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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四是個好日子,春陽暖照,喜鵲盈門。老張頭一大早起來将縣衙前前後後灑掃了一番,又将內宅仔仔細細灑掃了一遍,将內堂的桌椅板凳都擦得一塵不染,最後走進縣太爺的卧房。
卧房在內宅正房,一扇木門隔開一段連廊,連廊這頭是縣衙,那一頭是內宅。
進得正房門來是一間廳堂,方桌擺在上首,兩側依次擺放着三張圈椅和案幾。往左是書房,大案桌的後面是一排書架,原本上面堆滿了案卷書籍,先前的劉大人就坐在案桌後面挑燈夜讀。案卷是存在文書房的,可是劉大人覺着大晚上去文書房閱卷不大方便,就将手頭需要的案卷都搬進了住處。
只是後來大人不見了,這些案卷也被收回到了文書房中。唯有案頭堆着一大堆塗鴉過的宣紙和翻看一半的閑書還在。那日,操勞了一天的劉大人用完飯尚未歇下,在案前挑燈翻書,方主簿急匆匆前來找他,兩位大人低語一陣,拿起蓑衣鬥笠就出去了……從此兩位大人再也不曾回來。
廳堂往右是卧室,一扇屏風,一張床榻,一個櫃子并幾個木箱,都是尋常百姓家常用的款式和材料。
老張頭在門口嘆了口氣,新大人馬上就上任了,往後這書房卧房啊就有了新主人,這些東西啊,該扔的扔,該收的也就收了吧。
老張頭一張一張拾掇起稿子,心中一片酸楚。幾滴老淚忍不住就滴了下來。
劉大人在德清縣上還有半個月就滿一任(三年為一任)。三年前,要不是被上任途中的大人所救,只怕這一把老骨頭早就在野地裏喂了狗了,可如今老骨頭還在,劉大人卻杳無音信,怎叫人不心酸。
一位少年穿過連廊的門,走進內院。
“老家院,那些,就留着吧。”身後一把清脆的嗓音甚是陌生。老張頭趕忙擦了擦眼睛回頭望去。
一名少年正擡步往裏走,“這裏就是劉勝大人的住處?”少年随手撿起一張稿紙,細細看了兩眼,“‘不破樓蘭終不還’……劉大人好書法。”年輕人将稿紙放回到桌上,回身與老張頭敘話,“老人家是劉大人的家院?”
老張頭見來者氣度不凡,忙作揖:“回官人,小可跟着劉大人有三年光景了。”
年輕人微微點了點頭。老張頭繼續說:“錢縣丞領着人去城門口迎接柳大人去了,不知這位官人是……”
年輕人微微一笑,拱手道:“在下柳樹。”
老張頭急忙作勢下跪:“小可不知是柳知縣柳大人駕到,失了禮數,萬望恕罪。”
柳葉伸手扶住老張頭:“老人家不必多禮。”又回頭環視了一周屋內,“劉大人的卧房還是保留着吧,老人家與我随便找一處廂房安置便可。”
老張頭噙着淚答應着。
原來來人正是柳葉。
一大早,三人被掌櫃的哭聲驚起,後幫着掌櫃的來回查看了花架和房門各處,一無所獲。只得先行離開客棧前往縣衙,原本想着先将緣客隆琉璃瓶被調包之事做一個記錄,再着手詳查。
卻不料偌大一個縣衙竟然空無一人,連大堂門前都無人值守。據老張頭的說法,縣丞錢水淼将縣衙所有人都領着去了城門口迎接柳知縣上任。
無人值守也好,三人入得衙內,各分其功,卓元前去文書、戶房等查看,田峰則去了刑房順便再去一趟縣大牢。柳葉則是順腳走過內衙就到了內院,遇見了老張頭。
“不破樓蘭終不還。”柳葉默念着這句詩詞,在院中踱步。不由得嘴角微微蓄起一絲冷笑,這不正是她此來的目的嗎?
“太慘了。”田峰幾個箭步蹿到院中,搖着頭道,“我大宋向來以律法治民,這德清縣卻有如此酷刑,簡直是太慘了。”
卓元聞聲從戶房手持一卷文書走了出來,問:“什麽樣的慘狀令殿前司田侍衛都覺得不忍目睹?”
田峰:“那叫一個血肉模糊,連臉都看不出樣子來了,還有那舌頭全用火鉗燙了,話都不會說了,你說說這是不是酷刑……等等,卓主簿,你說的‘令殿前司田侍衛都’這個都字什麽意思?難不成我就是那麽冷酷暴戾?”
柳葉皺了皺眉,問:“如此大刑必是重犯,禁子牢頭這麽輕易就讓你看了?”
田峰揮了揮拳頭,“我先與他好言相商,他偏不願打開那死囚牢門與我進去,我便跟他揮了揮拳頭。”
柳葉笑着搖了搖頭,回首卓元,尚未開口,卓元搶先說話:“伯植兄是想看看什麽犯人得用這樣的酷刑?”
柳葉颔首。
卓元将手中的案卷展開指與柳葉看:“若是我的判斷不錯,那個犯人應該叫宋二,犯的是奸殺之罪。”
柳葉微微側目,目光在卓元菱角分明俊朗的臉上停了一停。這厮倒是會洞察人心,看來除了會使銀子,還有些別的本事。
卓元摸了摸臉,“伯植這樣看着我,難不成我的臉上有髒東西。”說着竟然從袖中掏出一面巴掌大的琉璃鏡來,無視柳葉和田峰驚訝的目光,左右照了照,“沒有啊。”
柳葉無聲地搖了搖頭。
田峰趕忙點頭:“沒錯,禁子老頭叫那人是叫宋二。不過那個宋二倒是不大搭理禁子老頭,任憑他叫了多聲依舊自顧躺着不動換。”
卓元:“若是将你打成那般模樣,只怕你也不願理他人。”
田峰:“誰敢?殺人不過頭點地,打成那樣還不如痛快來一刀。”
柳葉垂頭笑了笑,再正色問卓元:“卓主簿将此案卷拿出來必是有所發現?”
卓元颔首:“你看,這卷宗寫的是正月十五元宵節時,樂師宋二,尾随觀燈女子小梅,到了無人的偏僻之巷将其奸污,後因小梅呼救,遂用石塊将其砸死并抛屍城外荒郊,直至月初洪澇,小梅的屍身被沖了出來,此案才被報至衙門。”
柳葉接過卷宗,微微詫異:“事隔數月,月初才報至衙門,如此快速就緝拿真兇破了案子?”眸光在卷宗上掃了幾眼,又細細看了看,更惶惑了,“從報案到真兇歸案不過三日,這錢縣丞可要勝過開封府的包大人了啊。”繼而冷哼一聲,食指劃過一行字,“樵夫孔大上山砍柴途中發現小梅屍身……我且問你們,三月初整個湖州連日大雨,雨水大到令運河決堤,就算雨止了,山上的樹木柴火砍來何用?一個樵夫選這個時間上山砍柴,這難道不蹊跷?”
卓元颔首:“大人所言極是。這卷宗裏頭可不止這一個疑點……”
柳葉神色略帶複雜地看了看卓元。後者道:“伯植兄莫以為我只會照鏡子,看卷子我也是會的。”
柳葉颔首:“後面寫到,小梅家人剛剛認屍便有街坊出來指證宋二曾經尾随小梅,這個是不是太湊巧了?為何小梅失蹤這麽長時間沒人報案,而剛剛有人報案就有家人來認屍并且立刻有人出來作證?”
卓元接過話茬:“宋二是如何歸案的卷宗裏頭沒有寫明,宋二歸案後只過了一次堂審便坐實了案情……如果按卷宗所寫,宋二為何又會被打成這般模樣,連田捕頭都不忍卒睹?”
田峰漲紅着臉指着卓元:“你你……”
柳葉:“這不像是一場兇案,倒像是一場事先排演好的戲。”
田峰:“戲?哪有演戲把人打成那樣的啊?”
卓元正欲說些什麽,一個聲音帶着幾分幹癟的笑聲傳了過來:“柳大人,柳大人,您怎麽一聲不響就到了衙門,倒叫卑職們好等。”
來者是一個獐頭鼠目的精瘦老頭,一身官袍套在身上顯得空空蕩蕩,瘦小的身板似乎一陣風就可以吹倒,這老頭一對三角眼冒着精光,渾身上下散發着一種難以言明的氣息。
看行頭便猜出這就是錢縣丞。柳葉不動聲色微微拱了拱手:“錢縣丞。”
卓元與田峰分別與錢縣丞拱手算是行禮。一圈人相互認識完畢。錢縣丞大聲喝道:“老張頭,老張頭,你怎的叫柳大人在院中站着,莫不是還沒有将劉勝的卧房收拾出來?”
柳葉最看不慣的就是仗勢欺人,遂蹙緊了眉頭道:“錢縣丞不必操勞,是本縣叫保留劉大人的居所。”
錢縣丞聞言先是一愣,瞬即又将滿臉的褶子堆到一塊兒:“柳大人真是宅心仁厚,這劉勝已然畏罪潛逃,您給他留着屋子也是白留,還有那個老張頭,他就是劉勝路邊撿的一個糟老頭子,如今劉勝都跑了,他還有何理由留在這裏?不如早早遣走。”
柳葉冷哼了一聲:“看來劉大人的不見蹤影,錢縣丞是了如指掌咯?那不如與本縣說說劉勝劉大人為何要‘畏罪潛逃’。”
錢水淼揚了揚嘴角:“運河堤壩年久失修,三年前就已經奏報朝廷,下撥專銀修築河堤。之後卻一直不見動靜。月初一場大雨,運河決了堤,沖毀良田千畝,房舍千間,定是這劉勝挪用專款造成的後果。”
柳葉似笑非笑問:“敢問錢縣丞在德清任職多久了?”
“三年零八個月。”
柳葉輕輕合上卷宗,聲音平平:“據我所知,劉勝知德清還不到三年。若是劉勝貪墨了修築河堤的專款,錢大人你真就毫不知情……還是說錢大人也是同謀?”
錢水淼扯了扯嘴角,半晌,道:“就算劉勝不曾貪墨專銀,運河決堤,德清百姓受了大災,他總是難辭其咎,難辭其咎!”
柳葉偏過頭,暗自嘆了口氣,這錢水淼看似精明實則糊塗。人,糊塗倒也罷了,只怕無有自知之明。
卓元咬了咬唇,終将嘴邊的笑意吞回,對着錢水淼拱了拱手:“錢大人,我呢,方才閑來無聊去翻弄了一下卷宗,”眼神落在柳葉手中的卷宗上,“看到一宗奸殺案,數月前的案子,錢大人用了三天就斷得清楚明白,真是令人刮目。”
錢水淼聞言,高傲地揚起頭,挑着一個嘴角哼了一聲:“往日這劉勝坐着衙門正堂,東家丢一頭牛,西家少一件衣裳都能審來審去折騰半個月。”
柳葉将卷宗微微擡起,伸到錢水淼面前:“錢縣丞斷案如神,賽比包大人,趕明兒奏請大理寺,好好獎賞與你。”
錢水淼自作一副清高樣:“柳大人,雖說你是七品正堂,錢某不過從七品縣丞,但論起年紀,我足足長了你二三十歲,你豈可妄自揣度一個年長者之心意?”愠怒拂袖,“你以為人人為官都是為了權力金錢獎賞麽,無知!”
柳葉:“敢問錢縣丞是為了什麽?”
錢水淼:“身為大丈夫,為國為民,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就是老夫的志向。”
用手中的卷宗拍了拍袍襟,柳葉冷冷丢一句:“好大的志向。”回身進到堂內,門在身後吱呀一聲關上。獨留錢水淼氣歪着一張驢臉站在院中。
卓元卻趁機湊了過去:“錢大人,錢大人斷案如神,我這兒正好有一件離奇案件,還想請錢大人幫着推斷推斷。”遂将緣客隆長頸琉璃瓶一夜之間變成了闊口甕,且甕中養着一尾小魚之事說了。
那錢水淼瞪了瞪眼睛:“無聊,哪裏有小偷帶着闊口甕,還養着一條活蹦亂跳的小魚行竊的?你這根本就是荒唐。”自是認為卓元在嘲弄于他,一甩袖子走了。
卓元看着他的背影喃喃:“也不算太傻呀,怎的就審出那麽個二傻子似的案子來?”
作者有話要說: 悄悄貼一章,雖然知道沒人看得見,但是藥不能停,文還是要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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