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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檢查出來并無大礙,路知尋只去外科稍微處理了一下傷口便離開了醫院。
但白瑛還是放心不下,直到張懷瑜保證今晚會好好看牢路知尋,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上了樓梯。
白瑛的身影剛消失在拐角處,張懷瑜八卦的眼神便幽幽地飄了過來。
汽車緩緩起步,借着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他将身體往路知尋這邊靠近。
張懷瑜的表情早已将他的內心袒露無遺,但路知尋還是明知故問地說:“幹嘛,有話直說。”
張懷瑜砸了咂舌,用手肘推攘着路知尋,“從實招來啊,我就挂號排隊這麽點工夫,你們說什麽了?”
路知尋似乎剛剛在醫院裏已經花光了所有勇氣,所以他将頭扭向車窗外,任憑飛馳而過的風拍打着自己的臉龐。
但張懷瑜是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今天非得問出個所以然來。
他将路知尋的身體硬生生地掰向自己的方向,又問了一遍:“你剛剛跟白瑛說什麽了?”
路知尋被問得有點煩了,便敷衍道:“我就說陪她去看望她媽媽。”
雖然省略了大部分內容,但也還算是說了重點,張懷瑜聽到明顯有些吃驚。
“她告訴你了?”
他這話不說還好,路知尋一下子抓住了盲點。
他眯起眼睛望向張懷瑜,問道:“你是不是一有事瞞着我?”
這回,輪到張懷瑜望向窗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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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後腦勺對着路知尋,說道:“其實三年前,白瑛的媽媽就病倒了。”
路知尋沒有說話,安靜地等待着張懷瑜繼續說下去。
“她爸爸把家裏的錢全都拿去賭博,連住院費都是找朋友借的,就是那個柳梧,你也見過吧,別看他那副樣子,其實是個富二代。”
說到這裏,張懷瑜忍不住低笑一聲。
但路知尋卻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
“那時候白瑛一邊張羅着父母的離婚,一邊照顧母親的身體,還要打工賺錢,确實很不容易......”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路知尋打斷了張懷瑜的話,他的眼底湧現出一股暗流,那是一種被背叛的酸楚。
張懷瑜沒有否認。他确實一直都知道,只不過即便如此,他也從來都沒有想過去插手白瑛的事情。
白瑛是個什麽樣的人,張懷瑜清楚,路知尋更清楚。
一向高傲的她,是不會把自己最狼狽的一面展示在在乎的人面前的。
所以她躲開了,躲到了沒人找得到的地方。
路知尋用沙啞的聲音說出:“她寧可找柳梧都不願意找我幫忙。”
聽到這話,張懷瑜原本緊繃的神經瞬間松散了下來,他重重地拍了一下路知尋的肩膀,說:“你還吃柳梧的醋?柳梧他就是個缺心眼的,整天把人民幣當樹葉撒呢!”
路知尋的臉上仍然烏雲密布,絲毫沒有要放晴的跡象。
張懷瑜嘆了一口氣,道:“如果白瑛那時候告訴了你,你打算怎麽做?”
“當然是幫她一起賺錢!”路知尋搶答道。
“果然。”張懷瑜苦笑一聲:“白瑛真的很了解你。”
他看了一眼路知尋,繼續問道:“你打算怎麽賺錢?跟她一樣畫假畫?還是去便利店上夜班?”
路知尋此刻仍在嘴犟:“想要賺錢有的是辦法。”
“那你的學業呢?”
聽到這句,路知尋仿佛被人揪住了命門一般動彈不得,想要脫口而出的話卡在喉嚨中,幹得發癢。
是啊,她怎麽可能讓他犧牲自己的學業來幫助她呢?
從他們認識以來,她最關心的就是他能否順利畢業,念叨他的考試成績已經成為了家常便飯。
她說:“學生最主要的就是學習,別想有的沒的。”
她說:“要是再不及格,就別來畫室了。”
她說:“說不定你以後會比我更有名呢。”
所以她自始至終,都視他為一顆耀眼的星星,所以他必須高高懸挂于頭頂,他值得擁有無比光明的人生。
而不是和她一起陷于黑暗中。
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路知尋朝着疾風低聲說了一句:“傻瓜。”
汽車的喇叭聲不合時宜地響起,将他的聲音盡數掩蓋。
第二天,路知尋仍然準時地将心儀送到畫室。
和往常不同的是,今天他沒有坐到家長等候區,而是像個好奇寶寶似的加入了課堂教學中。
心儀望着站在白瑛身邊的路知尋,問道:“路哥哥,我們在上課呢,你在這裏站着幹嘛?”
路知尋沖着心儀微笑着,夾着聲音回答道:“路哥哥也會畫畫啊,我和白老師一起教你好不好?”
心儀被路知尋的聲音惡心到,便假裝出嘔吐的動作,将頭扭向了另一邊,“路哥哥,你的聲音好惡心啊。”
路知尋一把奪過心儀手中的筆,自作主張地替她畫起了示範。
三兩下工夫,一朵明豔的山椿在他筆下如渾然天成般躍于紙上。
心儀還是第一次看路知尋畫畫,忍不住在胸口拍起手來:“路哥哥好厲害啊,再一遍再一遍!”
路知尋将筆往桌上一甩,假裝冷酷的模樣驅趕着心儀,“乖乖畫畫去,別在這裏摸魚。”
心儀自知自己當了電燈泡,不受待見,便嘟着嘴回到了座位上,拿起筆在畫布上戳了起來。
或許是嫌路知尋破壞了自己的課堂氛圍,白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感受到對方的目光後,路知尋像只小狗一般貼了上來,“師姐,其實我有很嚴肅的事要跟你說。”
白瑛低下頭開始作起畫來,對于路知尋口中“重要的事”,她似乎不感興趣。
即便她不理不睬,路知尋也沒有離開的打算,無奈之下,白瑛只好哄着他:“現在上課呢,有什麽話下課了再說。”
路知尋實在容易滿足,得到了白瑛的回應後,他乘勝追擊,提出請求道:“那等會可以一起吃晚飯嗎?”
從開始到現在,心儀的目光時不時地往他倆的方向襲來,為了讓她将注意力集中在畫面上,白瑛只好立馬應下:“好好好。”
路知尋得了便宜,立馬屁颠屁颠地跑到家長等候區老老實實地坐下,再也沒跑到前頭湊熱鬧。
放學後,心儀被路知尋召喚來的張懷瑜給接走了。
方才還熙熙攘攘的教室中,如今只剩下路知尋和白瑛二人。
突如其來的寂靜使路知尋倍感不自在,他瞬間忘記了原本想說的話,躊躇了半天只蹦出一句:“林斌最近沒來找你?”
話音剛落,路知尋就後悔了。
這好端端的,提林斌做什麽?實在沒話講的話可以不說。
白瑛愣了一秒,回答道:“嗯,我跟他說清楚了。”
“怎麽說的?”
如果世界上有《尬聊百科全書》,那麽路知尋的這段對話絕對可以被列為經典案例。
然而白瑛卻非常認真地回答道:“就實話實話,我本來就不喜歡他。”
下一秒,有一句話浮現在路知尋的腦袋裏,他不知該不該問出口。
“那你喜歡誰?”
好在,他還是忍住了。
白瑛收拾着課堂上的垃圾,忙碌的身影穿梭于教室的各個角落,路知尋本也想上前幫忙,卻被白瑛制止了。
“你看一下等會吃什麽吧。”這是她給他頒布的任務。
附近的餐廳琳琅滿目,路知尋挑花了眼,正當他猶豫之際,白瑛回過頭來說:“我突然有點想吃披薩。”
“好啊。”路知尋立刻在搜索框內輸入“披薩”二字,在跳出來的店鋪中游蕩着。
沒過多久,教室收拾得差不多了,就在路知尋起身之際,白瑛卻沒有想要離開的打算,反而轉身朝閣樓走去。
她站在樓梯口,朝着路知尋揮了揮手:“你要不要上來看看?我又重新布置了一下。”
對于白瑛的召喚,路知尋向來是無法拒絕的。
他小跑着上前,緊緊地跟在她的身後。
走到門口時,路知尋下意識地想去按下牆上的開關,而白瑛卻立刻跑到書架前,按下了投影儀的開機鍵。
銀白色的燈光中,空氣中的顆粒清晰可見,白瑛和路知尋被這束光生生地分割開來,仿佛隔了一條銀河。
他環視四周,和上次想比,确實增添了許多小物件。
如果說之前的只不過是一個小畫室,現在倒更像一個秘密基地。
有小床,有玩偶,有投影儀,也有小餐桌。
在這裏,白瑛可以躲上很久很久。
不會被任何人找到——除他以外。
路知尋拿了一塊墊子,走到白瑛身邊坐下。
他們兩人就這樣呆坐在地上,等待着漫長的開機時間。
投影儀的LOGO在白牆上閃閃爍爍,正如路知尋此刻跳動着的心髒。
“叫外賣吧。”白瑛建議道。
路知尋點頭說:“嗯。”
然而,沒有人低頭去拿手機,即便是對着毫無畫面的白牆,他們仍然舍不得移開目光。
仿佛是不願意打破這份寧靜一般,他們都不敢輕舉妄動。
主界面終于跳了出來,白瑛直起身子,拿着遙控器認真挑選着電影,而路知尋也終于完成了白瑛交給他的任務——點了一個披薩。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這是他第一次和白瑛一起看電影。
路知尋跟很多人一起看過電影。
跟室友一起看過,跟表妹一起看過,甚至跟張懷瑜一起看過。
但是和喜歡的人,是第一次。
當遙控器翻到第四頁時,他的喉嚨深處發出了一聲“啊”。
“你想看這部嗎?”白色的方框停留在海報上,白瑛轉過頭來問道。
“嗯,感覺挺有意思的。”
後來,路知尋總是回憶起那天的場景:熱騰騰的披薩攤開在地上,他們一邊吃着食物,一邊觀看着《雨中曲》。
當男主角在雨中歡快起舞時,他們不約而同地笑了。
白瑛說:“原來喜歡一個人就像是淋了一場大雨。”
路知尋也這麽覺得。
路知尋無法準确描述當時的心情。
就好像是期待着人生中第一次春游的小學生,從一個星期前就開始數着手指期待,此刻終于到達了溫暖的草坪上。
打開書包,拿出前一天晚上挑選的零食,和朋友們分享着喜悅。
屁股底下的草紮得發癢,可他卻無暇顧及。
和煦的暖陽,湛藍的天空,即使不說話也不會感到尴尬的氛圍,都很好。
他想,這種心情會持續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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