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不合時宜的時間
黑雲低低地壓着山巒,瘴氣自地底彌漫,在半空中與雲層接了邊便不分你我地将桐雲千山整個都籠罩在陰暗、潮濕的氛圍裏。
有人執一劍邁上千層石階。
甘城是魔族的地界,大小詭陣密布,是魔族三千年來一點一點疊加構築的,這麽多年來從未有玄修踏足過這裏,魔息纏繞的幻境、劍陣、刀山火海,全部招呼在了這個孤身而來的玄修身上。
但他破陣的速度遠比魔族預想得要快得多。
黎明時他現身,如今還未日落,眼看着他的腳步已經走完了七成臺階。
一襲白衫上甚至沒有染上半點泥點,強大得可怖。
他已經走到了甘城的大門之外,又被一個大陣吞噬了進去。
消失的背影從容不迫,然而這一次他并沒有如之前一般在半個時辰之內破陣。
群星爬上天際,只是陰雲籠罩的桐雲千山上看不見星星。
撕破夜空的光亮是閃電,而那道閃電并不是岚雨将至的前兆,這是天道在降罰。
天罰直直地劈在那方才得以破陣的男人身上,他雪白的衣襟沾着血跡,又被天雷撕出了無數道口子,原本白衣獵獵光風霁月,現下卻像貧民窟裏“百年老店”的破布招牌。
他摔在了地上,顯然失去了意識。
白源峰主宋柬竟然沒能闖過甘城四十一陣,怕是連魔尊本人也沒想到。
魔尊程佰列确實沒想到,敗在護山陣下的宋柬被守陣魔族送到程佰列面前的時候,他頭疼欲裂。
特別是當他看見宋柬身側的守若劍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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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取我性命?”
“你明明可以接受魔族,為什麽偏偏我不可以,為什麽你要選擇他——”
“為什麽……你要食言而肥?”
那些質問盤旋在他的腦海,他的心髒處傳來鈍痛,冰涼的刀刃刺穿胸膛帶來的痛楚猶有餘韻。
他寂靜地注視着床榻上的宋柬,形容怆然而癫狂,殷紅的血絲在他眼中迅速張開成網,像是下一瞬就要走火入魔。
是宋柬醒了,甚至在他的注視之下已經吃力地半坐了起來。
他狠狠地緊抓住了宋柬肩膀,逼視他,質問他。
“你是來殺我的?你又打算取我性命嗎?”
“為什麽從始至終你就是不肯相信我,既然你不肯相信我,當初又何必那般對我。”
“師尊……”
他的話音如千根針同時紮入宋柬大腦一般,叫宋柬整個神魂都在嗡動刺痛。他神色孱弱,面頰往下一直到裸露出的鎖骨俱是蒼白一片,皺着的眉心顯示出他似乎是在忍受某種巨大的,無法言說的痛苦。
“不、不對。你已經和他們一起殺了我。”程佰列還在控訴着,他的聲音顫抖得不成形,眼中竟然盈滿了淚水。
魔尊看起來這樣年輕,充滿着力量的軀體外是一身華服,原該是高不可攀的樣子。
可他現在這麽傷心,連癫狂的話語都掩飾不了他的難過。
暴烈的魔息因為他情緒的失控而在魔尊殿中橫沖直撞,花幾長燈被撞地七零八落,還有些更暴虐地直接擊中了榻中人的身體。
宋柬艱難地擡起手想要拂去徒弟臉頰上的淚水,但他沒能做到,體內狂暴的靈息像是千萬淩遲皮肉的刀刃,仿佛要從身體內部将他千刀萬剮剁成肉泥。
“北邙山上,掌教師伯、各大長老還有你!一劍穿心地殺了我……就這麽恨我嗎?”
“為什麽偏偏是你……”
程佰列死死地盯着宋柬,像是要從現在的他口中撬出一個真相。
可宋柬沒什麽能回答的,他終是難以繼續忍耐,一口鮮血染紅了半邊衣襟,整個人就此陷入了漫無邊際的黑色虛無。
有一種名叫生命力的無形的東西好像忽然在程佰列的眼前具象化,就那麽一瞬,如同點燃的沉香,煙雲墜到地上,啪地一下就蕩然無存了。
程佰列心下猝然,哪怕被摯愛手刃帶來的怨憤幾乎榨幹了他的理智,他還是因宋柬此刻的模樣而感到恐懼,本能地去探查宋柬的靈臺內府。
于此同時他又開始怨憤自己,即使上輩子這個男人将他踩進了塵埃裏要他性命,他還是依舊低賤地深愛這個男人。
宋柬雖然已經失去意識,但很顯然痛苦并沒有放過他,他的身體蜷縮成一團,好像只要把自己放地足夠小,就可以從痛苦的手下逃脫。
程佰列探查宋柬身體狀況的手微微一頓,但并不許久,随着純黑的魔息籠罩宋柬周身,有什麽東西沒入了宋柬的靈臺,強行壓制住他那肆虐的靈息,拯救了他如履薄冰的神識。
宋柬眉心的褶皺漸漸緩和,緊緊絞住自己衣襟的雙手也卸了力氣,他不安穩地睡着。
程佰列盯着這樣羸弱的,仿佛他輕輕一捏就會死掉的師尊看了一會兒,整個人頹然跌坐在了地上。
他擡起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心髒還在抽痛,被利劍刺穿的痛楚與冰冷仍然如影随形——但他的胸膛上并沒有傷口。
程佰列死了,卻沒有如玄門千宗之意魂飛魄散,反而回到了這裏,魔都甘城魔尊寝宮。
死前的百日在他眼前瘋狂滑過,有罪也有怨。
程佰列不知道為什麽自己不僅沒死還回到了過去,可這又有什麽意義呢,他已經是魔尊了。
一切都晚了。
程佰列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重生,他好像經歷了一場漫長的噩夢,原是仙門首宗被衆人寄予厚望的弟子,卻在一夕之間身份暴露,在無數屍骨中被迫坐上了魔族尊主之位……此後殺人無數,衆叛親離,甚至罔顧師徒倫常,逼、奸師長,直至被自己的昔日恩師帶領宗門上下設計手刃于北邙山,灰飛煙滅。
他應該灰飛煙滅才對。
玄宗各派皆派出精銳,将他逼至北邙,設在那裏的大陣就是為了讓他神魂俱滅而存在的。
為什麽他還活着?
為什麽偏偏要他一睜眼就回到這個一切噩夢都已經開始,他已經踏上絕路無法回頭的現在?
是天道覺得他造孽太多,一世灰飛煙滅不足以抵過罪孽,要他再嘗一遍所有痛苦與絕望,再一次死在他心愛之人的手上嗎?
為什麽,
偏偏要他來面對這麽多絕望無可解。
“唔——”痛苦的呓語再次響起,伴随着刺耳的裂帛聲。
宋柬竟然醒了過來,但又不是完全清醒的狀态,錦被的一角被他撕得七零八落,殘破的布角被他拽在手裏,指甲已經沒入了他的掌心,血珠一顆顆融進布帛裏。
程佰列猛然爬了起來,他這才發現宋柬的臉色蒼白的太過不正常,上一世的宋柬不曾如此,他的師尊根本不可能僅僅因為陣法攻擊而受這麽重的傷。
是因為他方才滿懷怒火,沒有控制住自己的威壓,又傷到宋柬了嗎?
他抓住宋柬的手,微微使力讓宋柬松開緊握的五指,然後扣住他的手腕,指腹搭在他的脈搏上。
“……”他探不出來,挫敗感排山倒海而來,他如今早已不是玉虛宗的內門弟子了,他現在甚至連“人”都不是。
他是個魔族,人類的身體對他而言已經太過陌生。
脈搏的變化他感知不了,可是溫度的變化觸之可及,宋柬的體溫在急速下降,他甚至開始發抖。
“怎麽會這樣?”程佰列用被褥裹緊宋柬,把他攬進懷裏,“體溫怎麽降得這麽快,師尊、師尊?”
他調動了全身的魔息一遍又一遍地沖刷宋柬的身體,可這無異于揚湯止沸。
現在的程佰列沒有半點靈力,他沒法為宋柬真正梳理經脈,緩解他的痛苦。
“明明沒有這樣過……”他努力地回憶着上輩子的事,上輩子宋柬也是這樣頂着玄宗千山數百門派的壓力,請了三個月的時間,前來魔都要親手誅殺他。
魔都處處布滿針對修士的大陣,一旦陷入就算是宗師也別想立刻破陣,必定要在其中蹉跎時間,甚至死在裏面。
當初的宋柬确實在大陣中受了重傷,被人押到他面前的時候,已經被鎖死靈脈沒有反抗之力了。
但當初宋柬絕對沒想現在這樣,全身靈息暴亂幾乎走火入魔。
“……唔。”宋柬本能地咬死着自己的下唇,可痛苦的呻吟還是難以抑制地從他的喉間溢出唇齒。
他好像要死了?
這個認知突兀地出現在程佰列的腦海裏,他的心髒猛然墜了一下。
怎麽可能?
——可是你的魔息于他而言根本無濟于事。
師尊被譽為天道第一人,他那麽強!
——是啊,可現在不也奄奄一息嗎?
不可能,他不會死的,上一世他親手殺了我也不曾死。
——是麽,可是你都活了,他還不能死嗎?
這是程佰列第一次直面死亡的恐懼,連上一世他行至末路,在北邙山巅被宋柬用守若劍指着心髒時,都沒有這種感受。
他甚至不害怕自己的死,只是死在宋柬的手上才讓他感到絕望。可即使如此他還是不想要宋柬去死,宋柬不能死。
對了,他想起來宋柬身上有一塊掌門師叔留下的玉牌,可以聯系到蕭之訪。
暖玉制成的玉牌被宋柬收在自己的儲物戒裏,程佰列找到他的儲物戒,很順利地把玉牌拿了出來——師尊儲物戒的口令從來沒變過,永遠對他的弟子敞開。
宋柬此時的狀況卻容不得程佰列細想,他敲碎玉牌虛鏡立刻展現在了他面前。
虛鏡那一端的玉虛掌門蕭之訪顯然等待宋柬敲碎玉牌已久,鏡子還未完全成型,那邊的聲音就已經傳了過來。
“阿柬!”蕭之訪在虛鏡成型之後看清了此間的情狀,一向溫和儒雅的掌門大人也不禁怒目圓睜,“阿柬……逆徒!你對你師尊做了什麽!”
在他眼裏,宋柬雙目緊閉了無聲息地被迫躺在程佰列的懷裏,兩頰雙唇都是蒼白,只有被他自己下意識緊咬的地方還泛着紅。反觀程佰列魔息四溢、雙目猩紅,仿如魔神降世。
“師、蕭掌門,宋柬他走火入魔了,我無法治療他,只能用半份魔魄強行鎮壓。”他擡頭看着虛鏡中的蕭之訪,“念在往昔有一份師徒情誼,我在東源郡的清川居等您,半個時辰。”
他說完不等對方的回複,擡手抹掉了虛鏡。
蕭之訪只能看見程佰列垂下眸,低頭将宋柬更緊地攬進懷裏。逆徒!蕭掌門氣得捶胸頓足。
“掌門,您要去嗎?”蕭之訪的身後是他的大徒弟崇平,“清川居雖位于兩界之交,且有禁魔和禁靈的大陣,但說不好這是不是魔族的陷阱。”
蕭之訪沉聲道:“你師叔的情況不好。”
“可是!——”
蕭之訪擺手阻止了他。崇平只能把勸阻的話咽了回去,“請允徒兒跟您一同前往!”
蕭之訪回身拍了拍自己首徒的肩膀:“平兒你留在玉虛山,你是掌門首徒,門中事務要靠你統領,你留在山門中為師才沒有後顧之憂。若是門中遇險,你馬上聯系為師就好。”
崇平被這一聲“平兒”給心不甘情不願地定在了原地。
交代完以後蕭之訪一刻不再停留,馬上消失在了原地。
崇平緊緊地握着手中劍。
“……你心裏永遠只有小師叔。”
清川居位于仙魔兩界交界處地東源郡,算是三界中的灰色地帶,因為地理特殊自帶屏障,凡人很難進來。而無論修士還是魔族通常都會繞道此處,只因為無論仙魔在這裏都會被天然壓制大半能力,而且清川居的主人是個雁過拔毛只進不出的貔貅。
管你是宗主還是魔尊,都能把你們扒得一文不剩。
程佰列敲開清川居的時候,來開門的女人似乎還沒睡醒,一臉不耐煩的模樣:“清早八早的,誰啊打擾老娘清夢。”
“給我一間房。”程佰列開門見山道。
女人未施粉黛,長發用一根木制素簪輕挽着,一身素淡的長袍曳地,明明該是極其素淨的模樣。可她僅僅是一挑眉,丹鳳眼尾便掃過了萬千風情。
她看清程佰列的臉之後,顯然不再困倦,“嚯,這不是新鮮上任的魔尊大人麽?光臨蔽店,蓬荜生輝啊。”
“這是帶着情人來了?”她掃了一眼被程佰列抱在懷裏的人,可惜被一張錦被掩着,連是男是女都瞧不出來。詠君夫人出于職業操守按捺住了自己的好奇,把手伸到了程佰列的面前。
程佰列拿出一只錦囊扔到她的手中。
詠君夫人打開錦囊,往裏面掃了一眼,滿意地揚起了一個笑容。
她轉身往回走,邊走邊說:“魔尊大人,請跟妾身往裏走。”
進入東源郡之後,程佰列立馬感覺到自己的魔息被壓制到了極限,他用極了力氣也只能調出十分之一的魔息替宋柬壓制靈流。
但萬幸的是,那些在宋柬體內亂竄的靈流也被壓制了十之七八,他至少不再瑟瑟發抖了。程佰列小心翼翼地将宋柬放回到床榻之上,替他撥開了淩亂在額前的發。
或許因為走火入魔之相也被壓制,宋柬竟微微睜開了雙眼,哪怕他眼前只能看見茫茫一片,他好像在低聲呢喃着什麽:“……佰……”
程佰列屏息凝神,輕俯下身,想要聽清他的師尊究竟在說什麽。
就在這時,房門被人從外打開,來人正是玉虛掌門蕭之訪,他的腳步聲還未落定,就聽到劍光出鞘的聲音:“大膽逆徒!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如此輕薄你師尊,我今日非要替他清理門戶不可!”
玉虛掌門聲色洪亮,這堪比武戲的一出結結實實地落進了詠君夫人的耳朵裏。
正在描眉梳妝的詠君夫人手一抖,紅唇飄出了八丈遠,“我去,玄宗修士現在都玩兒這麽開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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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