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尋覓
然而蕭之訪回到玉虛宗卻沒能看到宋柬,連程佰列都在難以被喚醒的昏死當中。
“我趕到北邙時,靈脈龍眼一片死寂,佰列師弟昏死在龍眼旁,護着那塊玉佩。”
是那塊程佰列拜入宋柬門下時,宋柬給他的師徒信物,那玉佩如今懸浮于半空,周身萦繞着淺色的光華。
“佰列師弟身側有結界,我不敢妄動怕傷到他,只能連同這個小結界将他一同帶了回來。”
蕭之訪看着宋柬長大,幾乎算宋柬的半個師尊,自然也能一眼就看出這是他設下的結界。他分出靈識探入結界,宋柬留下的結界果然不會排斥他,讓蕭之訪順利地窺見了其間的情況。
程佰列受傷不重,只不過和他差不多在大陣落封時為宋柬護陣提供了太多能量所以透支了。
如今昏死多半是因為那塊玉佩,玉佩裏有程佰列完整的魔魄。
他探查不到宋柬的氣息。
成為靈臺是要付出代價的,陳連山的靈臺已經消亡,蕭之訪要将自己化為靈臺并不需要壓制什麽,算是省去半邊氣力,但這依然讓他不得不将自己的肉身囚于玉虛峰底,再無得見天日之時,而他也就此注定與得道飛升再無緣分,當修為再難進益的那一日到來,就是被消耗殆盡身死魂滅的時候了。
宋柬需要付出的代價,只會多不會少。
何況他如今只能算“半個人”,如此還有可能不身死魂滅麽?
那一天,蕭之訪說什麽都要親自走一趟北邙山,不是他不信任自己的首徒,只是哪怕有萬中無一的希望他也想去試一試,去看看能不能找到自己小師弟的半點蹤跡。
崇平知道自己攔不住他,只是默默地守在蕭之訪身旁。
也正是這個時候,一直一個人待在白源峰的黎伴忽然闖進了掌教大殿, 他看見蕭之訪和崇平,也看見躺在榻上人事不知的程佰列,但是沒有看到宋柬。
大殿裏沒有其他人,他也沒忌諱地小聲呢喃了一句:“我還以為師尊回來了。”
崇平凝眉心下不忍地想要安撫這小貓兩句,卻又不知能說些什麽,畢竟宋柬如今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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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沒想到黎伴的後面那句話竟會是:“明明師尊的望靈燈又亮起來了。”
原本已經打算禦劍離開的蕭之訪聽到這句話生生頓住腳步。
他也沒問自己明明封鎖了宋柬望靈燈的事情,這小妖修是怎麽混進供燈的大殿,怎麽知道這件事的,只是閃身直接去往了望靈燈所在之地。
那盞燈确實又燃了起來,只是火苗微弱不住地跳動,像是下一秒就要徹底熄滅一般。
“師尊,小師叔吉人自有天相,肯定好好活着。”崇平安慰道,哪怕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安慰多少都顯得蒼白。
蕭之訪還未對崇平的話做出反應,卻聽黎伴幽幽道:“師尊沒死。”
他話音太篤定,以至于蕭之訪和崇平都不由自助地轉頭看向了他。
小貓垂眸聳了聳鼻子,又擡起眼睛看向兩人道:“我也是今天才突然想起來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把這事兒給忘了。”他說着癟起嘴,十分懊惱的樣子。
“師尊的燈滅過一次,那會兒我偷偷跟在他身後過來瞧見的。他說讓我不要告訴別人的。”說着愈發心虛模樣。
“師尊說他只是借一下火,很快就會換回來,後來過了幾天師尊的望靈燈就像今天的一樣重新燃起來了,師尊當時也沒事。”
黎伴盯着那簇明明滅滅的火,再一次篤定道:“師尊沒死。”
他自己也不知道帶了多少祈願的部分。
不過蕭之訪聽到了“借火”二字,望靈燈是魂火,每一盞燈都連接着其主的靈魂之火。
“你師尊‘借火’是什麽時候?”
黎伴對着蕭之訪一向很恭敬,他揖手道:“回掌教師伯,是三個多月之前。”
正是宋柬生剝半邊肉體神魂祭于北邙山靈脈龍眼的時候,他借火多半是為了促成祭陣,望靈燈又燃起,說明他的陣法成功了。
因為他布陣成功,皆靈脈的力量将這“重造百日前”的大陣傳向九州,他們才會都受到影響,忘記那百日發生的一切,如同時光回溯一般。
而現在望靈燈再次燃起,是宋柬究竟做了什麽?
蕭之訪直覺不可能會是什麽好事,可他也無可奈何。不僅如此冷靜下來的蕭掌門前去查看玉虛峰下龍眼的狀況,卻發現此處的靈脈靈臺似乎有了生機,他嘗試着重新以身為靈臺卻被龍眼所排斥根本無法融入。
這代表着此處龍眼重新有了靈臺,有了它自己的意識。
“師尊,”崇平跟在蕭之訪的身側,他感到巨大的喜悅沖向了自己,幾乎要忘記呼吸,“是不是,是不是陳連山的龍脈靈臺起死回生了?您不用再為此賭上性命了,對嗎?”
蕭之訪沒有回答他,而是再一次試圖進入龍眼,不出意外仍舊失敗了,陳連山的靈脈龍眼确實恢複了自己的意識,不再需要蕭之訪這個虛假的“靈臺”了。
崇平卻見蕭之訪神色不虞,他凝眉問道:“師尊,是有何顧慮麽?還是龍脈出了什麽問題?”
蕭之訪擺擺手:“沒什麽,走吧,此處無需再來了。”
又過了多日,昏迷不醒的程佰列終于悠悠醒來。他醒的時候,黎伴正窩在他床頭,長長的尾巴垂下,有一搭沒一搭地掃過他的眉尾,也算歲月靜好的樣子,卻在他醒來的那個瞬間滋溜一下就蹿到了門口,落地時化成人形。
黎伴扒着門欄探身回頭看剛醒來的程佰列,感覺這人好像沒睡懵,睜開的眼睛看起來清晰得很。
黎伴不動神色地撕了一張傳音符,把程佰列醒來的消息告訴他的崇平大師兄。然後支起十二分警惕,以全防禦姿态緊盯那床上的人。
但是床上的人只是靜靜地看了幾秒天花板,然後緩慢地坐起來下了床。
黎伴看着程佰列慢慢朝他走來,警戒地都快炸了毛,然而程佰列只是繞過他往外走去,什麽也沒有發生。
這個人居然沒有發瘋?!
掌教師伯和崇平大師兄,還有他黎伴伴本人都一致認為這人醒來絕對會發瘋,可這人怎麽看起來這麽正常,也沒叫着嚷着要找師尊,他轉性了?
還是說,幹脆腦子壞了?
黎伴心下轉過千百種駭人假設,趕緊跟着跑了過去。卻看到程佰列也沒有走遠,只是站在那株滿開的藍楹花樹下,目光邈遠。
“喂,”黎伴湊過去,試探性地問問:“你還好麽,有沒有哪裏疼,額,特別是這裏。”他說着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腦袋。
他以為程佰列不會理他,卻沒想這人平靜地回道:“我沒事。”
沒救了要命了完蛋了滾犢子!程佰列怕不是被人奪舍了,他怎麽可能這麽好聲好氣地回自己的問題,黎伴感覺雞皮疙瘩都爬上自己脊背了。
還好這個時候他的崇平大師兄及時趕來了,黎伴馬上變回原形跳進了崇平的懷裏,
崇平安撫地摸了摸他脊背上的貓,看着程佰列說:“佰列師弟,先下感覺如何,可要師兄為你調息。”
程佰列轉身面對着他,回道:“多謝師兄,佰列無事。”
“如今看宗門內平靜,魔尊禍亂之事已經徹底平息了嗎?”
崇平點頭:“現下九州一片平靜,師弟無需憂心。”
“那就好。”程佰列扯了扯嘴角,像是想露出個溫和的笑意,只是沒太成功。
他斂了眉宇,将落到掌心的花瓣撫入水中,對崇平說道:“師兄,我想拜見掌教師伯。”
崇平大概已經猜到程佰列想做什麽了,他颔首将程佰列帶去了掌教大殿。
那年夏末,白源峰首座大弟子自請下山歷練,掌教允之。程佰列離開之前,把黎伴托付給了崇平,然後給白源峰落了封山陣。
他不知道自己需要在世間游蕩多少年,也不知道這一次的等待是否有期限。他只知道自己無法只是在原地等待,若是不去做點什麽,他怕自己遲早要失控。
程佰列不知道他離開的那一天,原本一向不怎麽待見他的蕭之訪站在觀星臺上一路目送,直到目光所不能及。
他雖允了程佰列下山游歷,但其實心裏多有擔憂,畢竟現在人們都還未淡忘魔尊妄圖沖破封印為禍人間之事。
而世人也總是褒貶不一的,那些流言蜚語程佰列或許很難淡然處之。
觀星臺上一望無際的綠意茫茫入眼,蕭之訪在天地蒼茫中輕聲呢喃:“你一向心疼他,不如早歸。”
他們或許都明白宋柬究竟去了哪裏,只是不敢言說,不敢揣測,亦不敢奢求那樣的生命也能活下去。
九州靈脈乃天生自然,所謂天道不仁以萬物為刍狗,衆生在那面前皆是平等的,就算自視為萬物靈長,就算是能騰雲駕霧的玄修,也一樣輕如蝼蟻,低若微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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