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華燈初上,入夜的縣城更有了一種有別于白天的繁榮。一條數丈寬的小河從城中流過,兩岸臨水建起許多樓閣,有咿呀作唱的瓦舍勾欄,有憑欄豪飲的酒肆茶坊,有客棧酒樓。無一例外都将後院延伸到了河面上,水榭亭臺別具一格,再挂上各色燈籠,倒影成雙,生生将河也變成了一條同樣繁華的街道。

三人乘舟緩游,一路上各色游船來回穿梭,歌語歡聲,倒有幾分秦淮之意。

“前方為何如此安靜,燈光也不如別處?”天尚涼,卓元卻搖着折扇,一副纨绔倜傥模樣立在船頭。指了指前邊河邊一棟樓榭,那處樓閣相較其他地方顯得莊重不少,圍牆也只到了河岸為止,沒有江南特有的秀氣婉轉的水榭亭臺,只有三三兩兩的燈籠在發着昏昏暗的燈光。

艄公看了一眼,繼續搖着橹道:“那是衙門的後院,誰敢去那兒撒歡兒啊。”

卓元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回頭看着柳葉道:“伯植兄,原來那就是衙門。趕明兒可得改改這死氣沉沉之樣才是。”

說話間,烏篷船從一個橋洞鑽過,在橋身明滅的光影中,田峰暗自罵了句娘,“陰魂不散。”

柳葉舉目望去,高高拱起的橋身上,一個蓬頭垢發的身影執着地望着河面,目光來回似乎在尋找哪一艘烏篷船。“艄公,你可識得此人?”

艄公瞟了眼,兀自唱了開來:“烏鴉都是黑的,鳥兒都會飛的,貓兒抓魚魚吃蝦……”

柳葉暗中對田峰使了個眼色,田峰一個猛子紮進河中。驚得艄公一陣驚呼:“好好的咋落水了?”

卓元打個哈哈道:“我這兄弟有個毛病,看見水就想下去游兩圈,不礙事,不礙事。”

烏篷船繼續沿着河岸走着,縣衙的後院在漿橹嘩嘩聲中漸漸退遠,拱橋上的身影在一個轉彎後消失在了一座挑樓後方。

緣客隆,一家不大的客棧,在遠離喧嚣的主街,坐落在稍顯冷清的河下游。後院的樓閣也作勢向河中伸展,卻似乎被什麽阻礙而戛然而止,只有半丈寬的眺廊和美人靠略位于河面上。

柳葉邊喝茶邊問店家:“兩岸的水榭樓閣皆精致絕美,在水面上相得益彰,怎的你家這個美人靠,倒像修了一半的水榭,草草收場。”

店家苦笑一聲:“客官您可真眼毒,我家這游廊原本也是要往河面伸展,修一座水上樓閣,唉……”店家搖了搖頭,“說我家所修水榭擋了縣衙的風水,大老爺一句話,責令拆除,最後,您看見了,就剩這麽一個美人靠了。”

縣衙風水?柳葉舉目回望,此地河流雖已拐了個彎,方才可見的一些瓦舍樓閣和拱橋都被掩在的近處的眺樓之後,偏就那肅穆的縣衙後院反倒顯得更加直觀了。

“您瞧,那邊就是咱德清的縣衙。”店家指着那片圍牆道,“那圍牆裏頭是內宅,是縣太爺居住的地方。”指着圍牆往西比了比,“那邊是縣衙大牢,就為這個水榭的事情小老兒差點沒進去走一遭。”

柳葉凝目微微沉吟。

卓元則問:“喲呵,縣太爺道行不淺吧,都看上風水了。店家所說的事情是什麽時候的事?有機會我倒是想請教請教那位縣太爺,幫我瞧瞧啥光景才能熬出個平步青雲來。”

店家擡起耷拉的眼皮,目光混沌不知落在呵出,又似穿透時光停留在了某一個瞬間,聲音嘶啞:“那是……元豐八年,那年的春天跟今年一樣,雨水特別多。那水榭啊,一斧子劈下去,整個木頭欄杆就被大水沖走了……”

卓元掐了掐手指,“元豐八年,距今整有十年,那時候德清的縣令是……秦骁,秦大人!呼呼,果真啊,如今的秦大人可是戶部員外郎!”

秦骁,原來是這般保得風水,扶搖直上平步青雲啊。

門外一聲響。

田峰扯着一堆烏漆麻黑的“破爛”大步走進來。身上的衣裳半幹不幹裹着健壯的身姿。肱二頭肌一動,他揚手将“破爛”往地上一掼:“這家夥從晌午起就一直跟着咱們,适才我故意跟在他身後,發現他到這裏倒是輕車熟路。”眼眸一凜,看着店家,“只怕這裏才是這個‘乞丐’的老巢吧?”

此時,衆人才看清他手中拎着的“破爛”正是在醉方歸偷吃食的乞丐。

一如挨醉方歸小二打時的模樣,乞丐瑟縮着身子抱着腦袋,口中含混不清地發着嗚嗚聲。滿面污垢中唯有一雙眼睛還能瞧得真切,卻也是怯懦黯淡的。

店家長嘆一息,對田峰的指控并不辯駁,“人生在世,誰沒個倒黴的時候,與人方便就是與己方便。小老兒不過是對他不做驅趕,任他在屋檐下尋個安睡之處罷了。”

柳葉慢慢起身,目光依舊鎖着乞丐,對店家發問:“他寄居在你檐下有多少時日了?”

店家:“大水退後起便在了。”

柳葉:“你可認得他是何人?”

店家搖頭:“小老兒不認識。”

靠牆的花架上,有一只琉璃瓶,上頭有幾個手指印。柳葉瞧了一眼,不動聲色:“那麽,你也不知道他從何處來?”

店家點頭:“正是。”

柳葉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任憑他們各自散去。

客房在二樓,一面臨街,一面臨河,倒是風景極佳。只是柳葉并無睡意。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床榻,陌生的搭檔,還有陌生的身份,一切令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方才,她在房間門口碰見了卓元,他換了一身天青色鑲三尺闊粉銀色滾邊的長袍,在廊下的燈光裏閃爍着光芒。

他說:“柳兄,方才路經瓦舍,聞得裏面絲竹悅耳,還有那歌伶清脆的歌聲,啧啧。”他思索了一會兒說,“好像是柳景莊的雨霖鈴,啊,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那是怎樣一番光景啊。不如讓我做東,請柳兄前去聽上一聽,解解乏,如何?”

柳葉沒待他說完,徑直進屋關門,砰一聲關上了門。聽得卓元一聲驚呼,似乎鼻尖被門扇撞到了一般,而後一陣低聲抱怨後響起他徐徐離開的腳步聲。

卓元?卓元!

一個鑽營、市儈、庸俗之人,為何吏部會派他與他同行?因為他的銀子?還是另有其他?這厮一派以為走馬德清能為他渡上一層金光,以便于往後在仕途中有所資本的形容,越發令柳葉不得不生疑。田峰尚知德清乃至整個湖州都是龍潭虎穴,他能為了博一個瞧不見的前程将自己置身險地?

思緒來回漂移,又回到了那只琉璃瓶上。那是一只長頸瓶,看指印走向,分明是有人反握瓶頸而成。花架是一個簡易常見的款式,離牆有些距離,與地面之間除了四只腳相接,其餘一覽無餘。不像是什麽機關暗門的開關,那麽乾坤就是在瓶中?這個指印是恰巧灑掃之時不經意留下,還是有人故意為之?

柳葉屏息聽了一會兒,确定外頭夜深人靜,悄然披衣下樓。掌櫃的在櫃臺後面打着盹兒,乞丐在門口檐下縮成一團,似乎酣睡。

悄悄繞過,來到後廳。花架依舊在那裏,可是上頭的瓶子已經換成了一只闊口甕……

柳葉無功而返,上樓之時,從窗口瞥見,春夜裏竟然有幾個攤販依舊執着地擺着攤兒,就在隆客源的門外。

柳葉心中咯噔了一下,深知自己已經進入了一些人的視線,是敵?是友?

徹夜的絲竹,随着水波蕩漾在河面上,進而擴散開來,絲絲縷縷在小城上方游蕩。谯樓梆子已經敲過四下,柳葉終于架不住連日的車馬勞頓,昏昏睡去。

醒來時,天已大明。聽得樓下嘈雜有聲,掌櫃的驚呼:“我的琉璃瓶呢?”

面對着一只闊口甕,裏頭還有一尾粉色的小魚兒在水中搖頭擺腦,掌櫃的捶着腿哭:“我的長頸瓶,我的長頸瓶唉,哪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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