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小貓咪不會有錯

程佰列踏進客棧的時候,看見宋柬坐在靠窗的角落裏,正揉着後頸有一下沒一下地翻閱着桌面上的書卷。

他想悄悄走過去吓師尊一跳,卻沒想案堂上的驚堂木一響,被吓到的卻是他自己,而他的師尊已經回過頭看他,略帶笑意地指了指他右手上提着的油紙包。

張開唇用口型無聲地說道:“我已經聞到小黃魚的香味啦。”

程佰列回以“詭計敗露”的輕笑,他走過去坐下,還沒徹底打開油紙包,就聽案堂上的老說書人字正腔圓地開口道:“我們接上一回,繼續來講講這白源峰主與甘城魔尊的愛恨糾葛。”

他一字三嘆的話音铿锵有力,很快就吸引了全場人的注意,當然也包括宋柬和程佰列。

前者是繞有興味地仰着頭,後者卻是周身一震。

程佰列解着油紙包的手指都停頓了下來,雙眸間甚至帶上了肅殺意味。

只聽那說書人繼續道:“正如諸位所知,那魔尊大人年少時是被白源峰主親自給挑進自己門下的,三十年來可是白源峰座下唯一的內門弟子,地位自然非比尋常。”

“想必這魔尊血脈就算僞裝成玄修,那天賦也比尋常玄修要高上不止一個臺階。”

“自然得入白源峰主的青眼。”

宋柬聽在耳朵裏,還頗為配合地點了點頭,一邊聽一邊覺得嘴饞了,眼睛是目不轉睛地盯着臺上說書人,手指尖已經摸向了小黃魚。

碰到的卻還是油紙包,于是艱難地把自己粘在案堂上的視線摘了下來,看向他的道侶,這才發現程佰列一臉嚴肅,是他從未見過的深刻表情。

他有些擔憂,一手按上程佰列的手背,問道:“佰列,怎麽了?”

程佰列猛然回過神來看他,頓了兩秒才緩緩搖頭,回握住宋柬的手。

卻又看見宋柬面前擺着的那本書封面上寫着四個大字《師徒秘事》,角落裏還欲蓋彌彰地印着“俏仙尊與浪魔頭”的小水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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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都是些什麽鬼?

程佰列那一瞬間複雜的表情都落在了宋柬的眼裏,難道是覺得這民間故事太過狗血熱辣?宋柬想。

于是宋柬小小聲地說:“這個老先生其實講得挺好,你看這邊兒的客人也都挺喜歡聽,你再聽一會兒說不定也會喜歡的。”語氣十分認真。

然後他就眼睜睜地看着程佰列的表情從嚴肅變得有些哭笑不得。

不是因為這個嗎?宋柬面露疑惑,更加不解了。

“他方才講了些什麽?”程佰列問道。

宋柬把面前的書推向程佰列,“就是這書上的內容,不過老先生講得更有趣些,還多了不少細節。”

然後他又揶揄道:“佰列,這不會是以你和咱們師尊為原型寫出來的吧。”

就聽案堂上的人又道:“這魔尊在白源峰上度過了與世無争,簡單但也平順的三年終于長大成人。”

“他的師尊,也就是我們的白源峰主膝下只這一個徒兒,自然是疼愛非常,為他精心準備了成人大禮和各種繁複儀式,傾整座白源峰之力給這座下首徒一個盛大的,恨不能舉世皆知的大禮。”

“當真是捧在了心尖上。”

傾整座白源峰……要不是程佰列自己清楚,當時白源峰上除了他和師尊二人,就一只讨人嫌的肥貓,他都要信這糟老頭子的說辭了。

不過那只胖貍本就不算人,師尊當初為他準備的成人禮到也算是傾全峰之力。

如今時過境遷,程佰列竟還能清晰地回想起那碗長壽面的清甜,回不去的痛苦也更加深重。

堂上人繼續道:“那魔尊成人之後,生的是身材高大欣長,樣貌妍麗異于常人,端的是一副舉世無雙的好容姿。”

聽聞此言,宋柬再次回眸瞧着他的道侶,着實十分認同這老先生說的話,他的佰列當真是眼角眉梢都寫着“妍麗”二字,殊勝常人。

看着他的眼神,程佰列只能暗自慶幸還好凡人幾乎都不敢直呼玄修大名,通常只以尊稱代之。因為有傳言說玄修大能都能聽見凡人喚其名,若被犯了忌諱是要被詛咒的。

雖然這都是些無稽之談,但也幸好凡人都這麽相信,不然他的師尊此時此刻可就不是如此表情了,他要是知道了宋柬便是這說書人口中的白源峰主,那又會是怎樣的光景?

程佰列想都不敢想。

故事還沒開講多久,又有兩人走了進來,像是已經在門外聽了幾耳朵的樣子。

兩人穿着低調,但是腰間佩劍,看模樣大概是兩個散修。

“老先生,怎麽現在還在講那些個白源峰上過時的故事啊!”個子高些的那個講,“玉虛宗裏頭大事兒不斷,這幾日可是早有新鮮事兒了,老先生怎麽不給各位講講新鮮的?”

這倆人不像是來歇腳的,倒像是來砸場子的。

不過這場子砸得确實擲地有聲,在座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過去,包括程佰列和宋柬。

有好事者開了口,一手的瓜子殼還沒放下:“那這位仙君你且說說,玉虛峰上怎麽了?這天下五宗之列的,可不興随意編排啊。”

那散修看着這人信誓旦旦地說:“玉虛宗門高不可攀,我等山野散修豈敢随意編排。”

“老先生方才說的那白源峰,因有天道第一人坐鎮,占了天下第一峰的名頭五百年,可謂風頭無兩。如今這一地雞毛的,本來我等啊以為這就算新鮮的了,你們猜怎麽着?玉虛峰上那眼睛長在後腦勺上去的掌教首徒!他攤上大事兒了!”

蕭之訪坐鎮陳連山脈輕易不會出山門,所以許多要外出處理的事務都是全權交由崇平去辦的。因而凡間也流傳着不少關于崇平的逸事,許多人對“玉虛宗掌教首徒”這個稱謂時有耳聞。

那散修的話一出,席間的議論聲此起彼伏。

宋柬更是整個人一下子坐直了身體,他知道衆人口中的玉虛掌教首徒,就是那日見過的崇仙君。

雖然之前他還猜測過那些昔日的同門是不是也追殺過自己,但那只貓貓可是與這崇仙君一道的,若是他也陷進了麻煩裏——

小貓咪能有什麽錯!

有人高聲問:“兄臺,到底是什麽事兒啊,別吊人胃口啦!”

這散修也不吝賜教:“那掌教首徒侵吞侘傺山怨骨,不知要拿去做什麽邪術,還殺了撞破他行跡的皓月宗少主,殺人滅口!”

“殺人滅口,裝腔作勢!崇平,我皓月宗敬你為玉虛宗掌教首徒,只要你敢作敢當與玉虛宗斷絕關系之後,自爆內腑給我宗少主做祭,我宗便當此事乃你一人所為,皓月宗亦不與玉虛宗交惡。”皓月宗浩浩蕩蕩一行人,當街将崇平與黎伴團團圍住,為首那人也是個吊梢眉的三角眼,說話語氣動作模樣和那橫死的皓月宗少主竟有九成相似,要不是見過了那錢少主的屍體,崇平和黎伴恐怕都要以為那人死而複生了。

這是在鬧市上,來來往往不少人,這人方才那一番話已經不知道落進了多少人的耳朵裏。路過的清河百姓皆低下了頭想遮掩起自己震驚的表情,不過幾瞬整條街上的普通百姓都消失地無影無蹤,連商鋪小販都閉上了店門,不過在某些門板縫隙之後,還是有不少膽大的,睜大了眼睛支愣着耳朵想要一聞這玄宗八卦的第一手快訊。

黎伴聽着此三角眼黃鼠狼如此大放厥詞,當即就要跳出崇平的懷抱化形成人,要義正言辭的和這三角眼畜牲大戰三百回合,一定要叫他明白什麽才叫“人話”!

不過黎小爺沒能成功大展拳腳,他被崇平牢牢鎖在了臂彎了,他的崇平師兄用的力氣不大,但就是讓小貍花貓半點逃脫不得。

“喵喵喵!”貓貓急躁。

崇平溫和地輕撫他的腦袋,但依舊不允許他化形對戰。

仍舊溫和冷淡地看着來者不善的這些人,問道:“請問閣下如何稱呼?”

“皓月宗弟子錢飛宇!奉我宗宗主之命來為我飛揚堂哥讨命債。”

看來還是個嫡系公子,這皓月宗錢氏的血脈當真強大——怕不是一個模子裏軋出來的。

“且不說所謂的侘傺山怨骨是否存在,在下前往侘傺山時,各大宗門所派之人已經進駐多日,想來五大宗之人皆不是泛泛之輩,若在下在侘傺山有什麽異動,他們能不知曉嗎?”

何況侘傺山怨骨根本就是個傳說中的東西,也不知是什麽時候傳出的流言,說侘傺山中被大能渡劫所累而死的人都懷有沖天怨氣,這些人留下的白骨是極為罕得的玄修怨骨,可用做禁術邪術之引。

這幾百年裏,因為想做些什麽歪門邪道之事而心懷僥幸潛入侘傺山的玄修不少,不過這些人基本都折在了裏面,而那些相對能夠自由出入侘傺山的魔族也不曾見到過所謂的怨骨。

“哼,”那吊梢眼黃皮子冷哼一聲,又道:“五大宗高高在上,自然不是我等小門小宗能夠比拟的。”

“我皓月宗也無意對五大宗妄加揣測,不過你崇仙君是玉虛宗掌教首徒,玉虛宗又早在五大宗之列數千年,其間關系想必盤根錯節,不是我等能夠窺見得了的。”

“喵!”

——血口噴人!

黎伴也聽明白了這人的意思,分明就是說五大宗相互勾結互相包庇,他崇平“偷了怨骨”指不定就是受五大宗的共同指使。

崇平凝眉,長年孤傲的氣場終于要戳破對外人時溫文的外皮,這些人是要把長河郡這段時間來玄修死、百姓亡的各種異事都扣到五大宗頭上。

五大宗站得太高擁有的太多,全天下都注視着這些宗門的一舉一動。何況偌大宗門那麽多玄修,也不可能沒有半點話柄落下。無論是五大宗與其他宗門,還是玄修與普通百姓都是積怨已久,皓月宗這一次是要把這所有宿怨都一股腦地通過崇平倒入五大宗之中。

他依舊保持了克制:“無憑無據,還請閣下慎言。”

“無憑無據?”那姓錢的又道,“入了侘傺山的所有宗門弟子在這幾天沒有一人下山,偏生只有崇仙君你是那個例外,這難道還不算證據?”

“當然,”他沒給崇平留話口,繼續道,“不過這也确實不算鐵證如山。”

“雖然我們宗主痛失獨子透骨酸心,但他也不是不講正義行事偏頗之人,宗主願意給你個機會崇仙君。”

“只要你……”

崇平打斷他的話:“閣下,玄修之間查人斷案都屬渾天局管轄。”

“貴宗若真認為在下有嫌疑,不如盡早呈文書至渾天局,屆時在下也定會配合渾天局查案,早日為貴宗少主查明殺人真兇,也還在下一個清白。”

被打斷了關鍵話茬,那皓月宗的吊梢眼黃皮子一愣,目光一轉還是照原樣吐出了腹稿:“倒是不用這樣麻煩,只要你崇仙君配合,我宗有只僅消一時半刻就能探明一個人是否接觸過怨氣等不潔之物法陣,若崇仙君你真沒私藏怨骨。”

“我們也能立馬還你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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