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戲言不可出于口
顯然是兩個人,一個腳步輕快蹦蹦跳跳的很有活力,另一個要沉穩許多但一直不緊不慢地緊跟着。
就在程佰列和宋柬所在岩洞上方,在火花綻放的空隙裏可以清晰地聽到他們的聲音。
正是向亦白和小尹。
“果然,看煙花就是高處好。小白你快也坐到這邊來。”小尹姑娘招呼着,向亦白便坐到了她的身側。
小尹:“說起來,你既然這次海神大祭能回來,那你之前捎回來的信上為什麽不寫啊?”
“當時還沒徹底定下來,而且……”
“嗯?”
“而且,想給你一個驚喜。”向亦白在火花下如此說,原本該是掩蓋在巨大的煙花燃放的聲音之下,卻不想聆聽的人聽得仔仔細細。
小尹恍然大悟:“确實,下午在山上看到你,我确實好開心。你呢,看見我扮海神姐姐怎麽樣?比你們祠堂裏畫的神仙好看多了吧。”
向亦白的臉騰地就紅了,還好晚上看不清他想。于是點點頭不說話。
“诶喲喂,大小夥子怎麽還害羞了。”小尹顯然是慣于調戲他的,樂呵呵地拍着他的後背。
向亦白入道後便拜入了望水宗門下,這幾年兩人一直是書信往來,直到月前他的師尊終于松口放他下山歷練,他才得以直奔故裏。
到底是幾年不見了,他都忘記小尹姐姐不僅耳力絕佳,視力也比得上入道玄修這件事兒了,她想要看見他臉上的紅雲本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不過還好你來了,”小尹托着下巴,望向夜空,“不然說不定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了。”
向亦白渾身一凜,“什麽意思?”
小尹側眸看着他,還像對待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似的,摸了摸他的發頂,即使他已經二十四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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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要走啦,已經在這裏待上十年了,好吃的好玩的都見識了一個遍,附近的島嶼也都涉足,再待下去就沒有意義了。”
“而且,本來就是為了照顧你才留下來的,你現在長大了有了自己的師尊和山門,也不繼續留在故鄉,我當然應該功成身退了。”
向亦白的臉上難以抑制地顯現出了難以置信和難以接受,他的嘴唇嗡動着,像是有千言萬語糾結在口,卻不知該先說哪個。
最後沖出藩籬的是:“我,我跟你一起走!”
“啊?”四目相對,小尹有好幾秒沒懂她這弟弟在抽什麽風。
卻見向亦白已經在短短幾瞬下定了決心,語氣堅定地說:“我跟你一起走。”
小尹失笑:“你不是下山來歷練的嗎,跟我一起走還能當修行吃不成?再說了,你知道我要去哪兒?當心把你拐進地下黑市裏拆零件兒賣了。”
“我知道你要去哪裏,你一直在找自己的故鄉,我都知道的。”
“當初那場海難裏,我的家人都沒了,是你救了我我才能活到今天,你就是我的家人,我能為你做任何事情。”
小尹一怔,像是忽然意識到眼前的年輕男人确實已經長大了,人族和他們不一樣,十五六歲就可以婚配,若不是向亦白入道玄宗,他現在說不定已經子息繞膝了才對。
都是能當爹的人了啊,知道她這些年在做什麽也不奇怪。
“小白真的長大了啊,姐姐很欣慰。”小尹笑着說,“不過還是別跟着我啦,你不修道了嗎。”
“而且你現在年紀也不小了,還跟着姐姐做什麽,你們師尊都不張羅着給你們找道侶的嗎?我聽說玄修基本上都要結道侶的吧。”
向亦白沉默着。
而兩人腳下一米多餘處,宋柬還趴在程佰列的身上,煙火已經放完,今夜的海風并不太大,而且島礁這裏裏海水也确實有些距離,也就是說這裏現在很安靜。
宋柬怕他們稍微動動都能弄出聲響來驚動上邊的人,只好安靜地趴在程佰列身上,側耳一邊聽着頭上的交談,一邊聽着程佰列的心跳聲。
寂靜到也不是什麽難以忍受的事情,但是……
程佰列,魔尊大人,他的準道侶!
硌着他了,
“別動。”是程佰列的傳音入耳,“別動,阿柬。”
連傳音入耳的聲音都仿佛帶着忍耐的意味,宋柬甚至不敢大幅度的呼吸,幹脆埋頭裝死。
而數百年前的向亦白也結束了沉默。
“我有心悅之人,我只想同她結成道侶。”
小尹:“哇!你怎麽不早說,是誰是誰,是你們山門裏的姑娘嗎?”
向亦白搖搖頭。
“?”
“就是你。”他說。
要不是宋柬現在自己的情況就很尴尬,他大概能在心裏給勇敢示愛的年輕人鼓個掌了。
小尹呆了一下,雖然她知道對于人族而言二十四歲就是大人了,大人之間這種光明正大的追求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
可是別說眼前這小子她跟帶自己下的崽似的帶了那麽些年,就算他倆萍水相逢看對眼了,這個年齡差距也有點大了啊。
我都能當你奶奶的奶奶了,怎麽和你結成道侶啊,開什麽玩笑!
當然美麗的姑娘多少有些年紀上的矜持,她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只說:“不行。”
“為什麽不行!”向亦白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直接反問。
小尹深吸一口氣,這怎麽還帶這麽理直氣壯的?搞得她好像理虧了似的。
“不、不行就是不行。我們那裏不管是結契還是成婚,都要長輩同意的。我還沒找到我老家呢,上哪兒找長輩來同意我和你結為道侶?凡間不也很講究父母之命的嗎,這種事情要莊重的。你這樣,反正這樣不行。”
小白弟弟又是一陣令人不安的沉默。
“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麽了?——數百年前的小尹和當下的宋柬,跨越時空同時想到。
“我一定會幫你找到故鄉的,到時候便在長輩親人的見證下,結成道侶。”
向亦白出身漁村,父母早亡,若不是有幸入道進了宗門,多半便是在海島漁村上像他的父輩一樣,織網打魚過一輩子,還得運氣好的不像他父母那樣被海上的波濤卷入海底,葬身魚腹。
他并不太懂人間的禮儀廉恥,那都是高門大戶裏才配生長的東西。他所知的該遵守的,該維護的除了拜入山門後師尊所教予的那些,便都是小尹告訴他的。
畢竟連他開蒙習字,也是這個女子手把手教導,甚至他的這條命都是眼前人撿回來的。
他隐約地明白兩人之間那巨大的鴻溝,但年輕人從來無所懼怕,他會努力追趕的,十年不行,那就百年。
他現在是一名玄修了,曾經害怕時間的囹圄也已經被打破,他知道這個停留在此十年的女子既不是凡人,也不是玄修,若一定要比喻,她對于自己而言或許真的是來自海洋深處的神明。
他也不知道自己從哪裏生出那樣的勇氣,覺得凡人也有資格追趕神明。
等等,他眼裏的神明終于在一通宣告中反應過來,“我也沒說要讓你幫我找啊。”更沒說找着了就那什麽的。
這怎麽就更說定了似的?
但或許是這雙熟悉的雙眸中所流露的祈求叫人太過不忍,被當做了神明的女子終究沒能徹底拒絕他。
也許是她在漫長的時光裏從未見過這般純粹的熱意,因此才難免動容。也可能她只覺得這是年輕人一時的沖動,當時間過去這種一聽就顯得過分執拗的話語,也會随着年輕人的成熟而成為過去的塵埃。
又更或許,這對她而言就只是一場無關緊要,消遣罷了。
但不論是心軟還是某種被動的接受,她都沒有真正地将年輕人的話當作是不死不休的承諾。
又過了一會兒,沙灘上的人都散了,向亦白也跟着他的神明回到了村子裏。
而宋柬和程佰列還在月光下陰影的角落裏。海風很快吹散了無數花火留下的白色煙塵,但他似乎不大能吹散男人身體裏翻滾的熱意。
這旗,升得多少有些沒完沒了了啊,魔尊大人。
宋柬掙紮了一下想要從程佰列身上挪開,打破這個實在有些尴尬的局面,然而未等他徹底動作只覺得整個人一陣天旋地轉,然後他和程佰列的所處的位置就徹底調換。
男人逆着月光将整個人的陰影都投在了他的身上,耳側便是這個人抵在岩礁上的手肘,空間仿佛一下就變得逼仄了,然而這些感覺不過都在轉瞬間。
和方才不一樣的,帶着十足侵略氣息的吻若驟雨落下,從眉眼鬓角,到鼻尖臉頰,耳垂也沒又被放過。
“佰、佰列……”是本能的抗拒。
這個時候的程佰列似乎和夢裏的那個魔尊重疊在了一起。
“——佰列。”
不行,他覺得事情好像往他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了,雖說那個主動撩撥的人确實是他宋柬不錯,可程佰列這段時間不一直都紳士如柳下惠一般嗎?
兩人同床共枕那麽多天也沒真發生什麽,偏偏這幕天席地的……難道魔尊大人是對“野外”這個特殊環境有什麽癖好不成?
宋柬小聲地,不斷地喊着程佰列的名字,但男人還是固執地尋到了他的唇,深入淺出攻城略地,激烈的吻讓溫度迅速攀升,宋柬甚至覺得自己的唇角生疼,明明程佰列并沒有咬他。
一直緊閉雙眼,只是一味将親吻不斷放大的男人忽然睜開了眼睛,逆光中近乎純黑的雙眸映照出宋柬的眉眼。
宋柬那些因為猝不及防而本能産生的推拒就這麽停止了。
不一樣。
眼前人原來并沒有和夢裏那個極具壓迫感的魔尊重疊,沒有那些單純強制的不可抗拒,也沒有那些單方面的壓制。
相反,在這雙黑色的眼睛裏,掩埋在波光下的是近乎頂禮膜拜一般的小心翼翼。
明明他的動作是瀕臨崩潰臨界點時才會無法抑制的“粗暴”。
他還銜着他的嘴唇。
宋柬的呼吸一滞,但他還沒來得及徹底反應過來,方才還陷入癫狂一般難以自拔的程佰列松開了對他的鉗制,抵在礁石岩壁上的手肘重重一錘,男人向着海水的方向掠去了。
宋柬追過去的時候程佰列已經将自己的半個身體沒入了冰涼的海水裏,正捧着海水澆自己的臉頰。
“別過來,”聲音沙啞,“水裏涼對你身子不好。”
魔尊倒不至于被晚上的海水怎麽着了,于是宋柬聽話地待在了岸邊。他半蹲下來,到了一個能和浸沒在海水中的程佰列平視的高度。
雖然他的準道侶現在看起來很狼狽,但大概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宋柬覺得他還挺可愛的。
宋柬支着自己的腦袋問道 :“很難受嗎?”
程佰列搖搖頭,海水刺骨的涼意已經讓他的身體徹底冷靜下來,他一步一步地走上岸,施了一個淨塵術講周身海水都蒸騰幹淨。
“抱歉,方才吓着你了,是我的錯。”男人周身還帶着海水的涼意,也像宋柬一樣半蹲下來,擡手像是想要輕撫一下眼前人的發頂,卻在猶豫間還是将手放回了自己膝上。
宋柬搖搖頭,他說:“我懂的,道侶之間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
他回想起來方才自己內心的那些話——“偏偏這幕天席地的”……
幕天席地不行,所以換個環境就可以嗎?
好像确實可以——宋柬心中自答。
“等我們出了幻境吧,我覺得,我可能還是比較喜歡在床上。”
程佰列:“……”
他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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