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蘇丞相府

今天是初六，從靜心庵到燕南城要一天半，連夜出發能在初八那天的早上趕到。

蘇掩這才輕睨了那婆子一眼，只這一眼就硬是将那婆子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便走吧，要是誤了時辰可就不好了。”

見她擡步越過自己向前走去，兩個婢子也垂頭跟上，這才松了口氣，立刻站起身來随後跟上。

到了山下，只見停着一輛粗布的一馬所駕的小馬車，還有個婢子和兩個小厮候着。

那婆子夫家姓柳，在蘇府呆的年頭不短了，為人又八面玲珑極其圓滑，這次出來的三個仆從都以她為首，受了楊氏主母的命令，本等着好好羞辱一番這三小姐的，結果一看那柳婆子卻跟在清麗佳人身後畢恭畢敬點頭哈腰的模樣，頓時面面相觑不知該如何是好。

柳婆子深知這三小姐也不是什麽好惹的，見這三人呆愣愣的，暗道不好，慌忙指責道：“看什麽看？還不過來給三小姐行禮？難不成連誰是主子誰是下人都分不清了？”

三個人本就是一頭霧水，被柳婆子這一唬更是反應不過來。

其中那婢子名叫雲兒，性格急躁，本就是狗仗人勢又貪財愛利的性子，來之前自以為這位三小姐名存實亡，在庵子裏又清心寡欲了這麽些年，脾氣早就磨沒了，還盤算着從她手裏撈些油水回來，看柳婆子這架勢，直覺有點不妙。

柳婆子向着三人擠眉弄眼的，示意這厮不是個好惹的主，倒是兩個小厮先反應過來，忙着行了禮，習慣性的堆上了讨好的笑容，那雲兒見狀不得已只能上前敷衍着比劃了一下，只當是行過禮了，神色卻依然是飛揚跋扈的：“三小姐好大的氣派，竟讓我們等了這麽許久，老夫人出門也不曾像你這般磨蹭。”

聽見區區一個婢女卻狂妄得沒了邊的語氣，她倒也是不惱，微微一笑，不緊不慢道：“想必姐姐是老夫人近侍的人，處事多半也比我這兩個婢子機靈些，我雖為庶出，好歹是個小姐，身邊沒個得力的人可不行，到時回了府，我便向老夫人讨了姐姐來服侍可好？老夫人一向中正，最重禮數，管教出來的下人，也一定熟知禮數。”

一番話，說的雲兒心中頓時後怕！

老夫人根本沒把三小姐放心上，怎麽可能派自己身邊的心腹來接她回府？她剛剛在主子面前托大，還借老夫人的名頭壓主子，若是傳進老夫人耳中，那後果，實在是難以想象！

老夫人在外名聲一向好極，都說她為人正直公平，雷厲風行，實際只有蘇府中人知道那“雷厲風行”四個字的含義！

雲兒渾身顫抖了一下，再擡頭，只見蘇掩雖然用面紗遮了臉，可露出的那雙眼中隐隐透出的殺意卻是刺人脊背！

似乎她已被看穿，毫無秘密！

這種感覺，讓人太過恐懼，恐懼到忍不住就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連聲音都顫抖起來：“三小姐恕罪！是……是奴婢吃了熊心豹子膽，才敢如此托大，還請三小姐見諒，饒奴婢一命！”

輕勾唇角，暗暗瞪了眼忍不住要笑出來的紅豆，後者立刻收斂了神色，她這才淡淡撩起了裙擺，躬身上了馬車。

雲兒立刻癱軟了下去，剛剛三小姐的眼神，宛如地獄的判官一般，無情，冷血，洞曉一切，即使現在回想起來，也覺得可怕無比。

這三小姐，當真不是好惹的！

當下兩個小厮在前駕馬，柳婆子和雲兒一左一右坐在車轅上，紅豆相思在馬車後頭亦步亦趨，便連夜往城裏去了。

柳婆子看身邊的雲兒依舊後怕的模樣，忍不住輕聲嗤笑了一聲，壓低了聲音道：“我就說這位三小姐不是什麽好惹的，你卻不聽，這下好了吧？”

雲兒心中雖然後怕，可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她現在這般神氣，到了府中，還不一樣要被大夫人控制着？思及此，頓覺這位三小姐也沒什麽可怕的，于是湊到柳婆子耳邊去，低聲問道：“大夫人不是說要遲點到嗎，我們這麽急做什麽？”

“你瘋了啊？老夫人交代的你忘了？要是我們遲了，大夫人那是好交代，可老夫人那可怎麽交代？到時當着賓客的面，老夫人定要拿我們頂罪的，小心打殺了你！”

“大夫人不也一樣嗎？現在府中中饋可是大夫人執掌，我們沒聽大夫人的話，回頭還不是一樣要被大夫人罰？”

柳婆子一連恨鐵不成鋼的神色，怎麽就要她把話說的這麽明白呢！“回了府以後，添油加醋把這事都推給三小姐，就說被三小姐逼的不就行了？”

雲兒咬了咬牙，哪能這麽輕松放過這三小姐！

蘇掩在馬車裏斂了眉目，這個人，怎麽就這麽記不住呢？

柳婆子不松口，雲兒也沒了辦法，只能閉着嘴乖乖往城裏趕去，左右，回了府落到大夫人手裏，還是有她好看的。

這一行趕得很，讓兩個小厮輪換趕車，終于在初八那天的早上，趕到了蘇府門前。

“小姐，到了。”柳婆子賠着笑，幫着掀起了車簾，熱熱切切伸手去扶她下了車，“這就是新的蘇府。”

蘇掩扶着她的手下了車，擡眸見一個敞着門的十分巨大的宅子，上面匾額上書了金字的“丞相府”三字，據說這字還是當今的聖上親手所書，時間還早，宴會的準備還沒正式開始，只有幾個掃灑的小厮正在打掃，透過敞開的大門往裏看去，有棵種在大盆裏的小迎客松，旁邊輔以假山石，看去氣派大方，盡是紅綢的裝扮。

柳婆子見她盯着大門看，便伸手往旁邊的小門處一請，賠着臉讪笑道：“三小姐……這，請走這邊。”

她是庶出，沒資格走正門，只能走側門。

蘇掩笑了笑，垂眸道：“我剛回府，還不熟悉，還請嬷嬷帶路。”

柳婆子賠着笑轉過身來在前帶路，她拾步跟上，紅豆相思跟在她身後，垂着首規規矩矩的。

她見狀不由得暗自舒了口氣，說實話她有些時候還挺喜歡這位三小姐的，畢竟只要不惹她，說起脾氣來，這府中也就數她和二小姐最好了，作為下人，當然是希望主子好說話些的。

從側門進去，便是個小別院，堆着些雜物，靠牆一整排的花壇，種着些漂亮的薔薇花，柳婆子帶着路往旁邊月門走，是一條長長的廊檐，走到了盡頭再一轉，便繞到了正堂後，院子裏四通八達，正中央擺着大理石做的棋盤桌，四角各自種着些矮小的杏花樹。

柳婆子轉過頭來畢恭畢敬行了禮：“小姐，這是後堂，再往前走就是後院了。這會子許各位主子都在給老夫人請安呢，您的院子前幾日就掃灑幹淨了，您看是先回院子整理一二還是這就去老夫人那？”

蘇掩歪了歪腦袋，随即問道：“我畢竟是庵子裏長大的，不是很懂這些禮數，依嬷嬷看呢？”

見識過她的厲害，這會柳婆子自然不敢再多做什麽算計，規規矩矩垂着首，老實說道：“老奴是低等的掃灑婆子，并不十分了解老夫人，只是據說老夫人十分重禮的，先去換衣服許被揪出錯處，不整理一二也難免要被責罰，因此該如何做，全看小姐的意思。”

見她突然之間變得低眉順眼的模樣，她眉角一挑，微微笑道：“那便先去請安吧。”

“是。”柳婆子聞言便帶着她往前走去，出了後堂是個大花園，又是一段長長的廊檐，廊檐緊連着後面的大水池，還建着一方小石橋，過了石橋再往前，便繞得連蘇掩都分不清了，東拐西繞的走了好一會，才在一座白牆圍的兩進大院子前停下，柳婆子又向她褔了福身，“三小姐，到了，這是老夫人的院子。”

擡首見院子上挂着個匾額，上書“福壽苑”，兩個上了年紀的婆子在門口畢恭畢敬候着。

柳婆子上前向那兩個婆子道：“兩位姐姐，三小姐到了，來給老夫人請安，還請兩位姐姐通報一聲。”

那婆子也是人精，立馬笑得臉上皺紋都成了花：“老奴見過三小姐，老夫人昨日還念叨着您呢，沒想到今日這麽早便就到了，還請小姐稍候，老奴這便去通報。”

見那婆子嘴上如此說，卻半點未曾動彈，柳婆子尴尬地看向她，正要提點一二，便見她微微一笑，伸手把手腕上的素銀镯子褪了下來，給那看門的婆子送了過去：“我自小是在庵子裏長大的，沒帶什麽好東西，不知道嬷嬷看不看得上眼，就算是一點小心意。”

那婆子接過了，在袖子上擦了擦，這才笑道：“多謝三小姐賞賜，老奴去去就來。”

說完，才轉進了院子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