸蓋得嚴實後,輕手輕腳下了床。
現在正是入春的時節,楊柳新抽綠枝垂入水已暖了的春江,暖風帶着桃李香氣拂面,謝雲歸被這春風迷了眼,忽略了還有料峭的春寒,一時不察着了涼,昨日夜間他雖盡力克制着,過馳海還是被他斷斷續續的咳嗽聲驚醒幾次。
過馳海記下謝雲歸的症狀,穿好了衣服洗漱後便出了門往街頭的醫館去了。
醫館的陳大夫才剛到,還沒來得及在診桌前坐下,過馳海便從門口進來了。
陳大夫聽到聲響擡頭看到是他,心下了然,“小過這麽早啊,是你家娘子又病了嗎?”
謝雲歸左腿有疾不便出門,過馳海常常替他來這家醫館拿藥,一來二去,和這醫館的主人陳大夫也相熟起來。
其實早在過馳海剛搬到端陽時,陳大夫便聽聞了他與謝雲歸。
端陽實在是個太小的城市,城東發生點什麽雞毛蒜皮的小事,不出一個時辰就要傳到城西。過馳海與謝雲歸搬來端陽的第一天,陳大夫就從他夫人那裏聽說了一個一表人才的青年帶着他體弱多病的娘子搬進了輕衣巷的一戶人家。
“聽說那位夫人不會說話,好像還坡腳吶,唉,真是可惜了。”
陳大夫不關心他人的私事,聽了也就笑笑,并不放在心上。
他與過馳海相熟起來後又想起妻子曾經說過的話,也暗生出些許遺憾,總覺得過馳海這樣俊朗的青年,要是沒有娶妻,媒婆是要踏破他家的門檻的,他怎麽偏偏娶了一位那樣的妻子呢?
可惜了。
但陳大夫看得出過馳海對謝雲歸的珍視與愛重。過馳海實在是寡言的人,他們之間除了無謝雲歸有關的話題,無一例外聊不過三句,而過馳海也只有在說到謝雲歸時,才會流露出絲毫不掩飾的溫柔。
在某個昏沉的陰天,醫館裏沒有看病的人,陳大夫透着窗看雲層翻滾,心裏擔憂着晾在院子中的被子,一時不察碰倒了桌上的茶杯,已經微涼的水很快滲透了處方紙,将未幹的新墨暈開,墨色在紙上蔓延,有點像外面欲雨的天。
陳大夫正要起身拿布來擦拭時,聽到門口傳來了收傘的聲音。
原來已經開始下起小雨了。
外面天色昏暗,陳大夫辨認了一會才看出是過馳海,背上還背着一個人,那人附在過馳海耳邊說了什麽,他便把人放下了。
過馳海接過傘放進了門邊的傘桶,從懷中取出疊得四方的帕子給那人細細擦拭着手上沾染到的水珠。
陳大夫想着這大概就是過馳海那位夫人了。
待到過馳海扶着謝雲歸走上前來,陳大夫終于看到這位傳聞中的過夫人的面貌,微愣了一下,終于理解了過馳海怎麽心甘情願把人像玉珠一樣捧着。
那些說過馳海有一個渾身是病的夫人實在倒黴的人大概是都沒有見過謝雲歸的。
這位夫人實在生得一副好相貌,常言說桃花眼最是動人,未笑已含三分情,此時謝雲歸嘴角噙了笑,便是早春三月風拂面了。
陳大夫這人向來樸素,整個醫館的陳設除了後面的一櫃子藥材和他面前的診桌,也就只有牆邊供病人等候的長椅,唯一算得上點裝飾的一盆窗邊吊蘭開得翠綠,倒是與沉悶的環境格格不入。
陳大夫覺得治病救人才是要緊事,沒必要搞那些花裏胡哨的東西。
而謝雲歸看着就該是和風花雪月挂着鈎的,站在那仿佛就得給他遞把墜着玉的描金團扇,旁邊還得添棵落英缤紛的桃花樹,才與他相襯。而他現在在陳大夫的醫館中,就像那盆吊蘭一樣格格不入。
陳大夫生平第一次覺得他的醫館簡陋得有些上不了臺面。
回了神人已經走近了,陳大夫這才發現謝雲歸站在過馳海身旁雖然顯得有些嬌小,但仿佛比尋常女子還要高了些,面上也未施粉黛,看着有點蒼白。
陳大夫想着大概是謝雲歸天生麗質,故而不需依靠外物再來修飾,那點病容倒是顯得他多了點楚楚的氣質。
過馳海二人此行是為了謝雲歸的腿疾。
謝雲歸腳腕受過傷,每逢陰雨天濕寒入骨,被舊疾所擾,只能冒着雨前來醫館求醫。
陳大夫為謝雲歸施了針,雖不能根治,卻也可緩解些許。
施針時謝雲歸大概是疼得厲害了,額角鼻尖都冒了汗,原本沒什麽血色的唇被他咬得泛了紅。
過馳海沒說什麽,只是皺着眉一邊緊握了謝雲歸的手,一邊輕柔地把他的頭按在自己的肩膀。
事畢雨正巧停了,兩人付完診金向陳大夫道謝後便離去了。
陳大夫不關心他人是非長短,但自那次雨日看診後,再聽聞有人讨論過馳海夫婦,他總會在心裏默默道,別人舉案齊眉的夫妻恩愛是不足為外人道也的。
現下過馳海把謝雲歸近日的症狀細細說了,陳大夫很快開了藥,交代了幾句後,過馳海便拿了藥快步往家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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