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森羅萬象不及你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太突然了，宋柬都來不及打包帶上托竹子給他新買來的話本子，他就被程佰列打包帶出了桐雲千山。

魔尊大人能在彈指一揮間将百裏縮地成寸，宋柬還沒反應過來他就已經被帶到了一座人煙稀少的山谷之外。

萬裏無雲下的蒼翠欲滴，倒是一片好風景，還有陣陣蟬鳴，雖不能說不聒噪，但看在他們不知疲倦地宣揚了夏日活力的份上，也可以享受。

只是，桐雲千山的山野風景也是可以的，宋柬想，程佰列帶他來這裏總不可能是專程為了來欣賞夏日風景。

魔尊大人像是聽到了準道侶的心聲，微微側頭溫柔地對他說：“這裏是留道，前邊再過十幾裏便是侘傺山了。有一些突然發生的事情需要我來親自解決，但是我不放心留你一人在甘城，便帶你一同出來了。”

他說着輕撫上宋柬的發頂，“你只有在我看得見的地方，我才能稍微安心些。”

這話，怪叫人不好意思的。

原本微微仰首同魔尊對視的人在那專注的目光中低下頭，想藏起自己被這一句話催紅的臉頰，可他沒意識到自己的耳朵尖兒是藏不起來的。

雖然心裏确實有點兒臊，但程佰列的意思宋柬明白，他本就是在程佰列鞭長莫及的時候被人追殺而受傷失憶，程佰列希望時時刻刻能确認他的安危也在情理之中。

不過，侘傺山——宋柬對這些地名并不太能想起什麽，所以愈發好奇？

他問：“有什麽事情，需要佰列來親自處理？”

“有魔族偷了甘城裏的東西，逃進了這裏面，我需要把他揪出來。”

那想必是相當重要的東西。

侘傺山遠看清幽非常，但當宋柬跟着程佰列走進山林中，特別是踏入侘傺山境內的那一瞬間，所有風景都像是攏上了一層灰蒙蒙的輕紗，所有的一切連同在空氣中浮游的塵埃都陡然重逾千鈞。

宋柬只覺得呼吸一沉。

類似的感覺就像他身處在魔息濃郁的魔尊殿中一樣，但不同的是此處那種讓人近乎窒息的不适感更加強烈了，甚至不能說是一個層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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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難受嗎？”程佰列的聲音破霧而來，那雙寬厚的手撫上自己背心時，宋柬立刻覺得空氣沒有那麽沉重了。

他抓住程佰列的手，抿唇對他搖了搖頭：“好多了。”

才看見程佰列的神色終于輕松幾分，聽見他說：“侘傺山實為玄修禁地，根據一些殘存的記載，大概是七百多年前，此處忽然異象四起，成了天地間自成一體的牢籠。”

宋柬：“牢籠？”

“嗯。”程佰列繼續道，“侘傺山原本就因為地形複雜不宜人居而人煙稀少，方圓百裏也只有一個宗門以及山腳下零星的莊戶罷了。傳言七百年前的某一天，侘傺山上驚雷四起，天雷裹挾驟雨整整劈了七日，七日過後山中再無生人。”

“天雷？是有玄修渡劫嗎，一個宗門的話，就算門派再小，占據這麽大的地界也該有數十上百人吧，再無生人是……”

“據說是都死了，不過幾百年過去這些傳言早已不可考，但從那以後此處再難有玄修踏足，所有玄門中人皆會陷入無法自拔的幻境，這幾百年裏能在幻境下脫身的玄修寥寥無幾。不過魔族不受此間心魔所困，所以我将你周身也染上了我的魔息，不要害怕。”

“嗯，”宋柬笑笑：“不怕。”

也不知在混亂的山野叢林中走了多久，兩人在不遠處的半山腰上看到了一處建築，宋柬覺得有些奇怪。

“這亭臺閣樓看起來不像是七百年前能留下的舊物，莫不是魔族在此修葺的？”

程佰列搖搖頭：“侘傺山是有主的，魔族也難以輕易入內。來之前我已函信過此間主人，那是她的宅子，我們過去吧。”

程佰列越說宋柬越覺得這地界十分神奇了，他們走到那大宅門前還未站定，門從裏面被打開了。

開門的是一位女子，更确切地說是一個女人，她輕倚在門欄上，長發輕绾眉眼如絲，一身華服在她身上不僅未顯出分毫厚重，反而因她的體态而叫人覺得輕盈。

陽光在這個時候穿透了層層霧霭落在她頸側，更勝白雪的脖頸肌膚竟隐隐有閃爍的光華。

她大概是知道自己有多美的，因而坦然地接受世人的目光。

“方才覺着是貴客到了，一開門貴客果然已至門前。”她說着一福身，做了一個裏面有請的姿勢。

宋柬覺還在驚嘆于世間竟能有這樣美麗的人，是程佰列拉着他他才跟着進了這宅子，他想自己失憶以前一定是個鄉巴佬。

女人将他們倆領到了一棟獨棟的小樓前，替他們打開了門，然後站在一旁說：“請魔尊大人還有這位，”她目光挪向宋柬，話音頓了頓，“這位小郎君在此處歇息。”

“有什麽需要只管吩咐就是，妾身就不打擾二位了。”

可她這麽說着卻沒有要走的意思，宋柬正覺着奇怪，就見程佰列從袖中拿出了一只錦袋交給了她。

她毫不避諱地打開錦袋往裏一看，滿意地勾唇笑了。

“說起來這宅子上回開張都不知道是幾十年前的事兒了，那麽妾身就祝二位難忘今宵。”說完便幹脆地離開了。

宋柬看着女人離去的背影，總覺得她方才那句話怪怪的，似乎還帶着揶揄，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

而這位美麗到讓宋柬驚嘆的女人，正是詠君夫人。沒錯，她就是一位在各種常人所不能至的地方開店的奇女子。

詠君夫人掂着錦袋裏沉甸甸的珠玉，心情上佳，不過讓她心情好的也不僅僅是這些黃白之物，也有方才見着了宋柬的緣故。

這位白源峰主确實清俊出塵，不過——詠君夫人想，比美貌的話那還是自己更勝一籌。

說起來，上次蕭掌門和這魔尊還為了白源峰主打得不可開交來着，這回白源峰主都跟着魔尊出來度假了……诶呀呀，看來蕭掌門不行呀。

詠君夫人笑到不禁掩唇。

“阿柬，進來吧。”這邊程佰列讓宋柬先進屋子。

宋柬：“啊？哦，好的，來了。”趕忙跟了上去。

“從詠君夫人出現，你的目光就沒從她身上挪開過。”

魔尊大人猝不及防地停下腳步如此道，跟在他身後的宋柬差點因為剎車不及時而前胸貼後背——自己的前胸貼上準道侶的後背。

似乎也沒什麽毛病。

等等，空氣中怎麽有點兒酸呢？宋柬繞道程佰列面前，笑眯眯地望着他，然後說：“佰列吃醋了？”

其實方才那句話一說出口，程佰列就後悔了，宋柬這麽一問他的表情就更僵硬了，下意識地就撇開了目光。

他這樣的動作倒是叫宋柬笑意更深，宋柬抓住他的胳膊抱在懷裏搖了搖，哄小孩兒似的小聲道：“佰列不生氣好不好，以後都看你，只看你一個人，嗯？”

程佰列自然明白宋柬雖多看了詠君夫人兩眼，但那目光裏确實沒有半分其他意味，他的師尊在白源峰上寡居數百年，實際上心裏最愛熱鬧和新鮮，他對所有不曾見不曾聞的東西都充滿興味，自己又有什麽好生氣的？

只是，為什麽師尊每次都能反客為主——此時此刻心裏有些下不來臺的魔界尊主很郁悶。

見抱着胳膊好像作用不大，宋柬幹脆一把将程佰列整個人都囫囵個抱住了，又哄道：“方才那位夫人确實很美，不過我盯着她瞧主要還是覺得奇異，這樣危險又人跡罕至的地方，竟還能有位女子經營客棧，怎麽想都很奇怪嘛。”

他說着一手撫上程佰列的眉梢：“不過比起來還是我們佰列眉眼生得最好，每一次你看着我的時候，我都覺得自己好像能住在你的眼睛裏，就好像森羅萬象都沒我能入得了你的眼，是不是？。”

“你現下這般不肯看我，我可是要傷心流淚的。”

森羅萬象确實都沒有你能在我眼中停留，某魔尊暗地嘆了口氣。

他移回目光，拇指指腹在宋柬的眼眸下輕輕劃過，低頭問：“要哭了？”

只見他的師尊抿唇憋笑：“嗯，要哭死了。”

“我沒生氣。”程佰列放棄抵抗，“進去吧，休息一會兒。”

他當然不是沒見過宋柬哭的樣子，強忍着，倔強地不肯落淚，連眼尾都忍到殷紅的宋柬；憤怒着，委屈地卻不肯洩露半分，淚水沾濕睫羽的宋柬……

他一遍遍強逼，一次又一次頂撞，非要那個被圈在一隅的男人落淚，非要撞破他最後的防線，不肯留半點餘地。

他當初為什麽就那麽執着于，讓他心愛的人掉眼淚呢？

時光輕慢，程佰列只覺得曾經的自己不可理喻。

師祖留下的卷軸對于如何招魂寫得十分詳細，程佰列對比着曾在白源峰上看過的那些典籍，确認那些陣法都沒有問題之後，在當天晚上宋柬熟睡以後，孤身一人踏入侘傺山腹地，開始布陣。

其實程佰列并不能十分理解師祖為何指定了要在侘傺山招魂，這地方确實異事頻發，幾百年來也有不少魂靈之說出自此處。一些誤入侘傺山後僥幸逃出的玄修也留下了各自堪稱詭谲的記錄，但師尊命中大劫又究竟和這個地方有什麽關聯呢？

一個在此之前從不曾踏足于此的人。

程佰列像是一個在黑夜裏摸着石頭過河的人，一步踏錯都可能萬劫不複，可他沒有時間了，他的師尊容不得他畏首畏尾。

所以無論是怎麽樣的辦法，他都會拼盡全力，試上一試。

只是程佰列萬不可能想到，會試出那樣一個結果，一個令他後悔卻根本無法拒絕的後果。

官方OOC小劇場

宋·反客為主小王子·柬：

嗯？你問我怎麽樣才能每次都在伴侶生氣的時候反客為主，占到上風？嗯……（認真思考ing）

思考結束——大概是因為我的伴侶真的很愛我吧。

（小報後記：現場記者因為狗糧過載，當場暈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