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果然夢境就是反的

“……不要、不要……不要!——”

在怆然和絕望中猛然驚醒的宋柬看見晨光熹微,他猛烈地喘息着,那夢境太真實了,讓他現在還殘留着強烈的餘韻。

夢裏那個被喚作師尊的自己就像一座囚籠,無法自控的皮囊困鎖他的靈魂,可身體的感受那樣真實,根本無法招架。

“別害怕,別害怕。”程佰列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把他攬在懷裏,不斷溫聲安慰,“都是夢,只是夢而已,你已經醒過來了,都沒事了,沒事了。”

這聲音和夢裏那個瘋狂的質問他的聲音是一樣的,宋柬的身體本能地顫抖了一下,是恐懼。

他的喉結下意識地上下滾動一下,他擡頭看向程佰列,幾乎無法平靜的呼吸終于放緩了。

和夢裏不一樣,程佰列的眉間沒有邪性的紅,他的魔息也沒有半點洩露,眉目間皆是最純粹的緊張和關心。

是他熟悉的目光,叫宋柬一下子就安心了。他側頭埋首在程佰列的胸腹間,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腰。

程佰列一下又一下輕拍着宋柬的後心,感受他的心跳逐漸恢複正常。

“沒事了,我在你身邊呢,別害怕,夢都是反的,嗯?”

他說着垂首将下巴抵在宋柬的額角,溫和親昵地磨蹭着,像是荒野中彼此尋求慰藉的小動物。

宋柬将自己的腦袋埋得更深了一些,對于程佰列的擁抱觸碰和安慰,他沒有哪怕一點點不适。

果然夢境就是反的,宋柬想,佰列昨日便說過了侘傺山異象頻生,玄修最易受其幹擾,自己雖然有佰列的魔族術法加以庇護,但說到底還是一名正兒八經的玄修,身在此間多少受些影響也不足為奇。

更何況比起陷入無法自拔的幻境,只是有些真情實感的噩夢又算得上什麽?

宋柬很快平靜了下來。

程佰列覺得宋柬應該是被他晚間所施陣法給影響了,侘傺山的環境本來就不一般,何況是招魂陣,神魂難免會受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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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結束這一切,若是師尊每晚都被噩夢纏身也不是個辦法。

程佰列把懷裏的人挖了出來,溫聲問道:“你方才夢見什麽了?”

不問還自罷了,這一問宋柬原本有些蒼白的臉騰一下子就紅透了。

這這這這這!

這要他怎麽回答!

說自己做了一個非常真實,且還是師徒悖德背景的春夢麽?

還、還特麽是被硬來的那種……

“……”

他還要不要臉了。

不如叫他暴斃算了。

“柬?”程佰列有些疑惑。

宋柬清了清嗓子,眨巴眨巴眼說:“那什麽、呃、沒事兒,就、就一個普通噩夢——對,沒什麽特別的。”

“就是睡着的時候莫名其妙挺害怕的,”他特意咬重了“莫名其妙”這幾個字,“醒來就不太記得了,估計是夢見了什麽怪力亂神的東西吧。”

宋柬在為人師尊時從不言诳語,程佰列不疑有他,只道:“不記得了也好,你現在感覺怎麽樣?要不要再睡一會兒,我就在這裏守着你。”

“嗯……嗯。”宋柬也覺得自己還是再躺一會兒清清腦子比較好。

程佰列替他掖好被角,自己坐在床沿支頤靜守着他。

而宋柬則陷入了一個他自己沒法解決的疑惑裏。

這疑惑産生的最大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個夢實在是太真實了,咳,從行為到感受都細節到不能再細節。

怎麽說呢?

這實在不像一個“沒有生活”的人能做得出來的夢。

那夢裏的就是雙修吧……雖然怎麽看也不能說是你情我願,但那就是雙修沒錯吧。

宋柬偷偷睜開眼睛瞄了程佰列一眼,程佰列輕阖着雙眼,看起來平靜又溫和。

他們倆是還沒結契的道侶,而結契是一個儀式,通常需要各自師長在場見證,差不多就像凡間人結婚要辦個酒席一樣,算是昭告天下。

但其實玄修生命漫長,對于這些繁文缛節并沒有那麽多講究,也就是說很多道侶還未結契之前也能一起雙修。

但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宋柬他沒有以前的記憶,他雖然覺得自己應該是個“有生活”的人,但他不知道那個和他“一起有生活的人”到底是不是程佰列。

嗯……

畢竟他在甘城待了那麽多天,別說雙修了,程佰列同他最大的親密也就只是擁抱而已,連個正兒八經——比如夢裏那樣的——親吻都沒有。

宋柬想着想着把自己往被褥深處埋了埋。子曰:此事不能細想也。

被褥裏到底有些悶,沒埋多久他就默默地把腦袋探了出來,由于并不怎麽困便幹脆就着程佰列幹淨利落的下颌線開始發呆。

心想着沒有記憶果然還是有些麻煩,等從侘傺山回去了,還是得找個醫修看看,就算死馬當活馬醫好了。

被“雙修”迷了眼的失憶白源峰主忽略了那“夢境”裏一個重要的信息。

若真是一場夢,那他又怎會聽聞如今并不在他記憶範圍內的“方錦槐”這個名字呢?

不過接下來發生的事,讓他再也不用思考這個問題了。

程佰列睜開眼的時候發現宋柬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他一怔随即展顏:“怎麽,一直瞧着我嗎?”

“嗯,感覺你好像有些累,那個小賊那麽難抓嗎?”宋柬問道。

程佰列替宋柬理了下鬓角,只說:“多少有些棘手,不過不必擔心。”

“起來嗎?看外頭天色估計已經晌午了,正午太陽好的時候侘傺山裏也可以稍微走走。”昨日程佰列已經将招魂陣徹底埋入侘傺山腹地,他需要在日間異象最受控制的時候帶宋柬先去走一遭,讓他能适應些。

“好啊。”

宋柬一骨碌就爬了起來,程佰列頗為放任地幫他整理好衣襟,覺得師尊比以前更外放了。

不過也是,白源峰上除了雪還是雪,一年從無四季,年中才能有短暫的春,在那種環境裏怕是想活潑也難。

他牽着宋柬的手進入透過窗棂入內的陽光之下,然而變故只在一瞬間,當程佰列推開門窗,天地同時色變。

宋柬撓了撓程佰列的掌心,壓低了聲音問道:“佰列,我們應該是在深山老林裏的,吧?”

“我不至于還沒睡醒……”

程佰列本能地擡手護住宋柬,兩人就這麽靜默地伫立數秒,宋柬實在覺得這樣子滑稽,他扒拉了兩下程佰列橫陳在他胸前的胳膊,望着程佰列的側臉說:“好像暫時沒什麽危險?”

白色的歐鳥舒展雙翼,在他們眼前滑過海岸線。

沒錯,他們倆一推門便見到無垠的大海,海風的鹹腥味,白鳥羽毛上閃過的天光,閃閃爍爍的沙礫都在湛藍的天光下彰顯出無與倫比的存在感。

他們所身處的地方好像是一座巨大島嶼的邊緣地帶,再往旁走幾十丈就能踩上海水。

除了那些翺翔天際的飛鳥,根本看不見什麽生靈,一派了無人煙的模樣。

程佰列緩緩放下自己的胳膊,但還是緊緊握住了宋柬的手,以确保能第一時間保障他的安全。他回頭他們本該所處的小樓方向,山林間的建築早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島上的崇山峻嶺,在白雲之下蔓延到視線盡頭。

“佰列,”宋柬跟着他轉過身問道,“我們是不是已經陷在幻境裏了?”

程佰列颔首:“嗯。”

他想起原來在玉虛宗的時候,經常會聽到掌門師叔,也就是蕭之訪,深更半夜跑到白源峰

上同師尊發牢騷,其核心要義,九成九都是在控訴他們的師尊,玉虛宗前任掌門洞微真人的不靠譜。

原先程佰列總覺得掌門師叔就是喜歡小題大作,身為一宗之主未免太過暴躁。

而現如今,他算是終于明白掌門師叔這些年的不容易了。

那卷軸上寫的魔族不會中招,以及那些防止被卷入幻境的方法真的是——一個靠譜的也沒有!

話雖如此,這些年以來确實沒有魔族被困侘傺山的記錄,程佰列之前一直擔心侘傺山地界如此詭異,若是他一個疏忽叫宋柬被困,自己卻游離在外該怎麽辦。

現在來看,還好不是最壞的情況。

“佰列,我記得你說過玄修進了侘傺山容易陷入難以自拔的幻境,鮮少有人能夠掙脫,也就是說成功從這裏出去的玄修也是存在的對吧,他們有留下什麽相關的記錄嗎?”

“比如看見的幻境是什麽,他們又是怎麽勘破的?”

程佰列搖搖頭:“只言幻境由心魔而生,心魔破則幻境破。”

“然而世間玄修數以萬計,各自都有各自的心魔不一而足,一樣的唯有那都是內心深處最無法自洽的貪嗔癡欲,沒有人會細說這些。”

宋柬點點頭表示理解:“也是。”

“若說魔族不會被這裏的幻境影響心魔叢生,所以這裏——”宋柬環顧這碧海藍天,“難道有我的心魔?”

程佰列同他對視一眼,師尊的心魔……師尊會有心魔嗎?

“喂!你們是誰!”有個十歲出頭的小子突然蹿到了程佰列和宋柬的身前,兩人甚至沒有看清他究竟是從那處冒出來的,就像憑空而生一般。

他們對視一眼警惕地選擇了沉默。

小孩兒穿着質樸到顯得有些潦草的短褂,繞着他們倆人轉了一圈,又說:“沒見過你們,也是來祭拜海神娘娘的外鄉人嗎?”

“你們倆來得也太晚了吧,祭典馬上就要開始了。”小男孩兒抱怨道。

宋柬彎下腰,語氣親和:“不好意思啊,我們倆是迷路了,能拜托小兄弟你帶我們去祭典嗎?”

“金尾木不就在那裏嘛,朝着那兒走你們都能迷路啊。”

随着他手指的方向,不遠處的山巅上一棵巨大的樹木闖入程佰列與宋柬的眼前,那确實是個無比醒目的地标。

“算了算了,”小男孩兒頗為老成地擺了擺手,“每年都有一兩個你們這樣的,你們跟我來吧,再不去就來不及了。”

程佰列和宋柬便跟着這孩子往那巨木的方向走。

宋柬試着想從這孩子口裏問出點信息來便開口道:“小兄弟,你怎麽稱呼啊。”

小孩兒頗為爽朗道:“你叫我浩子就行。”

……耗子?

下一秒宋柬覺得自己應該是弄錯了,他從善如流地繼續道:“我姓宋,你可以叫我宋大哥。我旁邊這位叫阿列,是我弟弟。”

浩子回頭看了他們一眼:“你們原來是兄弟啊,長得一點兒也不像,你比他好看多了。”後半句是對宋柬說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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