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艾奇拎着木水桶扛着鋤頭虎虎生威地往自家地裏走,臉上的笑容從出了門就沒下來過,而且還有越積越多之勢。
他今天起的早,這會兒還是太陽沒出來前碧青色天空,吹過面龐的小風涼絲絲的,別提多舒服了,同村裏這個時間下地的人多半都是上了歲數的,身強體健年輕的小夥子們大多還都抱着被子做着娶夫郞的美夢呢。
“二小子,怎的今兒個起得恁早啊,這天還不亮呢。”裏長四十多歲,跟艾奇的血緣關系還沒出五福,他挺喜歡自強自立的艾美艾奇兩兄弟,平時也幫襯許多。
“三叔叔您今天也早啊,我上午還都進城一趟,睡飽了就起來了。”艾奇大步闊封的拐個彎正對上裏長親自開大門。
裏長艾東方長的人高馬大,身寬體闊,國字臉,濃眉大眼,臉上雖然長了皺紋,但還能看出年輕時是個英俊的帥小夥,他們這近輩的兄弟身形臉型都差不多,所以艾奇的體型樣貌也自然是随了家裏的長輩,這才十六七歲就已經孔武有力了,做莊稼活木匠活那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嗯,我看你那五畝水田長的挺好,就連那三畝的麥子都看着喜人,付出就有收獲,你不偷懶伺弄他,老天爺也都回報你。”他就喜歡艾奇這穩穩當當的性子,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不像他二叔,這簡直丢艾家的臉,裏長又說了幾句就催着人走了,他在門口又站了站,不知想些什麽,過了一刻鐘才往院子裏走,
裏長的夫郞正在拌雞食,他家大兒子才蹲完茅坑出來,摳着眼屎打着哈欠瞅見自家老爹若有所思的在院子裏溜達,
“爹,你幹啥呢,大早上的轉圈。”跟拉磨一樣。
裏長這兒正低頭琢磨事,心不在焉的自然沒發覺有人接近他,猛然間被這悶雷一樣的嗓門子吓了個心驚肉跳,背後的手都哆嗦起來。
“你個混小子,你就不能輕點聲啊,你瞅把你爹吓的。”裏長夫郞也是這個村土生土長的,和艾東方是青梅竹馬,兩人從小到大好了四十多年,心有靈犀到對方伸個手指頭就立馬明白那是啥意思,見大兒子還在那有一搭沒一搭的胡鬧騰,就催着他說:“快去洗了臉去地裏,還等着太陽出來啊。人家二奇早就去了,比你可勤快多。”
“知道啦,阿麽,”艾毫升拉長音,“阿麽,咱早上吃啥啊?”
“窩窩頭,再炒個白菜。”他家日子算是村裏比較好的了,對家裏人的吃食上他從來不會省着留着,當然不是指随便的浪費,只是莊戶人家正常的飯菜,他從不像村裏其他人家一樣,炒菜連個油也不放,一家子的臉上長年呈現不健康的黃黃的顏色,看着就讓人不舒服,他永遠記着自己爺爺說的話,身體好,家庭和睦,沒病沒災的過一輩子才是人生之幸事。
“那阿麽,你放點肥油啊。”
“混球一個,快去吧!”
一夜好眠,梅畫大大地伸個懶腰,照例抱着被子滾了兩圈,上下蹭蹭才起身穿衣服,不過……梅畫瞅着自己兩腿間,呆愣一刻鐘後搖搖頭,認為自己想多了,衣服板板正正的疊在身旁,梅畫拿起來就穿,費老勁系上扣子才發覺自己穿的是枚紅色的衣服,真想脫下來!可一想到這難系的盤扣,梅畫就歇菜了。
疊好被子收拾好床鋪,梅畫去外面做幾個伸展運動,慢跑快跑,最後又打了一套拳,
“呼!”渾身舒爽啊。
就是這長頭發太磨蹭人了,雖然發質頂級,可架不住他不喜歡,梅畫進屋找出昨天那根藍帶子随手攏了幾下就從後面綁上了。
用鹽刷過牙洗過臉,梅畫估摸着這會兒也就頂多六點,卧室裏的窗戶都拿棍支上,門簾也都撩了起來,通通氣,想着今天外面天氣應該會好,梅畫又把被子褥子拿出去搭在院子裏的晾衣杆上晾曬,瞅見另一個杆子上的衣服和襪子,梅畫目光閃了閃,難怪早上他找不到昨天穿的那雙。
早飯準備做點米粥,熱熱窩頭和菜,竈裏的火熄滅後,梅畫又去院子裏摘了個紫皮的茄子,去皮切絲,加入鹽蔥花香油涼拌,家裏的碗有四個是新的,勺子鏟子都是竹子的,梅畫把玩着其中一個,暗暗點頭,艾奇這手工做出來的活還真挺精致上檔次。
利用早飯間隙,梅畫又心血來潮鋪好宣紙,做了一副水墨畫,整個畫面以春光燦爛漫天飛舞的粉色花瓣為主,畫的下方是一排排的同色花樹,層層疊疊,分不清主次,而土地和樹幹只用少量的灰色鋪陳,說不上來是什麽花,可畫中如仙如幻的美景卻能讓人呼吸間移不開眼,沉迷沉淪,仿佛身臨其境,感受那入骨的芬芳,如癡如醉。
梅畫目光清清,淡淡地點頭,很滿意!
等他把畫作放回卧室再出來,就聽見那個歡喜的洪亮的聲音快速地由遠極近,梅畫漫不經心地答應着,手下的動作同樣慢條斯理。
“小畫,你辛苦了,嘿嘿。”他從地理回來遠遠的就看見自己房頂的煙筒冒着青煙,那一刻他真想長出翅膀一下子飛回家,歸心似箭,有人期盼的感覺真好,心裏跟抹了蜜一樣,難怪村裏的年輕人一到年齡家裏就着急忙慌歡天喜地的幫着娶親呢。
梅畫撩撩眼皮正好瞅見艾奇滿是泥巴的褲腿,順口便說:“我到沒什麽,家裏無非就這點事,倒是每日風吹日曬的種地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最起碼他就不行,而且這裏沒有任何機械化産品,實打實的靠人力,真不是嘴皮子動兩下就能解決了的事。
聽到梅畫沒有指名道姓的關心,艾奇心裏更暖和了,“小畫我去洗洗,馬上咱們就吃飯。”話音一落擡腳邊走,梅畫沒脾氣地想,這人還真是一個愣頭青呢。
對于梅畫會做飯這個讓人萬分驚訝的事情,他和大哥只認為是大家族裏的教導知識面面俱到,即使以後不需要做那也得要學會,就像秀紅一樣,不見得他們親自動手制裁衣物,但是作為官家男子,這些學識教養是必修功課。
……
吃過早飯,梅畫在院子裏曬了半個小時的太陽,又進屋讓艾奇給梳好頭發,這才換了昨天穿的衣服兩人準備動身。
“小畫,你這些,這些都特別好,我真舍不得去賣。”艾奇連字也不認識,更遑論品字畫了,可他就是感覺梅畫作的好,不想賣給別人,
“小畫,咱家現在不缺銀子,要不,咱留下吧!”艾奇萬分不舍的把卷着的三幅畫抱在懷裏,像珍寶一樣細細撫摩挲,目光眷戀。
梅畫嫁進來時,衙門給了一百兩銀子做嫁妝,當時可把他和大哥連驚帶吓的好幾宿都沒睡好,後來還是一個年長的縣衙的文書偷偷告訴他,說一百兩是官家配人的最高級別,只有那家人原是一品大官才會有這個份例,而且出嫁男子必須是嫡子,庶子也就最多配五十兩;
那文書機緣巧合的曾見過梅畫一眼,又見艾奇是個憨厚踏實的小夥子,這才好心想告,無非也是期盼兩人日後能和和美美的過日子,他在衙門見多了這種官配姻緣,并不是每個家裏都順順利利的,他這麽做也是希望艾奇家裏不要苛待這個漂亮沉靜好修養的小哥兒。
梅畫正系着腰側的盤口,出了一身汗,正不耐煩,再加上艾奇在旁邊叨叨叨,心裏的火一下子竄到嗓子眼,口氣便不好的十分生硬地說,
“怎麽?我就不能做點事了?每天就閑呆着種菜看門做飯麽?那樣你就去找個傭人吧,銀子多少是多?多少是少?有也是你的,跟我沒關系!”說完就從他懷裏搶過東西扭頭便走,又扔下一句,
“你不用去了。”
陽光明媚的天眨眼間遭遇狂風暴雨,艾奇被這驟然的變化驚的不知所措,像呆頭鵝一樣傻愣愣的,他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只說了一句話梅畫就翻臉不願意了,還被連槍帶炮的說了一通,他立時就定在那了,明明剛剛兩人還有說有笑氣氛愉快呢,這,這也……直到懷裏空空的又讓梅畫堵了一句才渾身打個機靈反應過來飛奔着追出去,
“小畫小畫,我不是那個意思,小畫你別生氣,小畫,是我不好,我再不說了,你想怎樣都行。”艾奇滿面焦容的道歉賠不是,見梅畫仍舊神色不動腳步不停的往外走,越發急的快要哭出來,他不會哄人,腦中只能蹦出那些毫無邏輯的沒有含量的話,
“小畫,我真不在說了,你相信我啊,相信我。”眼看梅畫接近大門,艾奇急忙抓住他的手臂,口裏斷斷續續的胡亂地說的道歉的話。
梅畫是炮仗脾氣,來的快走的也快,他也知道自己小題大做,突然發火也不是單單因為艾奇的話,論誰離開生活了十幾年的社會一朝穿越到一個陌生的時空,心裏也不是滋味,那種孤寂感無力感只有當事人才會有深入骨髓的體會,就好像被養大了自己的慈愛溫暖的父母突然毫無預兆的抛棄了一樣,他很想問蒼天,他到底做錯了什麽?!
這樣無厘頭的事兒并不是每個人在事件之初就會有強烈地抑郁憤滿的情緒變化,有的人反射弧長,這恰好說的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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