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他手一松,将兔子扔到地上,轉身對着來的東西,飛起便是一腳。
踹翻在地後,騎到對方身上,袖箭抵在對方脖子上就要放箭。
這一瞬間,他看清對方的容貌,松了一口氣,是個長相正常的男人,方頭闊臉,并不是什麽野人。
他身上穿着翻毛的皮襖,褲子和鞋子也全是獸皮所制,相當的結實。
但宋映白并沒有徹底打消警惕,緊張的問,“你是什麽人,為什麽在這裏?”
這人忙道:“我是獵戶,我剛想跟你打招呼,就被你打倒了。”
“跟我打招呼幹什麽?”
“因為我看你好像迷路了,正好我也迷路了,好不容易遇到個人,你別殺我,我沒惡意。”
宋映白也不是濫殺無辜那種人,聽到合理的解釋,忙站起身,伸手把這人拽起來,“對不起。”
這人站起來,憨憨的笑道:“不打緊,不打緊。”撿起地上的鋼叉。
宋映白擦了下腦門的汗,“說真的,我被你吓到了,還以為是毛人。”
這男人道:“我不是毛人,我叫方海,搬到這附近有一年了,昨天進林子,想給我媳婦打點好東西補補身子,沒想到,自個卻迷路了。”
說到媳婦兩個字的時候,宋映白清楚的看到他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腦後,有種難言的羞澀。
這時,宋映白注意到方海腰上系着的一個布袋滿是血跡,不禁眯着眼睛狐疑的看那兒。
方海愣了下,笑着打開布袋,晾給宋映白看,“是一顆熊心,回去給我媳婦熬湯喝。”
宋映白想起他們早些時候遇到的那個被開膛破肚的熊,難道這個方海就是所謂的毛人?那也太厲害了,居然能打死熊。
不過,迷路才是眼下最需要解決的事情,“我看你是個打獵的行家,咱們怎麽才能出去?”
方海嘆氣,“我也想出去,一直在林子裏轉,實在是太累了,我好想回家見我媳婦,她正病着,不知道她怎麽樣了,一定餓了。”說着擡手擦淚,“我好想見她……”
宋映白眼睛看了下森林外那間鬼屋的方向,有了某種猜想。
突然一聲炸雷響徹雲霄,随即,一股烈風吹來,卷起地上的樹枝和碎葉,吹得人睜不開眼睛。
宋映白知道風雨要來了,這和他原本估算的時間完全不同,似乎自從迷路了,連周圍的時間都不太對了。
方海道:“不好了,來暴雨了,快随我來,前方有一個大樹洞可以避雨。”說罷,在前奔跑領路。
宋映白不想再變成落湯雞了,跟上了方海的步子,在林子快速穿梭,不久來到一棵參天大樹下,有七八個人合圍那麽粗。
它的大樹洞容納他倆綽綽有餘,方海率先鑽了進去,就在宋映白猶豫的時候,瓢潑大雨落下,打在樹葉上噼啪作響,他也顧不得那麽多了,鑽了進去。
才一進去,他就聞到了一股叫人作嘔的臭味,他擡頭一看,就見方海身後,靠着樹洞壁堆放着一堆爛肉,生了一窩一窩的蚊蟲,而且靠最裏面趴着一個像人似的長毛動物,爛得差不多就剩一張皮了。
宋映白掩鼻,差點吐出來,他向後退了幾步,重新站到了洞外。
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嚴陣以待。
方海則坐在裏面,将半邊臉藏在黑暗中,“你怎麽不進來?”
此時雨滴落下,打濕了宋映白的衣裳,“方海……冒昧問一句,你家是不是住在離不遠的小屋,屋外圍着籬笆?尊夫人戴了一根骨簪。”
方海的聲音突然激動,“你見過她?”
印證了他的猜想,宋映白沒有回答,只是緊張的屏住了呼吸。
“……她是個好女人……”
他們是私奔的,她是他的寡嫂,在被他母親逼迫殉節的時候,他救了她,之後兩人義無反顧的逃到了這裏。
本朝律令,以嫂為妻者斬,他們永遠無法被世俗接納。
只能離群索居,住到這荒無人煙的地方。
大雨傾盆,宋映白站在雨中,深吸一口氣,“其實,我早該發現,你出現之後,我才迷路的。或者說,當你靠近我,我就開始迷路了。困在這裏的人,是你。”
其實從一開始,方海穿着冬天的衣裳,他就開始生疑了。
身體藏在樹洞中的方海低聲嗚咽,“……我遇到了毛人……死在了這裏,後來遇到了一個老人家,他在我心口畫了個符,我能重新走動了,但是卻不能走出這片林子……”
他的妻子病了,他進山打獵給她補身,但是卻遇到了毛人,一番搏鬥,毛人被他殺死了,他也重傷不治。
後來因為那個奇怪老者畫在他心口的符號,他活了下來,卻不能離開,只能日複一日的給妻子打獵,将肉儲存下來,堆滿了樹洞。
宋映白凝噎,這分明是個活死人,想回家卻不能,忍受着妻子被餓死的焦慮。
方海嗚咽道:“我想擦掉身上的符箓,真的消失,可是我……我……我……我還抱着一絲希望……我下不了手……”
所以他躲避雨水,成了一個怕“死”的死人。
這樣的每一天都是煎熬,但是還抱着一絲卑微的僥幸,希望他的妻子其實還在活着,只要他這樣“活”下去,說不定有一天能夠再見到她。
可是今天他遇到這個人的時候,他忽然有一種預感,他可以結束了,他聲音顫抖的又問了一遍,“你是不是見到我的妻子了?她怎麽樣了?”
“……她去世了,我見過她的屍體……”
方海發出了一聲如野獸般的痛苦吼叫,良久,他彎着腰,一點一點的走出樹洞,哭着道:“……她果然死了……我沒有任何再堅持下去的理由了……其實早該結束了。”
說罷,扯開身上的皮襖,露出心口上那道用血液畫出的符箓。
他用懇求的語氣道:“請将我們合葬在一起,拜托你……”
宋映白颔首,承諾道:“你放心。”這是借宿在人家屋子應該做的。
大雨瓢潑一般,雨水溶化了符箓,變成一道道血水,從模糊,直至消失。
方海在這大雨中,和符箓一同溶化,最後成為了一堆白骨。
宋映白用方海的亵衣包裹住他的白骨,轉身回頭往森林外走去。
讓他在意的是,那個在方海心口畫符箓的老人家究竟是什麽人,或者說是什麽東西?
他也在這林子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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