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徐冉是從五歲開始學舞蹈的。

她很有天分,從幼兒園開始就頻頻拿獎,最初是校內的表演獎,然後是少兒舞蹈比賽的獎,從三等獎到一等獎,什麽樣的都拿過。

與平時那跳脫又俏皮的模樣不同,在舞臺上的她光芒萬丈,像一只優雅高貴的白天鵝。

然而她的舞蹈生涯在十五歲的時候斷送了。

有一天,徐冉悄悄地告訴徐期,她在路上被人搭讪了,對方是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子,誇她年輕又漂亮,舞也跳得很好看。

這自然不是一個好的訊息,徐期提起了警惕。徐冉才初三,縱使她比同齡的女孩長得更高、顯得更早熟一些,看起來最多也只有高中,什麽正常成年男人會找高中女生搭讪?而且他還知道徐冉是學跳舞的,如果僅僅是擦肩而過的路人,怎麽可能知道這種細節?

他放不下心,當即包攬了接徐冉回家的業務,不讓她有落單的時候。

很快,他就知道自己的預感是對的。在回家的路上,他常常感覺到自己和妹妹被一道不知從何而來的視線觀察着,而每次當他回頭試圖找尋時,卻又總是找不到來源是誰。

徐冉記不清那個搭讪男的長相了,也不記得之前是否有見過對方。徐期不禁有些焦躁,僅僅因為被搭讪過一次、懷疑自己被跟蹤就報警,警察估計只會覺得他們被害妄想症,但就這樣一直提防着也不是個辦法。

于是,過了幾天,他和徐冉商量,他躲在暗處跟着,讓她裝作今天獨自回家。

徐冉年齡還小,對這樣的釣魚執法感到很刺激,反正徐期也不會離她太遠,她有哥哥做後盾,有什麽好怕的?

計劃就這樣順利地實施了。在她走到半路的時侯,那個男人可能是覺得時機到了,再次出現在她的面前。

就徐期看來,這個人流裏流氣,滿眼都寫着饑渴的不懷好意。不知道是不是這幾天被憋壞了,他就連神情都透露出一股異常的亢奮,不像上次搭讪時一樣沉得住氣,一上來就拽住了徐冉的手腕。

徐冉被吓了一大跳,徐期也立刻就沖了出去,狠狠推了他一把,怒瞪着他。

“你是誰,為什麽對我妹妹動手動腳?”徐期盡量保持着冷靜,但語調還是情不自禁地揚高了。

男人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被“騙”了,後退一步,嘴上還給自己找補:“我和她說句話怎麽了,我又沒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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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期把妹妹護在身後,心裏的怒火騰騰直冒。他冷笑一聲,質問:“你和她說話,你想和她說什麽?”

“我就想請她喝杯奶茶,認識一下……”

“你想認識她做什麽?”徐期說話很不客氣,“我妹妹才初三,你對她起這種心思,你是不是瘋了?”

男人的臉色一下變了,好像是被人戳中什麽痛點,表情瞬間猙獰起來。他咬牙切齒,眉目扭曲,不管不顧地破口大罵:“小兔崽子你才瘋了,你個狗娘養的玩意在這跟老子裝什麽裝?!賤皮東西,不識好歹的東西!老子看上這女的還不是因為她騷,她勾引老子!你妹?你妹長成這副騷模樣,你……”

謾罵的話沒說完,徐期已經一拳揮來,砸到他臉上,硬生生将他打得腦袋都偏了。

原本徐期想的是将他引誘出來,警告他一頓,再不收斂就要直接報警解決。但在聽到這污言穢語之後,他的理智就如同蒸發了一樣,只想打爛這張嘴,讓它別再說出這肮髒的、侮辱家人的話。

男人被打了一拳,怒吼一聲,撲上來就要還手。徐期半點也不示弱,他年輕氣盛,身體也健康,哪怕對面是個成年男人,他也打得不分上下。

兩人就在路邊這樣互毆了起來,這兒的路人少,還大多都是住在附近的老人和小孩,只敢圍觀沒敢拉架。

徐冉在一旁已經吓哭了,她從沒想過會是這樣的發展,連一句“別打了”都說不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才終于有人喊了一句:“別打了,我報警了!警察要來了!”

這句話讓徐期停了手,他的理智總算回籠,一眼就看到了兩眼通紅不知所措的妹妹。

只這眨眼間的停頓,男人登時抓住機會,發狠大吼一聲,趁他不注意狠狠一推,也不知道哪來這麽大的力氣,愣是将徐期推到了路中。不遠處的路口剛亮了綠燈,汽車疾馳而來,徐冉的大腦一片空白,她尖叫着想去把哥哥抓回來,男人卻沖到她身後,也狠推了一把。

徐期再次醒來後,世界已經變了天。

他頭痛欲裂,發現自己什麽都記不清楚,想不明白。他只記得最後是徐冉和自己在一起,于是匆忙追問媽媽,妹妹怎麽樣了,得到的卻是媽媽的沉默。

他掙紮着下床,找到徐冉的病房。妹妹臉色蒼白地看向他,扯扯嘴角,努力想給他一個笑容讓他別擔心,最後卻沒能成功,而是低頭捂住了臉,悶聲大哭起來。

徐期常想,如果當初,他不那麽沖動,非要逞一時之快去和那個瘋子打架,如果他多動動腦子考慮後果,如果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是不是就不會釀成這種大錯了?

他口口聲聲說要保護妹妹,最終卻意氣用事,莽撞妄為,害得她下肢癱瘓,不僅毀掉了她的身體,也毀掉了她的夢想。

徐冉不怪他,他卻不能不怪他自己。

在出事故以後,他做夢的頻率比以前高了許多。偶爾,他會夢到些高興的事,像是比賽拿了獎,在夜市上幫妹妹贏到最大的玩偶,第一次讓江硯露出了笑容。

然而,大部分時候的夢沒有那麽美好。

傷了雙腿的徐冉哭着對他說好疼,原本事業一帆風順的媽媽被債務壓得焦頭爛額,不會再動了的狗趴在他的面前,用閉不上的眼睛盯着他。在這些夢裏,他常常醒不來,宛如陷在沼澤之中,哪怕拼命掙紮也無濟于事。

而曾經的徐期站在岸上,用尖銳又痛恨的聲音罵他,怎麽變成了這樣一個廢物。

不知天高地厚的廢物,拖累家人的廢物,什麽都做不到的、一事無成的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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