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章節
好。但教練組會有自己的考慮,我來找你也是希望你不要有意見。冠軍賽的賽程比較緊,預賽你們會有上場的機會。”
費蕭說:“我知道。我剛剛比了一次隊內賽,成績可能不穩定,我支持教練組的選擇。”
他說的很真誠,語氣也很平和,看小高表情還是有些為難,還反過來安慰她,“沒事兒,真的。小高你要是覺得過意不去,就請我吃頓大餐吧。”
小高剛本科畢業不久,比這些隊員也大不了幾歲。大家私下都叫她小高,一個更親近的稱呼,把她當這些少年少女自己人的一員。有時候當面見着的時候嘴禿嚕了,這倆字兒也會情不自禁地蹦出口來。
她拿手上文件夾不輕不重地打了下他腦袋,“叫高老師!沒大沒小的。”
他們走的是西側的樓梯,比較窄,燈光昏暗,營造出種此地年久失修的錯覺。小高稍微後退些,走在最後,柳小龍在最前,把費蕭夾在了中間。
一只老鼠從小高身後的角落裏竄出來,在兩層樓之間的臺子上一頓,然後又跑沒影了。
費蕭看小高神色如常,有些訝異,“你不怕老鼠?”
小高搖搖頭,“有什麽好怕的?我大學的時候大掃除,學校砍了不少樹枝,底下有老鼠往外竄,我們都直接用竹條的笤帚去拍。”
費蕭向她豎起大拇指,“女漢子。”
“你今天很棒,”小高說,“和唐指導不同,我沒預想到你會帶來驚喜。其實今天我才确信,唐指導當初的選擇是對的。”
她問:“我之前有所懷疑,你該不會記仇吧。”
怕氣氛太嚴肅,小高輕輕笑了下。
“不會,”費蕭說,“沒人有責任去相信一個被開除的隊員。”
“開除”這個詞自帶嚴肅和悲涼的感覺,小高沉默了幾秒。
他們走到一樓的平臺,柳小龍拉開厚重的玻璃門,很紳士地拉緊門等小高出去。
“謝謝,”小高笑了,這裏很開闊,她向前幾步與費蕭并排而行,“費蕭,如果,我是說如果,你還有重新選擇的機會,你還會像一年半前那樣做嗎?”
她最初查到通告時,堅信這事全是費蕭的錯。但如今她認為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某種誤會沒得到好的處理,最終引發了山洪海嘯。
費蕭搖了搖頭,“不會。”
柳小龍對他的選擇有些吃驚,看看他,拿起書包側面的礦泉水瓶灌下最後的幾口水。
他問:“為什麽?”
“我依然堅持當時的想法,這事不是我幹的,我要表達出來。但如果我用最沖的方式去解決,把事情升級到動手的級別,勢必要承擔後果。被開除,浪費時間,失去新的參賽機會,”費蕭說着,走出大門,涼風從黑色的夜幕後刮了過來,這讓他更清醒,“之前覺得這些無可挽回的時候,我想只把游泳當作一個愛好。但回來後我發現,我做不到。”
他想拼,想贏,這種燃燒的渴望有時讓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他覺得,這就是自己應該做的事。上一個喜歡的專業,做一份喜歡的工作,大概也不過是這種感覺吧。世上千萬種事,能和游泳陰差陽錯地撞在一起,這是他的幸運。
“喂,這裏沒人,我就說實話了,”費蕭做了個“噓”的手勢,故作輕松地說:“我還是想做最好的中短距離自由泳選手,而且我相信自己可以。不知道你們會不會覺得這是個狂妄的念頭,但從五年前的一個下午,我在電視機前看了世錦賽的200自決賽後,我就有這種預感。”
體育中心前的道路空無一人,風吹着兩邊梧桐樹的樹葉,發出如潮水一樣一陣陣沙沙的聲響。現在到了落葉的時候,有的葉片一被風吹就打着旋兒飛了起來,有些掉到地上,有些掉在行人的衣服上。費蕭衛衣垂落的連衣帽子裏就落了好幾片。
小高看着眼前少年倔強的臉龐,覺得有些熟悉,也有些陌生。
也許正在長大的人都是這樣吧,每一天都有不同的姿态。從這樣的少年身上,總有驚喜的一刻等待旁人去挖掘。
“你會做到的,”小高說,“現在我也相信。”
她的話語發自肺腑。
他們朝着宿舍走去的時候,體育中心的後院正在發生一場對話。
後院是個廢棄已久的噴泉,通常很少有人去,早些晚上七八點會有一群爺爺奶奶跳廣場舞,伴着鳳凰傳奇的音樂,多半是《荷塘月色》,在樓上都能聽的清清楚楚。但現在快十點了,人也早都走了。
唐昭輝在噴泉池邊上坐下來,問賈一平,“你原先也是京市的運動員?”
“對,我是蝶泳出身的。”
唐昭輝點點頭,“怪不得自由泳教的苗子這麽多,兩者也算相通,像之前的菲爾普斯,現在的德雷塞爾,不少偉大的運動員都會兼項。”
對于這誇獎,賈一平的回應只是幹幹地笑了笑。他抹了下池邊,就着燈光看沒什麽灰,就在唐昭輝旁邊坐了下來。
“來一根?”賈一平對着唐昭輝打開銀白色的煙盒。
焦躁的時候,緊張的時候,不知所措的時候,他都會下意識地去摸身上的煙。
唐昭輝推了回去,“先不了。昨天我女兒回來,嫌棄我身上有煙味,我這幾天得收斂收斂。你随意。”
賈一平也不多客套,自己點上一根,吐出的煙霧很快把他的臉孔籠罩住了。空氣裏能嗅到煙辛辣的氣息。
“你女兒工作了?”
“還在讀大學,在澳大利亞。”
賈一平“哦”了一聲,由衷地贊嘆說:“挺好。”
“你呢?”
“早工作了,去上海。人到了大城市,不願意回來了,逢年過節才能見到一面。”
片刻的安靜後,他說:“我開始還擔心冠軍賽的名單會有變動。還好,你很守信。”
唐昭輝似乎有點意外,“哦?你擔心什麽?”
賈一平提示說:“劉飒今天發揮的并不好。我知道,每個教練都會更偏心自己的運動員,我們倆也不例外。你看重費蕭,我看得出來。但在最終的選擇上,你是為大局、為了全隊考慮的。”
“費蕭這兩年沒什麽參賽經驗,這次比賽還不錯,也很容易被解讀成瞎貓撞上死耗子。不過我并不着急,他還年輕,未來有很多機會可以證明自己。”
賈一平張了張嘴,但還是沒說出口。
唐昭輝捕捉到了這個細節,“你想說什麽?”
“沒什麽。費蕭是游泳的料,身體條件很好。但對他這個人,我還是持保留意見。”
唐昭輝點點頭,沒有反駁。“好,那以後我多觀察。”
“還有一件事,”唐昭輝說,“今天和你談談,是為了了解一下你對我工作的看法。再者,是提一點小建議。也許你可以改進一下教學的方法。”
賈一平看向他,粗重的眉毛皺了起來,擰成兩團烏黑的疙瘩。
他的神經連同他的身體一起繃緊了。
“我們是青少年隊,隊員基本都在十三到十八歲。我們共同的目标是要讓他們出成績,在這個年齡段通過選拔進入國家隊。時間緊,任務重,沒人不心急,這我知道。對他們嚴格要求,用嚴厲的态度去對待錯誤,這也是我一直在做的。但訓練過程中的言語辱罵和肢體傷害,我希望你在之後的訓練過程中可以注意一下。”
賈一平眉頭緊鎖,沉默了一會兒。
良久他才很艱難地開口:“唐主任,你從澳洲回來,你所教授的肯定是最好的技術,所推廣的也是最先進的訓練體系。你來到我們隊之後,我們的訓練在科學性上有很大的提高。”
唐昭輝知道他這個開場白的意思,忍不住笑了,擺擺手,“你不用和我客套,先誇上幾句再說但是。直接講你想說的,我不是那種計較的人。”
賈一平也笑了,“好。唐主任是耿直的北方漢子,那我也不藏着掖着。我們的運動員所面臨的情況和人家不一樣,具體執行計劃的時候,策略自然不同。我沒有暴力傾向,不會無緣無故想對□□打腳踢。在我們國家,競争實在太激烈了,隊員根本就不能有任何的松懈。這些小崽子淘的很,不打他兩下根本鎮不住。”
唐昭輝說:“不管在哪個國家,哪個領域,競争都是激烈的。”
賈一平覺得唐昭輝并不能理解情況的嚴峻性,他抱起手臂,擲地有聲地說:“這裏的孩子,一大半都讀不下去書,要是不能走職業道路,他們到社會上又能做什麽?進國家隊,做職業運動員就是最好的選擇,他們沒有退路!”
唐昭輝看他情緒有點激動,沒和他頂,手搭在他肩上,示意他可以一起往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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