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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路知尋感到自己的靈魂脫離了軀體，逐漸飄到了很遠的地方。

白瑛的家庭狀況不好，他早有耳聞。

雖然不是聽她親口所說，但他還是能從旁人的只言片語中拼湊出一個不算完整的故事。

白瑛的父親常年賭博，所以她不僅需要獨自支付學費，還要還父親的賭債。

雖然她曾經無數次勸母親離婚，但軟弱的母親卻始終邁不出最關鍵的一步。

所以她拼命畫畫，拼命工作。為了能讓自己不依靠任何人，也為了能帶着母親一起逃離苦海。

這就是路知尋所知道的全部。

即便如此，他還是沒有在白瑛面前提起過半個字。

他知道，白瑛不喜歡別人用充滿同情的目光看着她，這讓她感覺到無助和可悲。

所以他只是裝傻，裝作她仍然完美，裝作她仍然是自己初見時那位高貴冷豔的白瑛學姐。

那個時候，他一時間難以分辨自己是真的在保護着她的自尊心，還是保護着自己從高中時期以來的夢。

如果那時候，多問一句會如何？

那時候沒有問的話，路知尋此時終于問出了口。

只不過對象換成了林奕。

“白瑛一直在幫秦老師代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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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奕眼看着自己手中的香煙終于燃盡，将最後一口煙霧盡數吐出。

“一開始只是賣畫，但秦淮會出更多的價格來讓你屈服。”

“你知道的，大學生嘛，最缺的就是錢。”

路知尋頓時說不出話來，他曾經也動過賣畫的念頭。

但白瑛卻立刻制止了他。

“你畫成這樣還想賣畫？還是腳踏實地吧，不要總想着走捷徑。”

那時他還對白瑛有過埋怨，覺得她對自己實在是太過嚴苛了。

如今回想起來，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他只是低着頭，一邊搖着頭一邊幹笑着，喉嚨如同火燒般疼痛。

看到路知尋這幅失魂落魄的模樣，猶豫了幾秒，還是繼續說道：“秦淮早就是一具空殼了，是白瑛的出現讓他抓到了救命稻草。”

所以一切都有跡可循。

一直獲獎無數的白瑛突然不再參加任何比賽，就連畫展都盡數推掉。

所以她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作為秦淮槍手的她，不能繼續以“白瑛”的身份在畫壇上抛頭露面，永遠只能躲在黑暗中，當一個無人知曉的影子。

路知尋一個踉跄，差點要摔倒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好在他及時伸手扶住了他，才勉強維持了清醒。

這三年來，他一直怨她。

怨她不告而別，怨她喚醒了自己的夢想，卻親手摧毀。

她當初離開的時候，又是怎麽樣的心情呢？

林奕和路知尋一路無言地回到了錄制現場，此時主持人身後的大屏幕裏已經顯示着晉級的學員名單。

路知尋反複确認了好幾遍，都沒有看到林奕的名字。

而林奕卻對這個結果并不意外。

“他要是不淘汰我才奇怪呢。”他冷笑着說道。

路知尋為林奕感到不值，以他的水平，哪怕是進決賽也是理所當然。

“這不公平。”他憤憤地說道。

“沒什麽公不公平的，這個世界就是這樣。”

“你畫得很好，憑什麽因為一個爛人就葬送你的前途。”

聽到路知尋的話後，林奕的眼中閃過片刻的觸動，他拍了拍路知尋的肩膀，好心提醒他道：“高歆瑤和秦淮明顯是一夥的，處理掉我之後，你覺得他們的下一個目标會是誰？”

路知尋并不笨，他自然知道。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要如何才能保護白瑛，或者說服她退出這個節目。

縱然此時他的心底已經亂做一團，但出于“兄弟情義”，他還是陪着林奕回到房間收拾行李。

剛走進房間，同住的另外兩個人便圍了上來，紛紛表示出對秦淮的不滿。

“這個秦老師有毒吧，不淘汰高歆瑤淘汰林奕？”

“什麽大師，我看是狗屎還差不多。”

“人家高歆瑤是皇族，怎麽可能淘汰？就只能林奕背鍋了呗。”

他們對林奕和秦淮的過往種種渾然不知，只以為林奕是被節目組無情抛棄的棋子，這一切都是為了成就高歆瑤這位真正的關系戶。

林奕順着他們的話，苦澀地笑着說：“我不背鍋誰背鍋，兄弟們，你們茍住啊！”

幾句寒暄後，林奕也快速收拾好了僅有的幾件衣服和生活用品，他拎着行李箱往門口的方向走去。

在與路知尋擦肩而過的瞬間，他朝着路知尋點了點頭，留下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目光。

明明是多災多難的一天，而月亮卻高高地挂在天空中，銀白色的月光順着窗戶傾斜而下，在木質桌面上留下一片純淨的顏色。

路知尋在二十平方米的房間內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窒息感，仿佛胸口被一塊巨石狠狠壓着，怎麽都喘不過氣來。

說他是沖動也好，莽撞也罷，也顧不上是否符合節目組的規定，他就這樣悄悄地走出房門，貼着牆來到了白瑛的房門口。

他剛想伸出手，門卻從裏頭被打開了。

映入眼簾的，是路知尋現在最不想看到的一張臉。

“小路啊，我們也是很久沒聯系了。”秦淮看到路知尋非但沒有震驚，倒是非常親昵地和他套起近乎來。

“是啊，秦老師，畢業之後就一直沒機會見面。”

路知尋可以想象到秦淮來找白瑛的目的，他從秦淮的眼珠中看到自己的倒影。溫順的小狗豎起了全身的毛，龇牙咧嘴地呈現着備戰狀态。

秦淮在伸出手的一瞬間，卻看到路知尋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他很識趣地将手放回了褲子口袋，笑着打趣道：“沒想到你的畫技如今已經那麽成熟了，當年白瑛還說你沒有天賦呢。”

“确實沒有天賦，比起您還差得遠呢。”

路知尋話裏有話，秦淮也不是傻子，這場對話注定沒有任何意義。

他從門那頭走了出來，讓位置讓給了路知尋。

“看來你們師姐弟有話要聊，我就不打擾了。”

說罷，他便轉身離去。

路知尋親眼看着秦淮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才推門走了進去。

白瑛一直靠在牆角看着他們兩人，頭發上還沾着幾滴水珠。

看起來像是剛剛洗過頭，在即将吹幹的片刻被沒有禮貌的人給打斷了。

“他找你說了什麽？”路知尋倒是也不藏着掖着，上來就是一句咄咄逼人的提問。

“沒什麽，師徒相見，聊聊往事罷了。”

“別騙我了。”

事到如今，路知尋也早已沒有了裝傻的必要。

兩年的朝夕相處，三年的杳無音信，事到如今，他覺得他們兩個之間不該再有什麽秘密。

掀開密不透光的黑布，折了翅膀的蝴蝶依然美麗。

對于這件事，他此刻非常篤定。

“是林奕告訴你的嗎？”白瑛走到沙發前，整理着剛剛來不及收拾的髒衣服，故意避開了路知尋灼熱的目光。

“所以他說的全是真的。”

“是真是假有什麽重要的嗎？”

路知尋走到白瑛面前，一把奪過她手中的衣服，逼迫她将目光鎖定在自己身上。

“退出這個節目。”他第一個用如此強勢的話語對白瑛說話，即便是他自己都有些不太習慣。

“不可能。”白瑛的回答同樣堅定。

“高歆瑤在娛樂圈混了這麽多年，她有一萬種可以抹黑你的方式。”

路知尋的語氣頓時軟了下來，比起命令，更像是懇求。

“我問心無愧。”

白瑛轉過身，試圖逃避這場對話，擡起腳便想離開。

然而在下一秒，她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往後拽去，身體失去重心地開始傾斜，随後重重地跌倒在松軟的沙發上。

路知尋的氣息在頭頂盤旋，她有些懊惱地擡起頭，正好對上他極具壓迫感的眼神。

她知道他固執，他固執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随着年歲的增長，這個壞脾氣倒是不減反增。

白瑛嘆了一口，态度逐漸緩和起來：“要是現在退出，不僅拿不到出場費，還要賠違約金，我沒有辦法承擔這些。”

路知尋立馬脫口而出道：“我來幫你付。”

白瑛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般，發出了清脆的笑聲。

這是這麽多天以來第一次，她笑得如此開心。

但沒過多久，她又換上了那副冰冷的面孔。

在黑暗中掙紮了太久，就連片刻的幸福都覺得奢侈。

“既然都知道了，為什麽還要幫我。”

“不知道的時候害怕知道，現在什麽都不怕了。”

“你不讨厭我嗎？”

即使知道了滿口大道理，假裝清高的我，曾經做着如此見不得人的事情。

路知尋搖了搖頭，堅定的說：“永遠都不會。”

她想要伸出手推開開，将自己從這狹小的空間中解救出來，但在觸碰到他胸膛的那一刻，仿佛有一股電流順着她的指尖流向更深處。

白瑛別過了頭，不敢直視路知尋的眼睛。

“白瑛，你值得更美好的未來。”他說的擲地有聲，仿佛這是一件早已板上釘釘的事。

不容置疑，盡在掌控。

白瑛像是故意挑刺般，又像是為了轉移話題，突然冒出來一句：“現在連師姐都不叫了嗎？”

路知尋愣了一秒，低下頭笑着喊了聲：“師姐。”

窗外傳來夜莺的啼鳴，在明黃色的燈光照耀下，路知尋的周身仿佛被披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耀眼又溫柔。

在如此美好的氛圍下，年輕的男女本應更加幸福地依偎在一起。

而不是以一種極其別扭在姿勢，互相對峙在沙發上。

“比起未來，我更在乎現在。”終于，白瑛還是伸出手推開了路知尋，“就算今天你失敗了，你也有家可回，但我不一樣，我只有自己。”

幾乎是接着白瑛的最後一個音節，路知尋脫口而出：“你還有我。”

“路知尋。”她輕聲喚他：“別為了我做傻事。”

當初那只只會在主人懷裏撒嬌的小狗長大了，長出了獠牙，終于學會保護主人。

但是對主人來說，她只希望小狗無憂無慮，永遠平安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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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好了，但沒完全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