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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腳下,陳家的煙囪一晚上煙霧都沒有斷過,半夜陳霖骁兩次出門找了些周圍的幹草枯柴,為了給東屋的炕燒熱,喝了一日的藥,又有暖炕烘着。

昏睡中的姚金枝發了兩次大汗,将身體裏的寒氣也都逼了出來,他伸手探了一下她汗淋淋的額頭,感覺到她的體溫恢複了正常,他又伸手探向她的手臂。

裹着手臂的衣衫已經濕透,粘膩潮熱的糾纏在她細細的手臂上,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這會兒已經過了子時,若是現在去叫梁家夫人過來,有些不妥,對方到底是比自己母親還要年長的人。

村裏靠近山腳一到夜裏周圍漆黑一片,即便是打着燈籠也不好走,加之都是小路石頭草根較多,萬一有個閃失說不好會如何。

他低頭看着沉睡中的小娘子,對方以為被熱炕烘着,汗濕的小臉有些血色。

猶豫再三,他起身去翻找自己母親的衣物,可家裏原本就不富裕,母親也沒有什麽多餘衣物,姚金枝身上穿的,已經是比較新的。

其餘的衣服,都被陳母打包帶去了大兒媳的家中,家裏因為窮,陳霖骁的兄長陳栓柱去鎮上做長工,卻被東家和其女兒相中,就這樣招了上門婿。

這次陳母就是去城裏看兒子的,每次去大兒媳都執意要讓陳母在家裏住下,所以這次陳母索性就在那邊小住兩日。

思索再三,陳霖骁去了自己的屋裏,找出一身之前母親給他做的新衣,原本是想着給他考試的時候穿,此刻卻剛好派上了用場。

他展開衣物都準備好後,熄滅了屋裏唯一的油燈,漆黑一片中接着穿過窗紙的月光,也只能隐約看清沉睡中人的一個輪廓。

“失禮了。”

他低語一句,明知對方此刻什麽都聽不到,但還是打了一聲招呼。

房間裏窸窸窣窣一陣響動,等着火折子陡然亮起點燃油燈的時候,床上的人已經換好了一身幹爽柔軟的衣物。

拎着汗濕的衣衫出了房門,陳霖骁活了兩世,也沒有像今日這樣內心狼狽過,他将那身濕了的衣服扔在了院子裏的木盆裏。

在院中站了好一會兒,瞧着天邊微微泛白,才轉身回屋,家裏多了一個病人日子也不能像前兩日那般應付。

他換了一身補丁摞補丁的破衣,拿着素日裏打獵用的工具和繩索出了房門,準備帶着大黑二黃離開的時候,突然想到了什麽,他又指揮着二黃留下來看門。

帶着大黑潛入了夜色之中……

沉沉的睡了一覺,又被院子裏的狗叫聲吓醒,姚金枝有些眩暈的睜開了眼睛,看着周圍陌生的房間,她按了按太陽穴,心下已經一片冰冷。

她豁出命卻依舊逃不過被嫁……

“醒了?”

清冷中帶着些疏離和謹慎的聲音響起,姚金枝被吓得驟然睜開了眼睛,剛才的思緒也被打斷。

看着漢子熟悉又陌生的臉,姚金枝呆愣在了原處。

眼前的人依舊穿着一身髒破的衣服,臉上帶着些許泥土黑灰,左眼眼尾處有一道傷痕,應該是剛剛劃出來的,鮮血還在不斷的往外流,看着有些吓人。

“你……我怎麽會在這裏?”

陳霖骁将藥碗遞給她,看着她把藥喝了下去,也将事情的經過都說明白了。

确認自己沒有嫁到南泥村,姚金枝開心的紅了眼睛,可聽到後面她又被陳霖骁買了回來,心裏又是一片惶恐。

這可是村裏出名的惡煞,打小她遠遠的看到陳霖骁都會躲開,小時候他好像也不好相與,從不和村裏的孩子玩,經常跟着陳老爹進山,每次回來身上都有傷,瞧着十分吓人。

但想着不管怎麽說,自己的命是他救得,又是因為他自己不用嫁到南泥村,姚金枝心裏存有一份感激,這份感激也沖淡了她對他的畏懼。

“多謝陳二哥,日後我便為奴為婢作為報答。”

姚金枝說着想要起身給他磕頭,卻被陳霖骁按住了肩膀。

“養好身子,家裏沒有多餘的錢給你抓藥。”

村裏的人家都不富裕,對于他這樣說姚金枝在理解不過,姚父生病的時候,一副藥可得花費六錢銀子,陳家看着擺設和用具,可不比姚家過得好。

能給自己請郎中抓藥已經很好,之前她病了王氏可從來不會給自己抓藥的。

喝過藥,姚金枝又感覺眼皮開始發沉,沒多久再次睡着。

人剛睡下,陳霖骁就聽到院子外有人吵嚷,他看了一眼天色,将臉上的髒污和血水洗去,換了一身補丁少的衣服,拿上王氏之前寫好的字據出了門。

香甜的一覺醒來,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了不少,姚金枝撐着土炕坐了起來,她有些迷茫的看着周圍,緩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陳霖骁和她說的話。

她現在已經是陳家買回來的丫頭了,想到這裏金桃看着身上蓋着的被子,突然心裏有些不安,作為一個女婢,可不能這樣沒臉沒皮躺在熱炕上等着主人家伺候。

之前是自己病了,而且陳霖骁心善照料自己,但是現在自己醒過來了,身上也不再發熱,那就不能再躺着了。

她掀開被子準備下床,目光陡然變得有些慌亂,她擡起手看了一眼自己那寬大的袖子,和并不合身的衣袍,臉頰不由得燒了起來。

她昏迷不醒,而這個家裏也只有陳霖骁一個人,誰給她換的衣服可以說一目了然。

也只在這一刻,姚金枝突然注意到了另一個問題。

買人回來可不僅僅是可以當女婢,也能是……

想到這裏她慌亂不安的捂住了臉,緩了好一會兒,才壓下了心裏那複雜忐忑的思緒。

“随緣吧。”自己到底是他救回來的,比起嫁到南泥村,留在陳家再差又能如何,最差不過是被打死。

可人活着就不想過得痛苦,所以她還是要努力過好,争取不挨揍。

她站在地上看了一眼,自己那雙婚鞋還在,可能離着炕近的緣故,濕了鞋子這會兒也已經幹了。

上次穿新鞋的時候,還是她爹在世的時候,這次嫁衣都是新的,可她沒有心情去感受。

這會兒看看腳上的新鞋,倒是感覺還不錯,她跺了跺腳心情不錯的出了房間。

東間和西間中間是堂屋,堂屋外面一間就是竈房,家裏除了一張破舊的桌子,和三四把腿腳有些不好的椅子,也沒有多餘的物件,這個屋子可以算是一目了然。

她瞧着天色暗了下來,也不知陳霖骁去了什麽地方,但是秋天黑的早,想來不久也會回來,她在竈房找了一會兒,只有不算多的米面和半壇子鹹菜。

家裏柴禾倒是不少,到這會兒竈膛裏還有餘火,她想起剛才那溫暖的火炕,心中更是對陳霖骁感激了幾分。

家裏沒有什麽菜,而且缸底的面看着是白細的面粉,應該是不是平日裏常吃的,她這樣想着走到了院子裏,乍然對上一黑一黃兩條大狼狗,姚金枝臉色一變。

“啊!”她驚呼一聲,但很快反應過來又忍住了。

想到日後要在家裏與它們朝夕相處。

姚金枝一手捂着胸口,謹慎的朝着大門走去,一邊警惕的看着兩只大狗,兩只狗聽到聲音,也只是擡眼看看她,動都懶得動一下。

看它們如此她松了一口氣,在院子裏找到了一把小鋤頭,和一個竹籃,拎着東西出了門。

陳家可以說是真的在山腳下,房前屋後沒有太多平坦的地,所以小菜園不大也早就吃完了,現在三個菜園子空蕩蕩的,她都不敢想這一家子到了冬日該怎麽過活。

不過這樣的事情倒也難不住姚金枝,往常到了冬日,實在餓得沒有東西吃,她就會趁着王氏午睡,偷偷上山找野山芋烤着吃。

那些野山芋沒有人知道在什麽地方,只有她和爹爹知道,她挎着籃子繞到了山後确認沒有人看到自己,才迂回的朝着那片野山芋的位置走去。

鎮上離着青槐村有些距離,沒有牛車只能走着來回,辦理完契書後,王氏和村長坐着牛車回了村,可陳霖骁沒有錢坐車,再者他還有些事情要處理。

他清早走的時候還帶上了家裏的黑狐皮,辦理完契書後便去了鎮上的富戶家中,将獸皮出手換了十五六兩的銀子,順道又買了些家中的吃用。

緊趕慢趕回到村中,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遠遠他朝自己的家望去,只見屋頂的煙囪冒起了青煙,往家走的腳步一頓,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了原地。

前世母親在他入京後不久就走了,先帝下旨不準他丁憂回鄉,這一拖直到他臨死都不從到母親的墳前上香。

重來一世,他心中有難以言說的喜悅,和無法形容的惶恐,這或許就是近鄉情怯吧。

深呼一口氣,他肩上扛着米面,手裏拎着一塊兒豬板油朝着陳家走去。

大黑二黃守在院子裏,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它們興奮的站起身,朝着大門吼叫,姚金枝沒有養過狗,自然看不懂它們的意思。

還以為院子外有什麽不好的事情,放下翻炒的鍋鏟,拎着擀面杖朝着大門走去。

人還沒有走到門前,院子的門就被人從外面推開,兩只狗興奮的搖頭擺尾迎了上去。

驟然對上男人滿懷期待和忐忑的目光,姚金枝慌亂的移開了視線,垂下頭不敢多看。

“陳、陳二哥,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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