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周裏踩着輕快地步子,手拿飛着毛邊的草帽呼扇着身上的熱氣,笑容八面地拖着鋤頭往家走,路上碰見蹲在大門口捧着碗吃飯的同村人還熱絡爽朗地打着招呼。

不到一刻鐘就到了家門前,他家的大門是在他和大哥娶親時新換的,當初定做的時候還是他小舅子艾奇過來給幫的忙,他家的爺們要說種地那是把好手,要是說修個家裏的桌椅板凳也不在話下,不過自家用是沒問題,就是外形上不好看,拿不出手,跟人家專業的木匠活相比那還真是外行了。

“爹,大哥,我回來了。”周裏把鋤頭放在正屋牆角旁的小棚子裏,出來跟在水缸前舀水的父親說話。

“嗯,那邊弄完了麽?”周裏的父親周大明,典型的農家漢子,個頭沒有兒子高,但也将近一米七五,脊背挺直,常年勞動的原因,四肢有勁,走路生風,他今年剛剛四十出頭,一點也不顯老,膚色像大多數的種地的人,黑裏透紅。

周裏緊跑兩步走過去彎腰拿過地上的另一個木盆,邊舀水邊說道,“沒呢,不過剩下的也不多了,地交過來的時候板正的很,之前種的人司農的精細,我和二奇只找點邊邊角角就行,估計明個再弄上一日就差不多了。”

周裏的大哥周實從園子裏拔了一個圓皮紫茄子,聽這話音時正好打開園子的栅欄門,他眉飛色舞地接話道,

“這回二奇可發家了,白白得了幾十兩銀子的收成。”他這話雖說聽着讓人皺眉,可一點嫉妒眼紅的意思也沒有,他們家兄弟親和,沒有因為成了親因着雞毛蒜頭的小事而關系疏遠,再加上他的夫郞和艾美的關系相處融洽,所以這話的意思到有幾絲喜出望外的味道。

“我也這麽說麽,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呢,二奇說他當時聽這消息時也被這事炸懵了,還跟着裏長确認了好幾次呢。不過他的夫郞看着倒是平平淡淡的,說不上開心,也瞧不出傷心。”周裏胡嚕了幾把臉,拿起旁邊變了顏色的粗布沾濕了開始擦身上黏糊糊的汗液,心裏琢磨着他還真看不透那個小夫郞。

“這話可不許到外面胡說去。”周大明洗過之後就坐在邊上的小板凳上抽旱煙,聽到二兒子的那個沒有把門的嘴裏的言語時便呵斥一聲,官家的事可不是老百姓能嚼舌根呢,他這一輩子都老老實實安安穩穩的,也盼着子孫後代平安富足,可不能因為遂不及防地的不走心的話就惹了官司。

周裏大概也明白自個兒爹的心中的想法,痛快的答應一聲,心裏卻想着他爹太拘言謹慎了。

周實在旁邊聽着倒不覺得有什麽過激的話,不過親爹既然開口了,他也不會沒眼色的上趕着找罵,有意地轉了個話頭又說起來,

“那你小舅子家的麥收怎麽辦?還是他姑麽家的表哥來給幫忙麽?”估計再添上一個人也未必夠用。

周裏換了盆清水又仔細地擦一遍,聽了他哥的問話也不細琢磨其中的意思就說,

“我也不知道,估計得雇人吧,到時候咱家弄完了,我去給幫幾天忙,反正也不是外人,倒也省下雇人的銀錢了。”

周大明拿着煙鬥敲敲板凳,燃盡的煙灰抖出來一小堆,二兒子的話讓他臉上的笑容加深,深以為然地吩咐說,

“咱家收完了你就過去幫襯幾日,那是美子的弟弟,又不是旁人,自己人幹活也別生省力氣,別到時候又添了力還不讨好,得不償失。”自從艾美嫁過來以後,二奇就經常幫着家裏做這做那,還經常送來東西,無非是不想讓他哥哥在這個家裏受委屈,日子難過。

憑良心講,艾美是個好兒郎,對他老兩口十分敬重,性子也爽利,家務活是把好手,做事情大氣,不是那種小家子氣縮手縮腳可丁可卯的哥兒麽;只是進門兩年了肚子裏也沒動靜,他的面上才漸漸冷下來,其實心裏還是很喜歡這個孩子的。不過懷孕這點興許跟大兒郎差不多,沒準也是隔上兩年才有了呢。

“唉!我知道了,爹。”周裏笑容燦爛地大大應一聲。

周才手裏來回翻着茄子玩,目光盯着二弟一便又一遍的擦洗,那個仔細勁兒,看的他直擰眉毛,

“天都黑了,你還出門怎麽的?比那小哥還愛捯饬,大晚上的給誰看啊?”最後兩句甜兮兮的,眼角飛着桃花。

周裏才不管大哥的調侃八卦,披上杆子上的幹淨衣服,回身對周大明說,“爹,我和美子晚上在二奇那兒吃,您跟阿麽說一聲吧。”

周大明正往煙袋鍋子裏塞着煙葉,聞言撩起眼皮看了他一下,點點頭,然後叮囑道,“早些回來,這一天也乏的很,夜裏歇息好了白天才有力氣幹活。”

周裏嘴裏大聲應着,走前兒和周實拳打腳踢的比劃兩下,在周實氣哼哼的笑罵聲中扔下人飛快的跑了。

“爹,你看他,多大了還跟我打架,我從小就被他欺負,到現在了還不放過我呢。”周實的嘴閑不住,又愛挑事兒,實力有限每次還都占不着便宜,這次又被周裏收拾了一頓,便氣悶惱火地向周大明告狀,他才不管自己是二十還是三十呢,別人愛笑話就笑話,敢情疼的不是他們了。

周大明兩只眼角的皺紋堆起來,笑眼眯眯着,深深地啄了一口煙,看着在他面前撒歡打鬧的兩個大小夥子,心裏滿當當的別提多美了,嗯,再大也是他兒子,打打鬧鬧這才叫一家人,和了一輩子稀泥的周大明接着幹老本行,不偏不倚地說道,

“你打回來不就得了,你比他大兩歲呢,光吃飯不長力氣。”這會兒還有點架秧子煽風點火的架勢。

周實拒不承認自己飯量大,不樂意道,“爹,我活做的還多呢,對了爹,你讓阿麽做飯的時候多放點油吧,你瞧着二奇這幾日臉色明顯亮堂了,腦門子都發光,我瞧着都刺眼,我聽着二弟說他家做菜可舍得放油了,你看昨晚上美子端回來的那盤子菜,盤底一層油,再說了,夏天大家本身就吃不多,每天還老流汗,不補補身體不久跨了麽!”

周實瞧着自己爹的臉色一點發怒的征兆沒有,咽了口吐沫接着說,“再說了爹,咱家日子比以前好過多了,吃食上沒必要太苛刻了,吃的精怪,身體也好,您和阿麽才能健康長壽,與其累病了累壞了身子吃藥,還不如把那銅錢提前換成吃食補了身子呢。”

周大明紋絲不動地默默地抽煙,寫滿滄桑疲憊的眼神望向遠方,大兒子的話他全都聽在心裏,只是他年輕的時候太苦了,一輩子精打細算慣了,可現在不一樣了,兒子成了家,家裏添人進口,這些年也省下不少嚼頭,而且他們每日都有進項,就是在吃能吃多少?人活一輩子,不就是在活着時候才能看到子孫滿堂麽,摳摳搜搜的日子就能過好了?也不盡然。

周實說完那些早就憋在心裏的快要長毛的話就不言不語的靜坐在周大明身旁,看着親爹凝神蹙眉,心裏有些不忍,覺得自己魯莽了,讓爹為難了,正準備要說些什麽要圓回來,就聽周大明做了決定,

“你說的有道理,這事我跟你阿麽說。”

周實,“……”他爹啥時候這麽果斷了?不是要仔細斟酌思考幾日才應該做決定麽?作風習性也是可以輕易改變的麽……

梅畫學着艾美的手法把鍋貼鏟到小筐裏,滿滿的兩小筐,色澤金黃,咬一口滿嘴留香。

魚湯炖豆腐成了兩大盤子,中午留的一大塊魚段被分成兩塊,裝進了梅畫和艾美的碗裏。

艾美從外面的小爐子上把鐵鍋端進來,成了四大碗的骨頭土豆湯,梅畫坐在一旁調拌白菜絲。

飯菜做得早,到吃飯時已經溫熱了,這個季節入口感正好,周裏第一次和梅畫同桌吃飯,心裏不免有些緊張,動作拘束,手腳都放不開,主要是梅畫的形象氣質和這個土屋太不搭配,他一時也接受不了這硬要搭在一起的違和感。

手臂僵硬地吃了幾筷子後,見艾奇和艾美都特別自然,梅畫表現也落落大方,神色間不見輕視和清高,飯桌上有說有笑,氛圍輕松,他才放緩了身體,一直懸着的心才落了地。

艾美早就注意到周裏的局促不安,他認為還是應當讓他切身感受梅畫的平易近人,別人說的再好也不如親身體會,所以他只和平常一樣,該吃吃該喝喝,感覺到周裏全身不再緊繃了,他嘴角的笑容開的也大了起來。

“小畫,我還是第一次吃這種搭配的菜呢,嗯,味道真不錯,還有這個拌菜,酸酸甜甜的,我很喜歡。”艾美眼裏滿滿的驚喜,說實話他還真沒想到這個大少爺的廚藝也這麽高超,難不成管家裏的子女連做飯都學麽?

“哥,小畫做的飯食其實比你做的好吃,那個你別罵我啊。”艾奇強忍着說出來,又怕大哥拿筷子敲他,說完後連忙捧着碗往後躲。

艾美瞧他這故意畏縮的樣子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磨牙,“臭小子,以後別想吃我做的東西。”

周裏放下筷子打圓場,他把艾美伸出去的手小心地板回來,細細地摸了兩下才不舍地放開,嘴甜地說,

“他不愛吃我愛吃,以後你都給我做,我最喜歡了,多少我都能吃了。”

艾美被周裏猛然間的性情變化和不顧場合的暧昧驚的七葷八素,頓時羞紅了臉,後脖頸都遭了殃,粉紅一片,心裏鑼鼓齊鳴,嗓音都湊熱鬧地在打顫,過了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羞憤地輕呸一聲,嗔怪道,

“哪都有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當着小舅子夫婦倆的面被罵,周裏也不覺的丢人,他就喜歡艾美這敞亮直爽的性子,少見的嬌羞,周裏貪慕地看直了眼,他越發的得寸進尺道,

“咱倆兩口子,我怎麽不能說話,你打了人手也疼,我不也心疼麽。”

周裏不尋常的兩句話完全颠覆了他在艾美心中樹立的敦厚老實仁善可期的形象。這還是那個他認識的周裏麽?艾美扪心自問,這可真是看走了眼了。

他以前還真沒發覺周裏這麽能說會道厚臉皮,兩人打小就認識,後來又走的近,再後來成婚,周裏給他的印象一直是表現的規規矩矩,溫純體貼,就是晚上做那種最私密最親密的事情的時候也都沒說過這麽露齒的甜言蜜語,只知道用力蠻幹。

不過每次親熱時周裏的情緒都特別激動亢奮,往往到了第二天他的後腰都得酸疼好一陣才能緩過來。

那種瘋子似的沖勁和眷戀就好像倆人百八十年沒見一樣,別提多黏糊了,不過再怎麽說那也只是表現在行動上,可今晚是怎麽了?難不成這人還轉性了?還是骨子裏本來就有着花花道道只是沒激發出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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