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手可摘星辰

白源峰上又下起了雪,原來是短暫的夏季又已經過去。

雪花一點點覆蓋大地,肉眼可見地将這個世界變得銀白。

程佰列走到廊檐下發現師尊還在那裏小憩,絲毫沒有注意到此間的溫度下降地有多麽快。雖然玄修不懼寒暑,但他還是忍不住解下自己的外袍蓋在了宋柬的身上。

青灰色的袍子能将宋柬囫囵個地全部包裹進去,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幕讓程佰列覺得很滿足。

宋柬因為有熟悉的氣息靠近也從淺眠中醒了過來,睜眼看到程佰列露出欣喜的表情。張開懷抱把還沒直起身的程佰列摟進了懷裏,程佰列不由呼吸一滞。

連心跳都好像漏了一拍。

“你回來啦。”宋柬在落雪的檐廊下睡着,周身都帶着涼氣,卻輕易地蒸騰起了程佰列身體的溫度。

程佰列聽見自己說:“嗯,提前完成了任務就抓緊回來了。”

“怎麽不在外邊多逛逛,”宋柬沒送開手,就着這麽一個擁抱的姿态繼續說,“以前我聽你們掌門師伯說,十月裏凡間有很多燈會廟會的,去逛逛說不定會有什麽新奇的小玩意兒。”

“這幾年匠人們的手越來越巧了。”

程佰列說:“我去了,你看,喜歡嗎?”

他從衣襟裏拿出了一件毛茸茸的東西,宋柬仔細一看那是只兔子玩偶,不由失笑:“你在哄小孩兒嗎,我的小佰列?”

“師尊不喜歡?”他有些緊張。

旋即看見眼前人漾開笑意,接過他手中的小兔子,說:“怎麽可能。”

“你送的,為師都喜歡。”

他說着輕輕地在程佰列的臉頰上留下一吻,用實際行動表達了自己的歡喜。但實際上不管程佰列帶回來的是什麽,他都會欣然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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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佰列眼中的訝異漸漸被笑意取代,好像這一切是稀松平常的,并不值得他驚訝。

他身後攬住宋柬的後背,将人從溫潤的木質地板上撈了起來,讓宋柬跨坐在在自己的雙腿之上,宋柬垂下頭順其自然地和他接吻。

親吻帶着溫情的味道,是所有愛侶之間都會做的事情,此時此刻他們也不過是一對普通的道侶罷了。

“我們進屋好嗎?雪下大了。”程佰列微微退開兩人親密接觸的唇,無比良善地問道。

宋柬偏偏頭,微紅的眼尾襯着緩緩溢出的笑意,是無聲的默許。

程佰列的神識在一瞬間掃過了整座白源峰,花鳥魚蟲都在他的視野中流轉而過。

那只礙事的貍花貓今天出去溜達了,此刻不在山頭上,他可以和他的師尊兩個人緩緩傾訴許久不見的相思之苦。

沒有人會來打擾他們。

星星已經綴上了夜空,白源峰海拔很高,好離裏星星也更近些,伸手可摘星似乎也不是什麽癡人說夢。

程佰列起身在宋柬的額角留下輕輕一吻,然後安靜地看了一會兒他的睡顏,餘光掃到衾被未掩出那裸露出來的皮膚上的一抹紅。

他有些懊惱自己一激動動作就會沒輕沒重。

輕手輕腳地下了床,他披上外袍之後,開門走了出去,然後迅速地關上門,将夜裏的風雪都隔絕在了屋外。

程佰列從袖裏乾坤中拿出了許多球形的竹編放在廊檐上,是風滾燈。竹編的圓形在露天裏随着風吹滿地滾動,但燈中的燭火不會滅,永遠穩穩地綴在中央燃着一寸星火。

他用了靈石加持,讓那寸長的燭在靈石耗盡之前都不會燃燼。

原是想今夜給師尊的驚喜,只是沒想到自己還是控制不住從傍晚将師尊鬧到了深夜,今天怕是瞧不成了。

不過無妨,程佰列想,還有明日、後日,他們還有無數個可以一起賞燈的夜晚。

他望着廊檐外的風雪,還有隐約難辨的星光。

身側卻悄然傳來暖意,是宋柬不知什麽時候也披上外袍之後走了出來,但是眼皮還耷拉着,明顯半夢半醒的模樣。

他軟軟地倚着程佰列,半邊的力都搭在了自己的徒兒身上,後者欣然接受替他攏緊了衣襟。

宋柬哼哼唧唧:“這麽晚了,出來做什麽?”

“你怎麽起來了?”

宋柬的聲音帶着他自己都不曾差覺得嗔怪:“你不在身邊,就醒了。”

程佰列失笑,用指腹揉了揉他的眼尾:“你看。”

正好一陣微風将幾只風滾燈吹到了宋柬的腳邊,黑夜裏燭火分外明亮。

燭火在宋柬眼底點上了星光。

他的額抵在程佰列肩頭,不由揚起了唇角,溫聲問道:“我的佰列,你是将天上的星星都替為師摘下來了嗎?”

“嗯,”程佰列用下巴蹭了蹭宋柬頭頂的發旋,“你看,星星都圍着你轉。”

微風吹進廊檐,滿地燈火便圍着宋柬轉動。

“我也圍着你轉。”

宋柬輕笑,從身側攬抱住了程佰列的腰,仰頭望着他問:“哪裏學來的情話,為師可不記得這樣教過你。”

他低頭去吻那雙唇,無不溫情地說:“無師自通的。”

為了你,我什麽也能學得會。

宋柬看着地上的燭火,笑意始終未消,慢慢又陷入困頓在他徒兒的懷裏又沉入夢鄉。

缱绻的溫情好像永遠不會結束一般,程佰列看見自己練劍歸來,他的師尊不嫌棄他的一身汗味,招呼他坐下來,一起看一本凡間來的話本。

話本裏的故事看得多了也就不新鮮了,程佰列的目光便移上了宋柬的側顏,他想還是師尊好看。

“師尊。”

“嗯?”某人耽溺情愛小說,眼也沒擡地應道。

程佰列也不覺被無視,帶着些許揶揄地問道:“師尊這些年是不是太疏于修行了?前段時間聽掌教師伯勸您閉關突破,也被您拒絕了。”

宋柬眨眨眼,慢悠悠地說:“閉關多無聊,你想我去閉關嗎?沒個十年八年你可見不到我。”

程佰列自然搖頭。

“再說了,修什麽行啊,我不想飛升。”他懶散道,絲毫沒覺得自己這話有多麽離經叛道。

程佰列以為得道飛升是所有玄修畢生追求的目标,訝然道:“師尊不想飛升?”

宋柬終于擡眸瞧他,似笑非笑地說:“佰列很想得道飛升嗎?”

“我……”他想永遠和宋柬在一起,宋柬注定得道飛升遠離此世,他自然也要追随其後,只是,“我的資質心性無法與師尊比肩,恐怕難得飛升機緣。”

“……”

宋柬有些無奈,他這徒弟總是在一些地方莫名其妙地軸得很,他說:“誰跟你講的資質心性?”

“你這資質還不夠好嗎,莫說玉虛宗,便是放眼天下,也算得上數一數二,怎麽就比不上我了。”

“再說心性——”宋柬突然卡了殼,斟酌了一會兒也難掩笑意地繼續道,“論心性你到确實無法同為師比肩,天天繃着一張臉,都不見你大聲笑過,像塊石頭似的。”

“這樣怎麽行。”

他說着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書,擡手用指腹點着程佰列的唇角,給他推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弧,“這樣才好嘛。”

程佰列捉住他作亂的手,将他手腕內側柔軟的皮膚貼上了自己的唇,低聲道:“這樣才好。”

“诶,等等等等。”被捉着手腕帶進人懷裏的宋柬笑着掙紮,“臭小子你還沒洗澡呢。”

程佰列一把将他抱起來,“我們一起洗,師尊。”

白源峰上又是風平浪靜的一天呢。

風花雪月也不過如此了。

東源郡也下起了雨,落雨彙于廊檐,滴答滴答地墜在地上,濺起帶着草木腥味的泥水。

啪嗒啪嗒的聲音叫人心生倦意。

宋柬看着程佰列蒼白的臉,忽然注意到他那平直的唇角像是有了些許上揚的弧度,然而那笑意太淺了轉瞬即逝,旋即就被更深沉的更絕望的某些所取代。

“做噩夢了嗎?”宋柬想抹平他眉宇間的褶皺,卻沒有辦法。

程佰列睜開眼,他從夢境中醒來了。

第一眼便看到了床榻邊憂思深重的宋柬,他的師尊。

程佰列:“師尊。”

宋柬站了起來,垂眸看着醒來的程佰列,問他:“你放出去的傀儡術可有什麽收獲。”

便是為此才救我的嗎?

程佰列移開停留在宋柬身上的目光,夢裏的事情越是溫柔缱绻,現實便越是殘酷而冰冷。他閉上眼傀儡那頭的景象在他面前展開,他說:“議事堂建在各地的暗樁在散播流言,針對的是玉虛宗。”

“伏禍宗那邊的人有一陣子沒有見到他們的掌教了,很奇怪。”伏禍宗那頭有莫名的瘴氣,程佰列當時以傀儡術奪魂的人明明是跟在賢先生身邊的近侍,可伏禍宗內門複雜這人一直不曾進過賢先生住所。

“那個叫賢的伏禍宗掌教在宗門內深入簡出,幾乎終日裏都待在自己的內宅。”

“而他的弟子們……”

宋柬見他皺眉便問道:“他的弟子都怎麽了?”

“我不曾見過有哪個宗派近乎全員都是丹修。而他們的煉丹之器——奇而未見。”

程佰列說完旁觀所見,緩緩吐露自己的看法:“自古丹道多出貪詭之人。師尊,或許該查查那賢先生的來歷。”

“有名無姓,遮遮掩掩,是何所為?”

遮遮掩掩,是何所為——

“那麽你騙我,是因為你愛我麽?”

“還是為了遮掩什麽,程佰列。”

宋柬終于對上他的目光,如此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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