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他想做個藥師(五)

謝文寧做了那麽久的心理建設,那麽期待地等着郭煜晨注意到他,那麽期待地聽着郭煜晨跟他說話,心潮起伏,激動不已,卻等來了這幾個字——

——不要去打擾,

謝文寧抿起唇角,這幾個字在他的腦海中無限次數的回放,漸漸地整合成了另外一句話,

——不要去打擾謝文涵!

心裏陡然感覺到一陣絕望與凄涼,

明明他做了那麽多,卻還是改變不了這一切,

郭煜晨為什麽不能看看他?為什麽不能注意到他?!

他明明為郭煜晨付出了那麽多!

謝文寧緩緩地……緩緩地垂下了頭,

他的眼睛紅了一圈,看起來格外可憐,

他知道他此時應該道歉,但是卻張不開口,

他想,就算他應該道歉,也不應該由郭煜晨來逼他道歉!

明明他做這一切……都是因為郭煜晨……!

郭煜晨的眉心擰的更深,看謝文寧這副模樣,心裏多多少少有了些許怒氣,聲音不由重了幾分,頗有幾分嚴厲地說道:“制作藥劑是一件需要集中精力的事情,你知道你貿貿然這一下會造成多麽嚴重的後果嗎?要是他沒有這樣的實力,現在就被你害死了!”

郭煜晨指了指謝文涵,想到剛剛的驚險,再看看謝文寧這副完全不知道錯的模樣,心裏更是有幾分惱怒,語氣不由更重了幾分,

“你難道沒有上過學嗎?那一個藥劑學老師不強調全神貫注?哪一個藥劑學老師不強調不要在別人制作藥劑的時候去打擾他?而你做了些什麽?你對他又拉又拽,強行分散他的注意力,但是他那時候正全神貫注地制作自己的藥劑,你這貿貿然的動作很容易讓他精神力反傷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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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一連串動作之後,你竟然還想把這東西投擲到別人的藥劑爐上?!”郭煜晨拿起那幾個碗碟,語氣中更是不可思議,“你真的上過學嗎?哪一個藥劑老師告訴你可以這樣做?你以為你是在阻擋別人燒菜呢嗎?你這是在害人!”

最後幾個字,郭煜晨說的格外铿锵有力,周圍一片寂靜,哪怕是直播間裏,所有的觀衆也都安靜如雞,不敢鬧出半點動靜。

“謝文涵在全神貫注地制作自己的藥劑,他的精神力與藥劑爐幾乎合二為一,他的眼裏心裏都只有他的藥劑,他的專注度值得你們所有人去學習!”

“而你呢?!”郭煜晨緊緊地凝視着謝文寧,一字一頓地說道,“連一個藥師基本的專注度和判斷能力都沒有!”

“這些碗碟上來還滴着水呢,你知道真的讓你把這些東西砸進去會造成什麽後果嗎?這些水會破壞藥劑爐中的平衡,從而引發藥劑爐的炸裂,而正在全神貫注制作藥劑的謝文涵就被你這一手毀了,不僅藥劑爐被炸毀,自己的精神力也必然會受到一系列的傷害,嚴重點甚至會傷害到精神層海!”

“我以為,這種事情只有外行才能做出來,沒想到今天卻從一個藥劑系的學生身上看到,”郭煜晨直直地看向謝文寧,那一瞬間,他的眼神銳利如刀,謝文寧只感覺自己在郭煜晨面前無處藏身,仿佛每一個小心思都可以被郭煜晨看透一般。

郭煜晨勾起唇角,眼眸中卻毫無笑意,而是一字一頓道:“我不相信你不懂這些,那麽,你就是故意的咯,謝文寧?”

雖然是疑問句,但是語氣卻相當篤定,謝文寧猛地擡起頭來,淚水在這一瞬間奪眶而出。

“我不是……我沒有……我沒有……”謝文寧知道帝國對于大藥師有多麽照顧和信任,郭煜晨作為一位年輕的大藥師,在整個帝國都擁有不少粉絲,如果現在自己不可以洗刷自己嫌疑的話,那麽他這一生很可能就這麽毀了……!

不……絕對不能……!

郭煜晨沒有證據——!!

“那是我哥哥啊——!”謝文寧此時也顧不上什麽形象了,而是嘶啞地叫道,“那是救了我的哥哥啊!我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會想要害他?!”

“我只是害怕……害怕哥哥會炸了藥劑爐……”謝文寧咬了咬下唇,臉上竟然閃現出幾分倔強,“哥哥本來就……我不想……我不想讓人讨厭他!”

“他是我的哥哥啊……他是那個光芒萬丈的哥哥啊……不應該有人讨厭他的……不應該的啊——!”

幾乎是崩潰一般吼出這句話,謝文寧泣不成聲,他的身體不自覺地開始發抖,仿佛要暈厥過去一般。

郭煜晨……你不應該這麽對我的啊——!

我為你付出了那麽多……我為你做了那麽多……

……你怎麽可以……怎麽可以這麽對我?!!

謝文寧在心裏崩潰般地咆哮,這一刻,他只覺得自己這麽多年的努力和癡戀都付諸東流,那股子痛苦和絕望自他的心底而生,與他現在所處的情境相貼合,竟然讓人有幾分心疼,

旁邊的幾個少年似乎有些不忍心,想要上前說話,但是礙于郭煜晨的權威,不敢上前,只能心疼又無措地看着謝文寧,

這些天來,謝文寧為謝文涵做的一切他們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裏;為了謝文涵,謝文寧不知道多付出了多少,又多挨了多少罵,也不見謝文涵給謝文寧一個好臉色;

這樣的謝文寧,又怎麽會去害謝文涵?

謝文寧哭得幾乎要暈厥過去。

這個時候,謝文涵說話了,他擡起頭來,對着郭煜晨輕輕搖頭,認認真真地說道:“寧寧不是這個樣子的人,他是一個好弟弟。”

“他不是故意的,更不會有意害我。”

“他只是年紀小而已。”

謝文涵認認真真地說完,在心裏略有幾分涼薄地笑了起來,曾經的時候,謝文寧就總是這樣為謝文涵“辯護”,除了突出了謝文寧善良單純可愛勇敢的好弟弟形象之外,半點也搬不上謝文涵,甚至還出現謝文寧搶着替謝文涵道歉的局面,好多次明明并不是原主的錯,只是有人來找茬而已,謝文寧替他像那些人道歉,原主心裏只會更憋屈,自然會對謝文寧大發雷霆,謝文寧更能借着這個功夫再艹一波人設,

至于萬一翻車了……?

呵。

翻車了就更簡單了,關心則亂吧。

四個字,就可以将責任推的一幹二淨,只可憐了原主,氣得分分鐘厥過去,還落了一個小肚雞腸、心胸狹隘、虐待弟弟的名聲,

現在,謝文涵也要讓謝文寧嘗嘗那種有苦說不出的滋味。

看着謝文涵認認真真的模樣,再與那雙澄澈的雙眸對視,郭煜晨在心裏嘆了一口氣,這小家夥,怎麽那麽單純呢?他那個弟弟,一看就不是什麽好玩意。

或許是在王宮長大所培養出來的直覺,郭煜晨對謝文涵有着先天的好感,他覺得謝文涵一定是一個靈魂極為純粹的人,讓他極為舒服,而謝文寧,則讓他打心眼裏厭惡。

不僅僅是因為今天謝文寧的表現,事實上,他看了以前的直播錄像,對于謝文寧也沒有任何好感,他總感覺這個少年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般純粹,之後與謝文寧接觸,就更是感覺到厭煩,

他從這個少年身上感覺到一陣強烈的違和感,他抛棄自己皇子的身份,以一個藥師的身份進行這麽多年的打磨和成長,為的就是希望可以簡單點、純粹點,他不喜歡争,也不喜歡搶,更讨厭一生都活在互相欺騙、隐瞞與争鬥之中,

所以他從未想過要争搶王位,只想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譬如做一個快快樂樂、自由自在、潇灑幸福的藥師。

而謝文寧給他的這種違和感,讓他非常的……煩躁。

那種被人當做獵物、已經落入他人之網的感覺,如影随形一般,讓他極為反感,

越站在這裏,越與那個叫做謝文寧的少年對話,他就越控制不住自己心底的厭惡和痛恨,

……就仿佛,冥冥之中,這個少年會奪走他什麽重要的東西一般。

“是嗎?”郭煜晨不置可否地說道,又看向謝文涵旁邊的景文軒,他還記得,剛剛這個孩子可是多次對着謝文涵大發雷霆,極為讨厭的樣子。

“你知道在別人制作藥劑的時候,不能打擾的嗎?”

郭煜晨這麽問道,景文軒猶豫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弱弱道:“知道。”

郭煜晨點了點頭,又漫不經心地指了指謝文涵,道:“你讨厭他嗎?”

景文軒的臉在一瞬間漲的通紅,似乎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一般。

郭煜晨只當做沒看見,又問道:“你會去搖晃他、推動他、把一些帶水的碗碟向他的藥劑爐砸去嗎?”

“不——!”景文軒有些驚恐地說道,“當然不會!”

“哦?”郭煜晨勾起唇角,漫不經心地看着景文軒,目光直勾勾的,只看得景文軒不自覺地向後退,才緩緩地開口問道,“為什麽不會呢?”

“這種事情太惡劣了,會害死人的!”景文軒似乎被郭煜晨的目光和動作吓到了一般,一時間脫口而出。

然後,他愣住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有郭煜晨,心平氣和地說道:“是嗎?”

景文軒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麽,卻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半晌又将嘴巴閉上,

郭煜晨扭頭看向謝文涵,緩緩地笑了起來,“你覺得呢?”

“寧寧還小,”謝文涵輕聲道,“有些事情不知道,也很正常。”

“家裏因為我,這兩年寧寧也沒能全心全意上學,他只是太擔心我了。”

說着,謝文涵微微垂下了頭,似乎有些躲閃郭煜晨眼睛的模樣。

郭煜晨笑了,半晌,他輕飄飄道:“你說得對。”

“年紀小,不懂事,學的少,”郭煜晨微微歪了歪頭,緩緩地看了一圈周遭的人,嘆息一般開口道,“但是我希望你們清楚,作為一個藥師,當你們面對一個病人、一個傷者的時候,卻不會有人給你們再來一次的機會,更不會有人給他們再來一次的機會。”

“也絕不會有人,給你們找借口的機會。”

“你們站在這裏,是經歷過重重選拔的,藥師從來不以年紀論能力,我想你們應該清楚。”

“藥師的榮耀與精神,藥師的責任與擔當,我希望你們都銘記于心。”

郭煜晨說的極慢,每一個字看似平淡無常,其實含義極廣,針對性也非常明顯,但是偏偏卻讓人說不出半個字來反駁,可謂是字字珠玑,句句見血,

謝文涵在心裏都給這位大藥師鼓起了掌,

這張嘴,毒啊!

“今天,綜合你們所有的表現來看,很抱歉,我只能給你們不及格。”

“當然,除了做出完美品質的低級恢複液、并給你們上了一課的謝文涵除外。”

“如果你們對自己的分數有意見,可以來找我,我願意給你們分析一下你們的得分。”

郭煜晨不緊不慢地說道,衆人紛紛将自己的頭垂下,沒有一個人對自己的得分有意見,

事實上,他們甚至有些羞愧,為自己給這位大藥師留下這樣差勁的第一印象而感到深深的羞愧。

“當然——”郭煜晨話鋒一轉,語氣淡淡道,“既然做錯了事情,就應該承當響應的責任,哪怕是無心,也應該站出來承當責任,這是一個藥師的風骨。”

“謝文寧,你覺得呢?”

這一次的針對性,就更明确了。

謝文寧咬着自己的嘴唇,反複告訴自己要冷靜,要冷靜,現在正是直播的時候,絕對不可以失态,自己費盡心血才得來的一切,絕不可以毀在這裏。

謝文寧緩緩地上前,走到謝文涵的面前,他仰起頭來,露出一雙通紅的眼睛,那眼睛裏滿是後悔和難過,他定定地看着謝文涵,然後突然深深地彎下了腰,“對不起,哥哥。”

他的聲音中帶着鮮明的泣音,仿佛含有萬千痛苦一般,“我真的不想的……我只是害怕藥劑爐真的炸了……我的哥哥那麽好……我的哥哥明明是一個光芒萬丈、備受矚目的存在……不應該被人嘲笑厭惡的……都是因為我……都是因為我……”

他的聲音中滿是對自己的憎惡和痛恨,整個身子又抖了起來,那麽痛苦和絕望,謝文涵急忙将他扶起來,謝文寧倒在謝文涵的懷裏,哭的泣不成聲,

“我沒有怪你。”

“你可是我的弟弟。”

謝文涵似乎有些無奈,又有些寵溺,就如同每一個哥哥在面對自己淘皮搗蛋隔三差五惹出禍事又痛哭流涕的弟弟一樣,

寵溺、無奈、甚至隐隐有些縱容,

“我相信你。”謝文涵無比溫柔地說道,“乖,別哭了,讓人看笑話,對不對?”

謝文涵溫柔又極富耐心地勸慰道,眼眸裏滿是溫柔,聲音中更是柔的要掐出水來,謝文寧無意識地摁住了謝文涵的衣袖,手指不由用力幾分,

……不應該是這樣的……

……謝文涵不應該是這樣的表現……

……謝文涵難道不應該是歇斯底裏、大聲咒罵的嗎?

畢竟,沒有人比謝文涵更清楚,自己親手将他推出去當擋箭牌的事實。

但是現在,已經沒有時間去給謝文寧細想了,他只能配合着謝文涵,将這一出“兄友弟恭”演下去,

明明是他自己先開的頭,但是這出“兄友弟恭”的主動權似乎卻不再他的手上……

……謝文寧的眉心突然一跳,看着謝文涵那溫柔的目光,心裏不由有幾分膽寒……

……似乎有什麽他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了。

兄友弟恭?

謝文涵在心裏嗤笑,他不過是禮尚往來而已。

謝文寧既然想借着“兄友弟恭”給自己圈粉,那麽他就借力打力,借着謝文寧這一股子“兄友弟恭”的東風,來玩一出華麗逆轉,

機會,可是謝文寧親自送到他手裏的喲~

謝文涵唇角的笑意更深,

等到一切逆轉之時,謝文寧的那一張臉,一定會非常好看吧?

不過,離那一天,不遠了。

這對兄弟之間深深的“情意”似乎格外讓人感動,但是郭煜晨卻并不想要看到這一切,他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對這個叫做謝文寧的人具有一種深深的忌憚,就仿佛面前這個少年不是一個人類,而是一個威脅性極大的光能炮一般,

尤其是對謝文涵而言。

郭煜晨為這樣的想法感到可笑,可還是下意識地将謝文涵和謝文寧分開,他對着謝文涵漫不經心道:“聽說,你研究火毒藤的毒液很久了,連平日裏的練習和學習都落下來,可研究出什麽成果來了?”

“看你今日與往常相差甚遠,神采奕奕的,也終于有心給其他人上了一課,怕是得到了讓自己滿意的結果了,嗯?”

郭煜晨這個問題一出,大家都直直地望向謝文涵,謝文涵這個完美品質的低級恢複液一出,他們就知道謝文涵絕不是平日裏表現出來的那般“廢物”,那謝文涵為什麽要表現成那個樣子?

——是故意的?故意诓他們的?

——不可能。摸着自己的良心說,他們現在還沒辦法制作出完美品質的藥劑,哪怕是最普通的一階藥劑,年齡和學識擺在那裏,他們最多也就只能制作出高級品質的藥劑,所以謝文涵的實力,必然是穩穩地壓住了他們。

想到這,往日譏諷謝文涵是不知道花多少錢買通多少關系才被塞進來的關系戶的那些人,不由感覺自己的臉頰更疼了幾分。

如果謝文涵是關系戶,那他們是什麽?

還不如關系戶的關系戶嗎?

郭煜晨這個問題一出,他們仿佛都找到了什麽答案一般,一時間都目光灼灼地看向謝文涵,只見謝文涵微微點了點頭,語氣頗有幾分輕快地說道:“有一些方向了。”

空氣中傳來了幾聲驚呼,也有一些倒吸涼氣的聲音,

而躲在謝文涵懷裏的謝文寧,更是将指甲死死地掐住了自己的掌心,自己前世那麽苦苦哀求謝文涵,謝文涵至死都沒有研究出什麽所以然來,還跑上戰場去管那些閑事!

研究了那麽多那麽多的藥物,卻從不把自己弟弟的需求放在心裏,這個無情無義的混蛋!

而現在,因為是他謝文涵自己毀容,就這麽簡簡單單地找到了方向?

惡心!垃圾!人渣!!

謝文寧心裏更升起了幾分恨意,覺得自己上輩子的悲劇全都是因為謝文涵!

郭煜晨的眼眸猛地亮了起來,他定定地凝視着謝文涵,就像每一個執着的藥師一般,滿是激動地說道:“不知道我是不是有幸可以參觀一二?”

話一出口,郭煜晨眼眸裏閃過一絲懊惱,謝文涵只是有一些方向,而沒有完整的藥劑,萬一他認為自己這是想要奪走他的靈感可怎麽辦?

要知道,這可是一件頗為忌諱的事情。

“當然——”郭煜晨心裏懊惱,就想要開口挽回,沒想到他剛剛開口,謝文涵就快速地打斷了他,含笑道,“沒問題。”

那一瞬間,郭煜晨仿佛聽到了花開的聲音。

眼前的少年,實在是太讓他順眼了,

就是臉上那些坑坑窪窪的疤痕,也都那麽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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