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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路知尋回到房間後,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兩個小時都沒能入睡。
雖然這些年來,能安然入睡的次數屈指可數,但從未像今天這樣,有着如此明确的心事。
他打開微信通訊錄往下劃拉了好幾下,找到白瑛的頭像後,戰戰兢兢地發送了好友申請。
看着聊天界面停留在那個刺眼的紅色感嘆號後,路知尋心裏頓時沒了底。
三年前,白瑛是如此毅然決然地删除了自己的所有聯系方式,如今更沒有理由加他。
意想不到的是,沒過幾分鐘對方便通過了申請。
“睡了嗎?”他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一分鐘之前剛剛通過了自己的申請的人怎麽可能睡着呢?
路知尋不禁覺得自己的開場白實在是有些沒話找話得過于明顯。
好在白瑛還是回複了。
“還沒。”
非常簡短的兩個字。
路知尋鑽進被窩內冷靜了五秒,這才繼續點亮手機屏幕,飛速地打出:“我參加這個節目會讓你很困擾嗎?”
剛想按下發送鍵,他似乎又感覺有些不妥,便将這句話盡數删除。
“我退出這個節目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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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不妥。
來來回回數十次,白瑛才收到來自路知尋的那條:“我的畫是不是比之前進步了不少?”
路知尋将手機狠狠地摔在被子上,看着眼前的雪白因為突如其來的重物而凹陷下去,他覺得稍微解氣了一些。
慫包,懦夫,膽小鬼。
伴随着一聲振動,白瑛回複了一句:“一點點。”
路知尋盯着屏幕癡癡地笑了起來。
要知道,白瑛從來都是非常吝啬于自己的贊美,不管路知尋怎麽糾纏她,她都只是瞪着他說:“有時間問別人,不如自己多花點工夫在畫技上。”
“你自己覺得畫得好嗎?”
這時路知尋就會非常自信地挺起胸膛,說:“我覺得挺好的啊!”
白瑛看了一眼路知尋的畫,嘲諷地說道:“你倒是挺容易滿足的。”
路知尋倒不是容易滿足,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畫有哪裏不好。
他盯着自己的作品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還是沒看出有什麽問題。
有時候,他甚至懷疑白瑛的眼睛和他的不太一樣,或許能看到一些他看不到的東西。
白瑛自然是看出了路知尋的不解,便伸出手用毛筆的尾端指着他的畫面說道:“這裏,這裏,還有這裏,結構都是錯的。”
路知尋低下頭看了眼自己畫的老虎,分明是照着圖片畫的啊。
“畫畫講究形,更講究神,光是形似是不夠的。”
路知尋歪着頭,非常認真地聽取着白瑛對他的指點,眼底映出的盡是她淡粉色的雙唇。
一開一合間,流轉的溫熱氣息散落在他的臉頰上,路知尋不禁攥緊了衣角,額頭上竟滲出了汗珠。
白瑛看到路知尋的反應,不禁問道:“你很熱嗎?”
路知尋連忙用手背擦了擦汗,憨憨地笑着:“是啊,今天好像蠻熱的。”
白瑛看了眼窗外蕭瑟的樹枝,“現在已經十一月了。”
聽到這話,路知尋的汗流得更洶湧了,“我最近比較上火。”
白瑛不曉得他又是整的哪出,便不再理他,自己回到桌子前畫畫去了。
回想起往日的時光,路知尋總覺得仿佛還是昨天才發生過的事情。
但早已物是人非,如今就連向她撒嬌的資格都已經被剝奪。
路知尋看着白瑛那條簡潔明了的回複,手指撫上了手機屏幕。
“謝謝白老師,我會繼續努力的。”
回到A市後,等待着大家的将是更加嚴苛的比賽。
第二階段的賽制将開啓淘汰模式,在即将打來的主題賽中每組将淘汰兩名學員,競争異常激烈。
主持人照着臺本念完比賽規則後擡起來環視了一下四周,卻只看到了一張張了無生機的臉。
在國畫組前往春城期間,“留守”的兩組也并不太平。
有幾個學員被爆出了參加節目前的黑歷史,風評瞬間跌至谷底。
望着士氣低迷的學員們,主持人擡高了音量喊着:“在上期節目中,主題賽第一名的林奕同學獲得了《春藝》雜志的封面邀請,讓我們恭喜他!”
底下發出零零散散的掌聲,主持人繼續說道:“沒有得到獎勵的同學們也不用灰心,這一輪比賽我們同樣準備了禮物送給大家。”
“什麽禮物?”林奕一聽到有禮物雙眼瞬間亮了起來,脖子伸得比長勁鹿還長,使勁往主持人身後張望着。
主持人被他的反應弄得哭笑不得,伸出食指貼在嘴邊:“噓——保密!”
簡單的開場白過後,比賽的主題即将揭曉。
“這次的主題是,流言。”
不得不說,節目組制造話題的本領确實挺有一套,流言當前,不僅不逃避,反而迎頭而上,實在讓人佩服。
路知尋看了一眼同樣深處流言中心的白瑛,對方似乎對此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的舉動,不知她是否已經得知了網友們對她的造謠和謾罵。
宣布完比賽主題後,學員們跟着導師各自回到了自己的畫室。
還沒等路知尋坐下,高歆瑤就搬着工具一蹦一跳地跑到了他的身邊。
“這個題目也太抽象了吧!”她屁股還沒坐下便自來熟地冒出這樣一句,随手将工具淩亂地散在桌上,連宣紙都皺皺巴巴。
路知尋看到她如此散漫的态度,便皺了皺眉,沒有搭話。
見路知尋不說話,高歆瑤自顧自地說道:“節目組出這個題目明顯是照顧其他兩組,油畫和現代藝術做這個主題都很簡單,但是國畫就難多了。”
聽到高歆瑤這樣講,路知尋不滿的情緒更甚。
明明之前還一副死活都要轉到國畫組的模樣,如今卻怨聲載道。
他吝于給與高歆瑤眼神,便歪着頭磨着墨,語氣淡淡地說:“主題不可能照顧到所有人,更何況,國畫也不是只能畫花鳥魚蟲。”
高歆瑤似乎并沒有注意到路知尋對自己的疏離,仍然往他這邊貼了過去,“你打算畫什麽呀?能不能給我參考一下?”
路知尋磨墨的手頓了一下,斜着眼望着她。
說得好聽點是參考,說得直接點大概就是抄襲吧。
她究竟是怎麽如此理所當然地提出這樣的要求。
路知尋剛想拒絕,擡頭卻正好對上白瑛飄向自己這桌的目光。
四目相對間,他看到對方說:“別說悄悄話了,抓緊時間作畫吧。”
按照比賽規定,完成的畫作将在明天晚上上交,這就意味着,大家還有整整一天的時間來細化自己的作品。
路知尋看着只簡單勾勒了線條的畫面,心中頓時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煩悶,便放下了手中的筆,起身準備去食堂吃飯。
看到路知尋站了起來,高歆瑤便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你去哪?”她睜大了那雙原本就渾圓的雙眼,表情明媚又動人。
或許她的粉絲們很吃她這一套表情,但路知尋卻無動于衷。
“去吃飯。”
高歆瑤連忙跟了上去,“我們一起吧。”
路知尋停下腳步,剛想拒絕,卻想到了昨晚林奕跟他說的話。
或許,是時候學着去做一個獨當一面的成年人了,而不是仰仗着師姐庇護的毛頭小子。
在讀書期間,不管犯什麽事白瑛都會替他擋下,就連挂科她都會陪他熬夜,幫他補習。
那麽這一次,自己也該為她做點什麽。
他轉過身,目光堅定地望着高歆瑤,“好啊,剛好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高歆瑤聽到這話頓時喜笑顏開,原本就燦爛的笑容此刻更是咧到了太陽穴。
他們就這樣頂着所有人的目光,一前一後地走進了食堂。
吃飯期間,路知尋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但在他心裏,早已演練了無數遍即将發生的場景。
他一向來不擅長拒絕,所以總是能拖就拖,能逃就逃。
室友總說他是讨好型人格,路知尋不知道對此不太了解,但他知道,這确實不是一個很好的習慣。
拒絕的話似乎總是那麽難說出口,路知尋一邊挑着魚刺,一邊在腦海中挑選着最佳的開場白。
不料,高歆瑤卻率先開了口:“你要跟我說什麽來着?”
原本想好的完美場景被對方一句突如其來的話瞬間摧毀,路知尋猛地擡頭,眼神裏充滿着迷茫和無措。
高歆瑤看着他這幅呆呆的模樣,忍不住低下頭笑了起來。
“你這是什麽表情,真的跟我家的狗長得好像!”
路知尋一秒破功,便低下頭狠狠地扒了幾口白米飯,重新振作起精神。
再擡頭時,他的眼神又變回了那副嚴肅冷冽的模樣。
“你應該不是因為喜歡國畫才轉過來的吧?”
高歆瑤看他如此認真,便也收斂了笑容,毫不避諱地回答:“是啊,你也知道我不怎麽會畫國畫。”
“那為什麽?”
高歆瑤努了努嘴,放下筷子,整個人靠在椅背上翹起了二郎腿。
“你還記得五年前,你去銀龍廣場參加開幕式的那天嗎?”
路知尋努力地回憶着,記憶中他似乎确實去參加過某個商場的開幕式。
原本對方邀請的是白瑛,但白瑛不喜歡這種抛頭露面的活動,便推薦了路知尋代替自己。
其實無非也就是送上一副賀圖罷了。
路知尋對這件事有些印象,迷迷糊糊地沖着高歆瑤點了點頭。
對方繼續說道:“那你還記得開幕式結束後遇到了一個生病的人嗎?”
聽她這麽一說,塵封的記憶就如同洩洪一般噴湧而出,往事一點一滴變得清晰可見。
“那個人該不會......”
高歆瑤點了點頭:“對,就是我。”
五年前的萍水相逢居然在此處相遇,路知尋心中頓時産生了一種“好巧”的感覺。
他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表情也變得輕盈起來,“我當時還穿了最貴的一雙鞋去呢,沒想到被你吐了一身,太倒黴了我。”
高歆瑤也跟着笑了起來:“我不是說要賠你嗎?你還逞英雄說不要。”
“你當時也只是個小演員吧,收你錢你這場豈不是白演了。”
高歆瑤身體前傾,雙手支在桌上拖着下巴。
她的眸子一閃一閃的,就這樣直勾勾的看着他,一頭柔順的卷發披在身後,只露出白皙柔軟的一截脖頸。
過了片刻,她才開口:“從那天以後,我就一直在默默地關注你。”
明明自己才是提出對話的引導者,但此刻高歆瑤卻占了上風。路知尋只好安靜地坐在椅子上,接受着來自對方的牽引。
“你應該知道,我有喜歡的人。”這是他第一次說出這樣的話。
路知尋其實有過很多機會說出這句話,但他都沒說。
或許正是因為他沒說,才讓白瑛失去了對他的信任。
對她來說,比起堅定地追随,堅定地選擇同樣重要。
所以當他終于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中的巨石頓時落了地。
這些年的未解之謎似乎終于有了答案,即便這只是他單方面的認為。
高歆瑤也沒想到路知尋會如此直接,明顯愣了一秒,但她憑借着極其良好的心理素質還是很快緩了過來。
“但是對方應該不喜歡你吧。”
“沒關系,我喜歡她就行。”路知尋完全沒有松口的意思。
高歆瑤冷笑了一聲,此時的她和剛才那個活潑的小狐貍判若兩人,倒更像是只潛伏在黑暗中的狼。
“即便她是個滿手肮髒的人?”
路知尋不明白她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就在他疑惑之際,高歆瑤又抛出了一句:“你以為白瑛真的那麽純潔天真嗎?”
“你這話什麽意思?”
對于白瑛的事,其實他曾經隐隐約約有聽說過。
但他卻固執地認為,她不是這樣的人。
但,如果她真的是呢?
高歆瑤看着對面靈魂出竅般的路知尋,收拾好自己的餐盤便站起了身。
臨走之前,她還不忘給他留下了“善意”的提醒。
“你馬上就會知道了。”
“到時候,不要太失望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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