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迷霧散盡

程佰列從意識深處醒來,果然沒有看到宋柬的身影,他并不意外也沒有被丢下的傷心。

他走出芥子時,侘傺山的濃霧已經散盡了。

或許是宋柬方才的态度,又或許只是濃霧散去後的澄淨給人心裏的平靜。程佰列內心的那些焦躁不安,那些難以平複的躁動都神奇地安靜了下來。他放出神識,掃過整座侘傺山,但是并未找到宋柬的蹤跡,卻又似乎處處都能感受到宋柬的氣息

北邙山幻象裏,那個幾乎融在靈脈裏的身影在程佰列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原先只是朦胧的想法逐漸在他心中有了具體的輪廓,他的額角還是會時不時地抽痛,但好像只要這種似乎烙印在他神識上的痛楚每多幾分,他所思考的,回憶的那些事情就更加清晰明确幾分。

“為什麽,你當時會選在北邙山呢?”程佰列如此喃喃道?

片刻後,他想他明白了怎樣才能真正地幫上宋柬。

與此同時,遠在陳連山的蕭之訪也隐隐有所感,他在觀星臺上望着天際不墜的那顆明星,看出了它違和的軌跡。

“原來是這樣。”

也正是此時,宋柬的識海之中,奔波流淌的靈脈漸漸走上了一種緩和的頻率,侘傺、陳連、北邙上光芒愈盛,漸成圍合之勢。

他屏息将自己愈發沉入靈脈的流淌中,而遙遠的陳連山脈中也有什麽開始與他呼應起來。

絲絲縷縷跨越遙遠的距離,在天地靈氣的流轉中緩慢勾連,由此在溟洋上空不疾不徐地織就了一張遮天巨網。

今天的溟洋安靜地不同往日,商賈們早早就關了門,小販更是早就收拾東西回了家,路上不見行人,不知是因為陰沉沉下雨的天氣,還是空氣中莫名漫起的緊張感。

許是那凡人肉眼不辨的網越來越大也越發沉重的緣故,宋柬本就漸漸透明的身形更顯飄渺起來。

但他的眉頭卻在下一秒陡然松了開,就好像滿身負累被誰擔去了一半兒似的。

而北邙山奔騰而出的金色河流也更加流暢了些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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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柬此刻是所有龍眼的靈臺,他能清晰地感知每一處龍眼處最細微的動靜,也能看見那千裏之外的人,是怎樣痛心的模樣。

“佰列……”

感知到那裏熟悉的氣息,宋柬先是一下提起了心神,随即又釋然地接受了這一切。

程佰列原來是他的弟子,但現在也是獨當一面的成年人,他該接受這個人想要為他分擔的心,接受自己沒有辦法永遠庇佑他的事實。

而遠在北邙山中的程佰列,正在那處山洞石室裏,在那連漣漪都凝固的龍眼之上,護着他身形虛無的愛人。

他甚至不敢實實切切地去觸碰,只怕自己輕輕一碰這個半身已經融入靈脈的人就這麽直接支離破碎。

往昔的一切,這輩子與上輩子從一開始就南轅北轍的境遇,宋柬經歷的那些肉體上的痛苦,被靈息淩遲的折磨,以及最明顯的,那一開始就失去的記憶。

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具體可見的緣由。

他的愛人從醒來的那一刻都不曾是個“完整的人”。

他割舍了自己的半邊靈魂和肉體,将它留在這樣一個經年冰雪寒冷刺骨的地方,又将半個自己僞裝出一幅沒有殘缺的樣子。

“你究竟付出了多少的痛苦代價,才能扭轉這百日時光?”

那種悸動幾乎震顫了程佰列的五髒六腑,他生生壓抑,牽起宋柬冰冷無覺的手,把自己當做器當做物,把每一絲力量都傳給他懷中的人。

“溟洋你也去探查過,為師沒什麽好瞞你的,千年前的魔族妖孽正是被封印在那處。”玉虛峰下,蕭之訪對崇平如此說道。

崇平颔首,“平也曾前去溟洋探查過靈脈走勢,只是未曾想到這是為了間接查驗封印效力。”

“當初各大門派皆派出了門中高手,傾力才将那魔頭制服,削其功力将其封印,據記載當時玄門死傷者甚重。”

“封那魔頭在溟洋靈脈龍眼之下,是想通過陣法借龍眼力量削減他,想假以時日就能令他灰飛煙滅。”蕭之訪嘆了口氣,“卻沒想到這魔頭被封印上千年,還能一路挑起腥風血雨。”

“當初,侘傺山中亦白仙尊落地成牢也是他的手筆嗎?”崇平問道。

蕭之訪垂眸:“只是種下心魔,就能借他人之手生生截斷侘傺山靈脈,确實合了他意。”

“侘傺山游離九州之外,給了魔頭反制溟洋靈脈的機會。程佰列這種萬中難出其一的玄魔混血,對他而言恐怕就是個行走的十全大補丸,難怪他這般苦心設計。”

“怎麽說也是玉虛宗的弟子。”蕭之訪站了起來,像是不想再浪費半點時間似的,“為師要去溟洋,你呢?”

崇平:“我?”

他沒想到蕭之訪會這般詢問他的意見。

蕭之訪:“我是想令你留在玉虛,我不在時可代掌門職,只是你恐怕不願。往後我若真的将将掌教之位傳與你,你恐怕更是要時時身不由己,倒不如趁着現在至少還可以随心所欲。”

“我……”崇平總覺得這話隐約有些奇怪,但還是不想讓蕭之訪一人涉險,“我随師尊一同前去。”

九州各地的大派都有前輩明白溟洋之下封着什麽要緊的東西。當蕭之訪趕來溟洋的時候,也有幾位其他門派的前輩秘密前來了此處。

只是和蕭之訪不一樣,他們不知道是宋柬要借九州靈脈重新落封,還以為是溟洋異動才導致各地靈脈靈臺被壓制。

蕭之訪同這些人寒暄一番,随後以小輩身份微微後退,靜靜地聽他們商議卻不再出聲讨論。

“在下倒不覺得這是魔頭要出世的預兆,”一個看起來稍顯年輕的英俊男人如此道,“那魔頭要真能出來早就跑了。”

“溟洋這麽多年來靈脈運轉一直很正常,魔頭恐怕就算還活着也沒有力氣掀開封印。”

“九州靈脈共振怕是有其他緣由。”

一位年長者說:“小林道友這話也不無道理,老夫觀此處封印并沒有松動的痕跡。”

另一位嘆息一口說:“近些年天下一直不太平,這哪怕不是封印松動的跡象,恐怕也不是什麽好兆頭。”

何止不是好兆頭啊,蕭之訪心道,他又仔細看了這附近的靈氣走向,擰着眉頭想,這真不是封印松動的跡象麽。

随後又感到一陣煩躁,宋柬那個混蛋玩意兒,來來去去都不肯将話說清楚,搞得他得在這兒不停地猜。

但如果阿柬真的做到了那種逆轉陰陽的天方夜譚之事……不是,他怎麽能做到的?

就算是玄修,本質那也是人不是神,真的可能回溯時間麽?

蕭之訪又暗地嘀咕,他最好不是為了程佰列那個小混蛋玩意兒。

但不管宋柬是為了什麽,蕭之訪都會幫他。

就像現在,那個年輕一點的男人提議道:“以防萬一,我們不如起陣在這舊封之上再落一道新鎖,也好安心些許。”

“小林道友的提議不錯,”其他幾人都點點頭,一直決定給溟洋封印落一道鎖,“小林道友專精陣法,可有什麽想法。”

這位林道友便謙虛地開始娓娓道來,蕭之訪一字不落地聽着,時不時還點頭附和。沒過多久幾人便同意了林姓道友的提案,并且各自分配好了職責,效率奇高地開始布陣。

崇平的修為在這一幫成了精的長老前輩面前還排不上號,被蕭之訪安排到了陣法的外圍算是個護法的。

自天幕而下的巨網仍在緩緩下沉,蕭之訪許是因為與陳連山的靈脈共存了數百年,他對那同源的巨網有了微妙的聯系,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它的漸漸臨近。

而那位林道友——蕭之訪記得這個人,年少游歷到南方除魔時,曾與此人有過一面之緣,不過也就是在彼此的小隊裏各自打過照面罷了,幾乎沒說上過話。

都是九州頂尖的高手,落陣也不過費了一時三刻,眼看着那陣法就将與巨網重疊。

“不對!”也正是在這個時候,一位長老突然意識到了不對,作勢要撤回法陣,卻立馬遭到反噬發出了痛苦的叫聲。

林:“此地封魔日久,這恐怕是中了心魔引,各位提高警惕維持陣法,勿被心魔左右!”他坐着面色凝重,像是用盡全力一般,把方才那遭受反噬依然昏死過去了的長老撤出陣局。

在外圍護法的崇平穩穩接住了那長老,緊急封了那人七經八脈,勉強保了他一命。

但這林道友的話不僅沒有,反倒适得其反地像是道催命符,接下來還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七人成的大陣,倒麥子似的去了五人,有個重傷吐血的前輩甚至不顧自己傷重,還想要破壞陣法,陣主力挽狂瀾才沒讓他得逞。

“蕭掌教,沒想到這溟洋确實有異,是在下未能周全對不住各派前輩,只是這陣局已經快要完成,若是這般前功盡棄,溟洋之封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蕭之訪在那些接連被心魔所惑的前輩面前看,只能算是個後生仔,他能撐到最後或許就是因着修為沒有那麽高深,“蕭某自當全力以赴。”

蕭之訪目光沉沉,不知是不是被落陣的重壓壓得舒展不開眉目,又或者是擔憂下一個要被心魔所擾的人就是他了。

天際一灰線,融在了遠山驚鳥展開的翅膀裏。那鳥兒騰飛展翅的瞬間,“專心”落陣的蕭之訪突然奮起,長劍出鞘直指林姓玄修的咽喉。

後者像是受到了驚吓,電光火石間堪堪偏頭躲過蕭之訪的突然襲擊。他臉上驚異的表情還沒落,在蕭之訪的連續攻擊下連連後退,同時質問道:“蕭掌教,你這是何意?陣法即将完成,難道你也已經被心魔所蠱了麽?”

蕭之訪冷哼一聲,露出笑意,“被心魔蠱惑對我而言恐怕有些困難,林尊主。”蕭之訪在玉虛峰下常年同整座陳連山脈那海量而雜亂的思緒作伴,簡單的心魔引根本不至于傷到他。

這林道友一直躲閃顯得不善打鬥還不願傷及同朋,此時他後退的腳步企業突然一頓,身形詭谲地側身一轉,右手不知從哪兒掏出了一把扇子,格擋住了蕭之訪角度刁鑽的劍。

“蕭掌教到果然是個人才。”

“蕭某愧不敢當。”蕭之訪回敬一句,劍法愈發狠厲,他本也沒想着一擊即中什麽的,卻不曾想這姓林的對付起他來竟如此四兩撥千斤。

崇平:“師尊!”崇平還在護着那幾個走火入魔的玄門前輩,看到兩人纏鬥,數招間便意識到他的師尊不占上風。

蕭之訪蹙眉:“護好玄門前輩,別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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