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唐見微立即脫了庖衫,跟紫檀一塊兒往外走。
“什麽時候的事?!”
“半個時辰前,我去給大娘子燒點水來,想幫她清洗一下頭發。特、特意交代她在房中等我……”
唐見微腿長又學過功夫,心裏極度擔心大姐,走得飛快。
紫檀險些就要跟不上她,追了個氣喘籲籲,還得繼續說:
“可是,等我回來的時候,大娘子就……沒影子了!”
唐見微蹬蹬蹬地上樓:“問過府裏管事的嗎?”
“問過了,都說沒見着!”
“門衛呢?康樂坊的守衛總見到了吧?!”
“府前的門衛和坊外的守衛倒是見着大娘子出去了,可是人家只防着外人進來,裏面的人誰要出去,他們多問一句,便是給自己添一份麻煩……不過,他們說見着大娘子往西邊這兒來了!”
唐見微也不好罵紫檀,畢竟大姐是腦袋受了傷,腿利索得很,只要沒把她捆起來,她都有可能趁人不注意自己離開。
紫檀就一個人一雙眼睛,還得幹活兒,有個疏忽很正常。
道理都懂,可是一旦走丢,偌大的博陵府,她要去何處尋大姐?
唐見微心慌得厲害,從地下庖廚奔上來時,熱鬧的酒樓裏充滿了嬉笑怒罵,觥籌交錯之聲,讓她腦袋嗡嗡地響。
“對了,三娘!”紫檀忽然拉住她說,“我差點給急忘了!守門的郎君們說,大娘子離開時口裏默念着一個人的名字!”
“默念一個人的名字?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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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他們都說沒聽明白。”
唐見微思緒一轉,立即确定了:“大姐平時只會喊阿娘或者沈約,如果是喊阿娘的話,守衛他們應該有可能聽懂。但如果喊的是沈約,那便是‘某個人名’,不認識沈約的人或許難以辨認。大姐出走想必是找沈約了。”
紫檀被唐見微這麽一說,立即覺得非常有可能!
“所以,大娘子回沈府了嗎?”
“沈府在東邊,是完全相反的方向,她可能不是去沈府。”
“那……”
唐見微停在原地想了片刻,跟紫檀說:
“先在曉風樓裏找一找。”
紫檀有點懵:“啊?這兒?”
“對。這兒是沈家的産業,也是沈約和她阿耶一手建起來的。以前大姐就常常和沈約來這兒。曉風樓承載了她很多回憶,也正好是西邊,她很有可能來這兒尋沈約!”
紫檀恍然大悟,正要再誇唐見微,唐見微敲了她腦袋一下:
“別啰嗦了趕緊找人。曉風樓一共八層,我負責從八層往下找,你從一樓往上,咱們在四樓的東南角碰面。”
“好好好!”
曉風樓五層,雪松亭廂房。
一群娘子們正玩兒行酒令玩到最起興的時候。
從行雅令開始,長孫岸就一直接不上詩,即便接上了也被說對得不工整,不得過。
連喝了三杯酒之後,腦袋開始發暈。
本來還有第四杯在等着她,幸好童少懸在她耳邊偷偷借了她兩句,這才幫她化險為夷。
童少懸在夙縣也常和友人們玩行酒令,只不過她們年紀小,不喝酒,只用書院留下的功課來作籌。
誰輸誰幫忙寫文章。
夙縣書院學生們的水平,和博陵女官和貴女們相比,完全就是幼兒水級別。
童少懸這位“夙縣令神”到了博陵,可是開了眼界。
幾圈雅令行下來,姐姐們即興作的詩,都可以出一本詩集了。
童少懸暗暗将一些頗有文采的詩記在腦海裏,一遍遍回味。
長孫岸也算是博學多才,在這廂房內卻是墊底的末流水準,被灌了酒之後更是頭昏腦漲,再也玩不成游戲。
呂監丞讓長孫岸別再喝了:“長孫妹妹歇一歇罷,喝多了對身體無益,回去長孫伯伯看你這副模樣,又得來我家告狀。來來來,你給大家好好介紹一下這位童娘子吧。”
呂監丞看向童少懸,眼睛裏帶着欣賞的笑意:
“我剛才可都看見了。要不是這位童娘子偷偷幫忙,你現在說不定已經趴那兒睡了。”
長孫岸喝了酒正是迷糊又興奮的時候,聽到呂監丞這麽慧眼識珠,立即将童少懸推到了人前:
“不是妹妹我自誇。我這位表妹,乃是百年難遇的神人。”
衆人:“哦?有多神?”
長孫岸摸摸她的臉蛋:“長成這樣,還不神嗎?”
童少懸被她荒唐的言行弄得耳根子都紅了,小聲道:
“長孫姐姐,你清醒一點。”
衆人卻非常認同地點了頭,瞧她的眼神更火辣。
童少懸連帶着脖子都紅了。
呂監丞注視着童少懸的所有小細節,遞給她一杯酒,她只能接過來。
“妹妹今年多大了?”
“十五。”
“已是及笄之年,論起來可以飲酒了。我敬你,少懸妹妹。”
童少懸沒法拒絕,只能喝了。
心裏盤算着就抿一口敷衍了事,沒想到呂監丞居然一口氣将酒喝了個幹淨。
其他女官們暧昧地笑着,非常懂如今是什麽氣氛,四下起哄。
呂監丞雙手托着酒杯,将酒杯口往童少懸的方向傾斜,讓對方看清自己的酒杯已空。
意思便是——你也得喝完。
當下情況,她不喝便是不識趣。
十多雙眼睛盯着她看,她只能硬着頭皮喝幹淨。
喝過之後被辣得龇牙咧嘴,童少懸覺得胸口涼涼的,眼睛卻發熱,酒氣很快往上浮,臉龐灼熱感更甚。
“妹妹好酒量。”呂監丞繼續幫她倒酒。
童少懸見呂監丞穿着一身男裝,濃眉薄唇,整個人帶着一襲俊逸之風,便粗了聲音,直起後背,對呂監丞道:
“或許監丞有所誤會。我,應該與你志趣相仿。”
童少懸年紀不大,但她自小身體不好,最大的樂趣便是在家讀書。
無論是正經書還是不正經的書,都沒少讀。
即便依舊是張白紙,但她對同性裏“乾坤”一說也是懂的。
呂監丞這種精煉俊美的女子,往往是“乾”,想要尋找的便是“坤”。
童少懸這番話,便是暗示她:
老娘也是乾!別在我身上費勁了,我們不合适!
呂監丞的反應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是麽,妹妹可太小看人家了。”呂監丞忽然軟了身子,摸了摸童少懸的手背,嬌媚道,“人家的志趣可寬泛得很。”
……
童少懸借口上茅房,逃出來了。
出來前跟長孫岸說定,她不回去了,如果長孫岸也走,她倆一炷香之後在酒樓門口見,一道兒回家。
如果長孫岸還想繼續玩兒,她就先回長孫府了。
長孫岸也看出來這個呂監丞似乎往下三路走了,雖然來之前還打趣,說不定能和呂監丞結個良緣。可這呂監丞怎麽回事,看着不像是正經人,一雙眼睛直勾勾往人家小姑娘胸前看,看就罷了,居然還直接上手摸人手背……
絕對不是良緣。
這輕浮的模樣,她兩位阿娘知道嗎?
沒好意思再留童少懸,讓她先回府,長孫岸來善後。
童少懸從廂房出來時,本以為呼吸到新鮮空氣能好受一些,沒想到那杯酒讓她更加昏沉。
除了頭暈之外,還特別惡心。
怎麽回事?
對了,她忽然想起自己是吃過藥的。
大夫還特意跟她交待了,吃藥期間要禁酒……
糟了,會不會是藥和酒相沖?才引發了這般劇烈反應?
思索之間,冷汗還在不住地往外冒。
童少懸撫撫心口,好讓自己鎮定一些。
沒事的,沒事。
快些回家睡一覺,明早應該就好了。
找下樓的樓梯時,方才那呂監丞的嬌滴滴的表情不打招呼自動浮現在她腦海裏,直教她惡心的感覺更甚。
京師就是京師啊,京師的女人真讓她開了眼界。
這兒果然是“燦爛和自由”的都城,感情不過是用來玩樂調劑的戲碼而已,沒人将感情一事當真。
童少懸又暈又喪,就要到樓梯口時,聽見游廊那頭有個男人說了句:
“我就是你要找的人呀。”
童少懸尋聲而望,見一位二十出頭的娘子,大冬天就穿着一件薄薄的湛藍色襦裙,凍得哆哆嗦嗦,被三個男人圍了個正着。
那娘子頭發淩亂眼神飄忽,無論從面相還是衣着,都能看得出她和正常人有些區別。
“不是,你不是。”襦裙娘子還認真地看了說話的男人,懵懵懂懂地回憶了一番,說道,“她是個女人。你不是。”
“哦?原來喜歡女人。”三個男人中正對着襦裙娘子,留着短須,打了個酒嗝,哂笑道,“說真的,我實在不理解你們這些有怪癖的人。明明自己就是個美娘子,女人有的你也都有啊。但是郎君我呢,有的你未必有。小娘子,要不要來體會體會?”
說着,那男人便握住了襦裙娘子的手腕,将她往自己的懷裏帶。
“哎?阿姐!”
有人突然喊了一聲,那三個男人沉着眼睛,看向說話之人。
童少懸頂着犀利的目光疾步而來,穩穩握住襦裙娘子的手臂,着急道:
“阿姐,你去哪裏了?真讓我好找!哎?這三位郎君,我阿姐魯莽,打擾了,我替我阿姐向各位道歉。”
這三個醉鬼一看就知道是痞子閑漢,清醒的時候也未必敢在大庭廣衆之下調戲小娘子。
童少懸已經将襦裙娘子緊緊握住,說什麽也不會讓他們帶走。而藏在寬松袖子裏的另一只手已經握住了一枚花椒彈。
這花椒彈是她随身攜帶的“暗器”,來博陵之前,她特意做了八個,以備不時之需。
也是因為有花椒彈防身,家裏人才同意了身體不好的女兒獨自外出。
花椒彈由夙縣最麻的花椒磨制而成,小小一顆,就算是少女的手也能穩穩藏在掌心裏。外層覆着一層薄蠟,需要使用的時候将其捏破,但凡落入對方的鼻子和眼睛裏,定能麻得對方睜不開眼,鼻涕橫流。
若是眼鼻中彈,越揉越痛苦,想要緩解只有一個辦法,就是用大量清水清洗。
張六娘那些人已經領教過它的厲害——雖然到現在為止,她們也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麽邪術。
童少懸時刻準備着,若是這三個醉漢繼續不依不饒,她立即會讓他們嘗嘗花椒的滋味。
突然,童少懸身後的廂房們打開,人聲漸大,似乎有很多人從廂房裏出來了。
三個醉漢互相看了一眼,沒再留戀,走人了。
童少懸松了一口氣,将襦裙娘子拉到一旁,把自己肩上厚厚的披肩脫了,蓋在她身上,攏了攏。
“好些了嗎?”童少懸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這襦裙娘子,自然就是唐觀秋。
唐見微:羊入虎口而不自知?
童少懸:……我也是乾,唐三娘子,咱們志趣相投,不如放我一馬?
唐見微:誰說我是乾了?
童少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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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