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衆矢之的
這話乍一聽似乎沒毛病,可稍微仔細一想便知道其中有多麽荒謬。
平白無故被人誣陷不說,還要接受法陣驗身?且不說皓月宗的法陣是不是真的能查明怨氣,就算它真的可以,那這麽一個來歷不明的法陣,誰能說的話它會不會存在其他附帶的什麽——就算只是探查弟子內腑中所融的一宗秘法,都算是良善的“附加作用”了。
若還埋了什麽不易被發現的損人陰招……
何況,這是擺明了的當街羞辱。
崇平鮮少直接應對地痞無賴,實在不想同皓月宗的人多做糾纏。
皓月宗自稱小門小宗,其實已經在長河郡的地界上當了上千年的土皇帝。千年前的皓月宗主糾結着鄰近的所有宗門成立了一個明月聯盟,單就體量上來講,這個明月聯盟其實比五大宗裏任何一個宗門單拎出來都要大。
只不過明月聯盟所有宗門所在區域都沒有一座能稱為“靈山”的靈山,玄修修行靠的便是煉化天地靈氣為己用,沒有“真正”純正的靈氣,普通玄修的修行想要有驚天徹底的進益,幾乎是不可能的。
這就是皓月宗無論怎麽在長河郡北擴張勢力,都沒法夠上五大宗地位的原因。
“喵!”黎伴忽然叫了一聲,崇平這才恍然回神,發現自己手下的力氣不小心重了,扯到了小貓咪後頸上的毛發。
他趕緊松手正要安撫,黎伴卻雞賊地趁機從他懷裏跳了出來,落地便化了形,張口就是:“小爺我可去你娘的!”
“你他丫的吊梢眼黃鼠狼,賊眉鼠眼的壞胚算個什麽東西!敢特麽的在這裏耀武揚威,訛人訛到你爺爺我頭上了。”
“別說我們壓根兒不認識你那短命的吊梢眼大堂哥,殺他還用得着我崇平師兄出馬嗎?他在郡南沒少做什麽欺男霸女的事兒吧。都不用跑遠了,就在這清河鎮的地界,你們去找人打聽打聽,沒幾個普通百姓沒受過你們一整個皓月宗土貴族的鳥氣吧。”
“怎麽着,惡人先告狀是不是?小爺我長這麽大見過狗咬人的,還特麽沒見過黃皮子張嘴咬人呢?平日裏偷雞摸狗揩油順羊的事兒做多了膩了不滿足了是不是?”
“這回幹脆訛上玄宗,是想要吃還是要喝?”黎伴雙手叉腰,一張娃娃臉也阻礙不了他怼天怼地的氣勢,他手一攤往地上一指,“來,往爺跟前跪下,三跪九叩再加一聲‘爹’,想吃什麽爺給你們這幫乖兒子買去!”
他這番罵街實在頗有氣勢,仗勢欺人慣了的皓月宗門徒顯然沒遇見過這號“茬子”,那位錢飛宇錢仙君一時之間竟連反駁他的氣口都找不到,想插話都插不進去。
而不少膽大的躲在門板後頭偷聽的普通百姓都覺得狂出了一口惡氣,玄修碾死他們輕而易舉,這些年遇上皓月宗的人只有低頭繞道走的份,就算被欺辱了也只能悶聲受着,根本無處申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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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的熱鬧雖然一看就是玄宗內鬥,但一邊是壓根兒不認識的外鄉人,長相還頗為賞心悅目,另一邊是魚肉鄉裏的混蛋,目睹之人心中的那杆秤自然有所偏移。
“不叫是吧,不叫就別上小爺跟前要飯吃!”黎伴一把拽住崇平的手腕,“師兄,我們走!”
說着一個飛身就把崇平拽離了現場。
留下幾眼懵逼的皓月宗門人面面相觑,直到領頭的那個錢飛宇惱怒高喊一聲:“還愣在這裏幹什麽,趕緊去追啊!”
黎伴把崇平拽到了一條河邊上,他自己本來就不認路,這回是壓根兒沒看周圍地亂跑了一氣,看此處荒無人煙便把崇平的手腕給松開了。
然後撅着嘴巴低着頭,也不去看他的崇平師兄。
崇平瞧他這模樣覺得好玩兒,雖然方才皓月宗那幫人讓他覺得很糟心,但看着黎伴這樣子又覺得心氣平順了。
他略帶笑意地問:“怎麽了,方才不是還能把人給怼得啞口無言嗎,這會兒怎麽不說話了?”
黎伴一聽崇平的話音,敏銳地感受到他的崇平師兄好像沒有生氣,于是小心翼翼地擡起頭看他,問道:“你,你不生我的氣?”
“師兄為什麽要生你的氣?”
“你不是一直抱着我不肯讓我出來嗎,”他嘟嘟囔囔地回答,“可他們那麽嚣張,我看着就氣。”
“實在是忍不住,下次……”
“嗯,我知道。”崇平溫聲道。
“……我不會——嗯?師兄你說什麽?”黎伴瞪大了圓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崇平。
“我說我知道,師兄沒怪你,畢竟你教訓他們的時候說的話都沒錯。”
黎伴這些年一直住在白源峰上,雖然也沒少溜出去上其他山頭串門,但他其實不怎麽能碰上崇平,畢竟他的崇平師兄作為掌教首徒,無論修習還是處理門中事務都相當繁忙。
他其實遠遠看着崇平的時候,一直覺得這位師兄即嚴厲又疏遠,可是真正的崇平好像和他想象的不一樣。
黎伴伴呆呆地問:“你真不怪我嗎?師兄。”
“真的,”崇平無奈地嘆口氣,習慣性地想摸摸小貓咪的後頸安撫一二,卻突然意識到現在的黎伴是人形,于是把擡起一半的手又收了回去,“走吧,你不是想吃小黃魚嗎,我們回客棧。”
不過聰敏的小貓咪看出了他師兄的想法,麻溜地化回人形跳進了崇平的懷抱裏,漂亮的尾巴尖一卷蜷住了崇平的臂彎。
崇平見他的動作,不由寵溺地給他順起了後背上的皮毛,小貓咪很快就舒服地打起了呼嚕,乖巧得不行。
怎麽能不惹人憐愛。
然而有心散布的流言,可不是本人行的正坐的直就能不受其害的。
不過兩日,玉虛宗掌教首徒私挖怨骨出逃侘傺山,随後殺死目擊者皓月宗少主錢飛揚,又在渾天局的眼皮子底下用邪術叫兩個凡人灰飛煙滅,被皓月宗人找上門來後破口大罵之事便被編成了繪聲繪色的話本,不僅僅在河武阜、清河鎮,整個長河郡,甚至更遠的地方都開始被人說道。
流言還不至于此,此前玉虛宗白源峰首徒叛變一事也被舊事重提,各種版本皆有。一說玉虛宗的大陣強度在五大宗之內也可亳不謙虛地居于首位,魔尊程佰列再怎麽強大彼時在宗門內也是人單力薄,他之所以能輕而易舉地打破玉虛宗的大陣,皆是因為玉虛宗內本就有叛徒,是個負責陣法靈氣日常調度,可以用手上職權給魔尊行方便的人,其矛頭自然而然地指向了玉虛蕭掌教的得力幹将崇平。
其二則還提到了白源峰主,那魔尊程佰列可是在白源峰上整整生活了二十年,宋柬自打入玄宗大門就冠有天道第一人的稱呼,那是怎樣的天賦和才能?一個魔族用了不知有幾分厲害的障眼法混入他玉虛宗,真的就有可能在白源峰主宋柬的眼皮子底下,毫無破綻地裝上三十年嗎?
那宋柬這天道第一人的名頭豈不是早就可以另覓明主了?
若不是如此,又還能有什麽理由?若再無其他理由,不就代表了這白源峰主早就知道座下所謂天賦異禀的首徒,根本就是個魔族!
私藏魔族,包藏禍心。
再退一萬步說,如今那程佰列所做所為人神共憤,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魔尊程佰列是全玄宗之敵,偏生宋柬要請求玄門千宗寬宥三個月,這是什麽心思?
豈不是細思恐極!
他們若不是在湮滅證據,就只能是在謀劃着某些更大的,更駭人聽聞的陰謀了。
不然那白源峰主入甘城兩月有餘,怎麽可能一點兒風聲也沒露出來過。
樁樁件件直指玉虛宗,此前玉虛掌門蕭之訪“威逼”渾天局地方駐事驿統領的事兒也被繪成話本傳了出來,那其上的蕭掌教怒目圓睜活似金剛,相貌表情倒像是和被“威脅”的小可憐兒賽天仙賽統領調了個個兒似的。
幸虧看到此繪本的蕭之訪蕭掌教不愛留美髯,不然就能立地成為吹胡子瞪眼的注釋畫了。
流言不可追,鋪天蓋地而來,似乎劇變不過一夜功夫。
宋柬和程佰列剛剛踏出客棧大門,就感到一股勁風襲來,程佰列在瞬息間一把護住宋柬,身後的客棧大門被風生生砍掉半邊,七零八落地吊在門框上,要掉不掉地掙紮了一秒,被下一波攻勢徹底斷送了職業生涯,倒地歸西了。
“你們不要欺人太甚!”憤怒大喊的是黎伴,他半邊衣袖都破了,看起來多少有些狼狽。
襲擊他們的不用說就是皓月宗的那些人,這幫人不講武德,挑着光天化日之下的鬧市區裏突然發難,絲毫不顧及周邊路過百姓。
不僅如此還張口大嚷,說玉虛宗掌教首徒叛魔要在此大開殺戒,他們來不及阻攔要這些普通人有多遠跑多遠。
崇平加上黎伴也就兩張嘴,動口的事情肯定比不讓對面烏泱泱的一幫。
而崇平顧忌着過往百姓,連全力迎擊都沒有辦法,只能收斂着實力一邊想方設法護住路人,一邊同這些人周旋,也因此沒能徹底護住黎伴,叫那孩子的袖子都被削去了大半。
崇平:“伴伴,過來。”他一擡手,無形的細絲纏上黎伴的手腕,将貓拉到了他自己的身邊。
然後單手結印,陣法自他掌心中飛旋而出将幾個撲上來的皓月宗門徒釘在了原地,随後準備禦劍而上,想要将這幫人從民居密布的這個地方給引走。
他一邊帶着黎伴飛身而上,一邊提防着前仆後繼的皓月宗門徒,可那錢飛宇不知拿出了一打什麽符咒,那符咒為他靈力所驅動,環飛排開,金光拔地而起,聲勢浩大。
崇平立刻着手回擊,渾厚的靈力在他與黎伴的身前結成堅實的結界,堪稱無堅可摧。
然而那璀璨的金光卻只是奪人聲色的障眼法,某種難以肉眼察覺的,陰冷的東西,在皓月宗門徒所圍成的巨大圓形的對一側,飛身而起直取黎伴後心。
論修為,他們這幫人加起來也不是崇平的對手,于是虛晃一招暗地裏将矛頭對準了修為尚淺的黎伴!
電光火石間,程佰列甚至沒能抓住宋柬的袖角。
素色的殘影從他眼前飛掠而去,手無寸鐵的宋柬比指為刃,在沒有守若劍本體相伴的情況下,強抽內腑精元化為近乎實體的劍意,生生以此擋下了暗算黎伴的那一擊陰招。
程佰列直接抽出了自己的佩劍,将一個打算趁亂而上靠近宋柬的皓月宗門徒捅了個對穿,同時飛身上前接住了直直墜下的宋柬。
宋柬側眸看他,唇角卻發不出聲音,随後悶哼一聲嘴角溢出一絲鮮血,整個人就陷入了寒冷幽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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