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叫我的名字好不好
侘傺山上一片慘綠幽光,遠在陳連山脈也清晰可見,崇平當晚正在打坐修習,察覺到異動後瞬移上了玉虛峰的觀星臺,那裏地勢最高且向東無遮擋,能将侘傺山上空的景象盡收眼底。
他趕到的時候,他的師尊也就是玉虛掌門蕭之訪已經站在星光之下了。
“師尊。”崇平揖手見禮。
蕭之訪視線未動,只應道:“嗯。”
崇平覺得今夜的師尊有些奇怪,而且他好像并不同自己一樣是在察覺異動後才趕來,反倒像是已經在這觀星臺上等待了許久。
掌門大弟子莫名有些不安,他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麽,于是開口問道:“師尊,可要弟子立刻帶人前往侘傺山察看一二?若是有人誤入……”
他話還未說完,蕭之訪已然搖了頭,“平兒,你師祖仙去之前曾對我說過,世間生靈都有自己的劫數,不論人魔妖修,遇上了是不可避亦不可能避的。”
“我以前總覺得那老頭說話像放屁,過耳就忘,”蕭掌門一臉嚴肅,仗着自己師尊不能從陵寝裏爬出來揍他而大放厥詞,“現在想想那老頭修了那麽多年道總也是看清了一些東西。”
“有些事兒不是說避就能逃過的,更何況是旁人幫着瞎摻和,”他無聲嘆息,“誰不是當局者迷?”
“命數一詞說不上有幾分天注定,但至少七分是人為的,一個人本性如何,他将面對的大劫是怎樣的也就基本可以預見了。”
“不可避也不可能避啊。”
坎兒只有邁過去了才算真的過去,若是一次逃避,它就會幻化形态再以各種模樣重新架到你腳前,無論如何也要擋住你的前路,非讓你抽筋斷骨地趟過去一次才能和這個坎兒徹底道別。
否則一次逃避,次次逃避,這輩子實際到哪裏也就到頭了,固步自封不見得就能活得多安逸。同樣,抵着粉身碎骨地闖一次,也不見得真的就會粉身碎骨。
崇平好像聽懂了師尊所言,也明白了東南天際之下究竟是誰引起了那般異象。
他下意識地捏緊了廣袖下的拳頭,常年的沉默寡言掩蓋了心中所有的情緒,他的視線從遠方天際移到了自己師尊的背影上。
自己的大劫——若不可避,他會幹脆地自己去仆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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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門大弟子暗自的決心還沒下完,自省才到一半,卻看見自己家師尊充滿忿恨地一跺腳,然後連珠炮似的罵道:“哼,混蛋老頭子活着的時候見天兒就會瞎扯淡,一天天的正事兒不幹,就知道拉着人給人算命看卦,我們玉虛宗的臉都要被他那為老不尊的給丢光了。誰特麽知道他那話裏有幾分真幾分假!”
“給後人留指示也不知道留明白點兒,一天天的就知道裝相。宋柬那小混蛋也不遑多讓,一臉笑嘻嘻的我行我素就他最能耐,打小就是嫌老子命長的讨債鬼。”
“不管了,就當兒孫自有兒孫福了,老子不伺候了。”蕭掌門直接把親愛的小師弟降級成了孫子,這麽一想,果然心裏舒坦多了。
崇平緊握的拳頭一下就松開了,師尊……呃,師尊統領偌大的玉虛宗,整日庶務繁多,性子偶爾暴躁些也實屬人之常情,嗯,是人之常情。
蕭之訪轉頭準備回掌門殿,走之前拍了拍崇平的肩膀,頗為感嘆地說:“小平兒啊,為師幸好還有你這麽個大徒弟。”
“不然,這日子是真沒法過了。”
而且,師尊對我确實很好,不比對小師叔差。崇平如此自我寬慰到。
而千裏之外的侘傺山內,詠君夫人披上外袍走入涼夜,她看見那不祥的幽綠光芒蕩漾在山谷間,眼角和唇角都緩緩拉平,柔和的眉眼透出不可言說的淩厲,原本瞬移之術已經蓄勢待發,卻生生頓住了腳步。
明月微光穿透霧霭照到了那棟魔尊暫居的小樓上,詠君夫人發現白源峰主竟孤身留在了裏面。
“這倒是有幾分意思。”女人的聲音帶着如同深夜海風的鹹腥味,像是在深海裏活了千年的鬼魅。
她向後半退一步,半倚着門柱從廣袖中摸出一枚骨笛,海妖似的清鳴随之婉轉。
笛聲仿佛乘上紗霧,黑夜中的濃霧聚散又離合,在幽然綠光中的霧霭明明滅滅,最後那些本在山林間漫無目的飄蕩着的霧氣像是被什麽意識籠罩了,緩慢但肉眼可見地圈住了山間小樓。
而此時的宋柬在睡夢裏忽然一腳踏空,他茫然地睜開雙眼,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又回到了甘城的這間小院。
他原來在廊檐下打盹嗎?四周是明媚溫和的午後光景,池子裏的小王八像是已經飽食了一頓,正在池底有一下沒一下地吐着泡泡。
宋柬站起來,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自己有些腰酸背痛,脖頸也莫名沉重。
“難道說坐着睡着也會落枕嗎?”他在心中嘀咕一聲,擡手想揉一揉自己的脖頸,卻發現自己的雙手好像有些不聽使喚。
而視線卻盯着不遠處的院門,一瞬不瞬。
等等,這感覺——難道我被鬼上身了?
不、不至于吧。
有點點吓人。
他掙紮地想要動一動,身軀卻怎麽也不受控制,心理建設還沒做好就塌了,也就在此時院門被打了開來。
是程佰列。
宋柬想自己終于要得救了,恨不得往前挪幾步,右腿卻叛逆地後退半步,然後他頭也不回地跑進屋子,關上了所有能關的門。
而跑動間,金屬碰撞的聲音隐約自下響起,他的眼角餘光瞥見了一條銀色的鎖鏈……
那玩意兒好像連在他左腳腳踝上。
這應該不是鬼上身,他這是在做夢吧?宋柬還沒來得及細想,方才鎖好的房門就被人粗暴地撞開,程佰列走到了他跟前。
宋柬想這應該是程佰列第一次如此居高臨下地俯視自己,他眉間似有紅光閃爍,彌漫着說不出的邪性,也讓宋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他的準道侶真的是魔界尊主。
“程佰列……”宋柬張口,他發現自己的嗓音莫名沙啞。而且他怎麽會連名帶姓地叫自己的道侶,這未免也太生疏了。
然後自己的下巴就被擡了起來。
這人真的是程佰列?宋柬不知道為什麽,有種詭異的抽離感。
“師尊以前都是叫我佰列的。”男人的聲音透漏出不滿,宋柬因為頭顱被迫仰起,而不得不與其視線相對,也從男人的眼眸中看清了自己現在的樣子。
原來他不是感覺脖頸沉重,而是真的沉重,玄色的訓仙鎖扣着他的脖頸,那裏的皮膚已經被磨出了暗紫的痕跡。
“……”
宋柬一時之間不知道是該驚異于佰列喚他做師尊,還是該吐槽自己這、這籠中鳥一樣的行頭了。
殿外有驚雷聲四起,閃電的光芒明明滅滅像是在渲染些什麽。
神色不郁的男人松開了宋柬的下巴,雙手圈住他的腰将他托起來往床榻深處一放,自己站到了他的身前,而後雙手上移各攬一邊肩胛。
将人禁锢在自己懷裏無處可退。
“師尊,叫我佰列好不好,就一聲,嗯?”男人的動作霸道強硬,可這聲音卻是截然相反的溫柔。
但他的師尊似乎并不領情,一偏頭便錯開了視線。于是扣在宋柬肩胛處的雙手一下子壓緊了力道。程佰列像是在極力忍耐着什麽,呼吸聲裏都蘊藏着雷霆風暴。
“好,沒事,你不願意叫我名字那就叫點其他的。”他一把将宋柬推倒在柔軟的衾被裏,俯身銜住那雙唇,滾燙的舔舐逐漸變成撕咬。
他的師尊像是已經放棄了無畏的抵抗與掙紮,只緊閉着雙眼仿佛已将神魂抽離。
可他緊繃的身體,扣進床褥的指尖都暴露了他掙紮的內心,都在告訴程佰列這是無可奈何的強忍。
柔滑的錦緞,在這番折騰之下很快就滑得七零八落,他被程佰列狠狠地擠在被褥間,成年男人高大的身體充滿了壓迫感,幾乎暴力的親吻擠壓掉了他胸中所有的空氣。
窒息帶來的是本能的推拒,宋柬下意識抵到程佰列胸膛的雙手被他一手鎖住,直接按到了宋柬的發頂。
“看都不願意看我,你反抗什麽?”他扣住宋柬的下巴,逼人直視自己。
而他的師尊卻固執地撇開視線,不肯分半點目光給這個在自己身上發瘋的男人。
程佰列只能用更粗暴的吻和動作來宣洩內心無處發洩的怒火,甚至說是怨氣。
是帶着懲罰意味的,占有得橫沖直撞。
宋柬在巨大的刺激之下仰起頭顱,脖頸緊繃出了驚心動魄的弧度,那比難以忍受更難以适應的巨大的飽脹感,讓他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都挪了位。
他是一條被海浪無情拍打上岸的魚,在愈漸稀薄的氧氣裏感受被徹底支配的無望。
程佰列埋首在宋柬的頸窩間,被體溫浸染的訓仙鎖抵住了他的鼻梁,不知來自于誰的汗水滑過他的唇角,他能聽到宋柬胸膛中那顆心髒劇烈跳動的聲音,也能聽到他死咬下唇鎖在咽喉裏的嗚咽。
被頂撞被禁锢。
每一次抽氣聲帶着顫抖,每一下都像蠶吐出的白絲,一道一道無休無止地将他們二人包裹,困鎖。
程佰列發狠地啃咬宋柬的皮肉,留下一道道鮮紅的痕跡,在宋柬這裏留下的所有印記都讓他感到滿足。
然而這種滿足實在是太短暫了,宋柬的壓抑與極力的克制,他永遠不肯看向自己的視線,連喘息都漸趨淩亂也依舊不肯回應自己的疏離态度……
他們如此相擁明明已經這樣的親密,程佰列早已如願以償地徹底擁有了他的師尊,那些寤寐思服,那些夜深人靜中獨自忍耐的欲念都已經得到了滿足。
可是……
為什麽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動物本能得到宣洩之後,胸膛中跳動的心髒卻像是開了一個更加巨大的口子,呼嘯的冷風來自他親手造就的深淵。
宋柬還陷在被迫登上山巅的失神裏,他被迫打開自己的全部,卻也緊緊關上了內心的一切——那是程佰列無論用威逼還是利誘都無法涉足的地方。
比起質問對方更像是喃喃自語:“你為什麽不肯再看看我?”
“……明明是你親口說的,你親口說會陪在我身邊,陪我一輩子……你為什麽要食言,為什麽偏偏對我說話不算數?”
“我才是先來的,你為什麽不能只做我一個人的師尊啊,為什麽?”方才那樣癫狂失控的是他,現下如此委屈傷心的還是他。
“弟子堂裏總說正邪不兩立,我在你們眼裏就是罪不容誅的魔頭——那為什麽你不能一視同仁呢?”程佰列控訴着,哭訴着。
他沒有注意到宋柬蹙起的眉心和緊抿的雙唇。
“憑什麽方錦槐可以,我就不行?”
“你明明都已經選擇魔族了……為什麽卻偏偏是他。”
轟隆隆的雷聲徹底打斷了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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