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蘇老夫人

不多一會，那婆子滿臉堆着笑出來了：“三小姐，老夫人讓您進去。”

蘇掩微微一笑，用袖子掩蓋的手緊緊握成了拳，擡步跟着那守門的婆子進了院子，紅豆相思跟在她身後一左一右也進了院子。

老夫人，可以說是這個蘇家，最難擺平的人了。

大院子有兩進，守門的婆子帶着她從廊檐下走，便到了正廳裏。

正廳門口的院子裏站了一堆侍女婆子，還有幾個年輕的侍女守着門，也在各自說笑，其中一個穿着藕色襦裙，外罩了一件松綠褙子的侍女見她來，便眉開眼笑的掀起了門上挂着的厚重氈布：“老夫人昨兒還念叨您呢，讓奴婢特意等着您，三小姐來得正好，幾位小姐都在呢，快進來吧。”

這一掀起氈布，便聽正廳裏頭傳來了陣陣暢懷大笑。

看樣子這位似乎是地位不低的侍女，蘇掩便笑着向她福身道：“多謝姑姑。”

素秋笑着向這位三小姐回了禮，便目送她走進了正廳，見紅豆相思緊跟着要進去，慌忙抓住了相思的手，向她搖了搖頭，示意讓她們倆別進去，紅豆相思對了對眼色，便乖乖在門口候着，素秋放下氈布的時候複又瞥了一眼她的背影，微微笑了笑。

這小姐，看起來是個知禮數懂分寸的。

正廳裏本來一片歡聲笑語，見了她來，頓時都噤了聲，滿頭花白的老夫人穿着一身檀木色的錦袍，外罩着一件夾絨的掐絲褙子，正支着梨木的拐杖歪在正廳最上位的美人榻上，身邊坐着一名藍衣的少女，膚若凝脂，微染唇蔻，一雙絕美的桃花眼風情萬種，看起來，應是她二姐蘇珂無疑了，老夫人腳邊踏腳上還坐着個大紅色棉襖的小姑娘，紮着小孩子的雙丫髻，正抱着老夫人的腿撒嬌，應是她爹信中提到的，她遠送靜心庵以後才出生的，時年四歲的六妹蘇婉了。

上首往下，左一排右一排，各擺着兩溜上好梨花木的太師椅，以左為尊，左邊的應是嫡系，第一位應是她的好大娘，楊氏。穿了一身華貴的滾金紅袍，上頭繡的百蝶穿花栩栩如生，戴着大東珠做的頭面，兩支鳳頭銜珠金流蘇釵子一左一右好不華麗，處處彰顯着她做為一家之主母的華貴之氣。楊氏後第二位和第三位空着，應是蘇珂蘇婉的位置，再往後坐着的應該是小嬸嬸顧氏和堂妹蘇柔，也就是老夫人嫡出幼子的家眷。右邊的便是庶出一脈，一整排椅子擺到了頭還有人坐不下，因此除了幾位庶出的小姐，幾位姨娘沒了座位只好在椅子後頭站着。

而庶出這一排坐在上首的，應是她二嬸徐氏，和徐氏的女兒蘇晴，再往後就是大房庶出的小姐，她五妹蘇凝，再之後就是二房的幾個庶出。

蘇府住着三戶人家，她爹這一代未分家，兄弟三家住在一起，她爹蘇持遠是嫡出的老大，二房蘇博遠是庶出，三房蘇寧遠亦是嫡出，只是她小叔叔英年早逝，在她住在靜心庵的時候就病故了。

這三兄弟亂七八糟的妾室排一排，還真是排不下去，對于這些妾室，她也懶得一一去認，規規矩矩走上前去，站在不近不遠恰到好處的位置，跪下行了個大禮：“阿掩見過老夫人，給老夫人請安，見過大夫人，小夫人，給兩位夫人請安，見過二姐姐，六妹妹和柔妹妹。”

老夫人眯了眯眼，神色微微凜然，未曾說話，她不說，別人自也不會插嘴，沒得了她的話，蘇掩也不起來，乖乖跪着，一動不動。

整個大廳裏安靜了好一會，老夫人才慢慢悠悠開了金口：“嗯，好，起來吧。”

“多謝老夫人。”得了話，她這才站起身來，微微垂着首，并不直視老夫人亦或是任何一位嫡出的主子，雙手并在小腹前，老夫人見狀這才點了點頭：“嗯，是個知禮的，不愧是錦兒的閨女，在靜心庵這些年，可有好好誦經念佛？”

蘇掩微微一笑，從袖間抽出一串佛珠來，擡起頭來回話道：“阿掩此去是為家祈福的，自然不敢怠慢，這些年來，一直誠心問佛，前些日子慧心師父路過靜心庵，阿掩還特地為老夫人求了串佛珠來，慧心師父說許久未見您，若有機會，還要來找您談論佛道。”

說起得道高僧慧心師父，老夫人臉上終于帶出些笑意，一邊示意身邊的侍女，一邊問道：“慧心師父是許久未見了，他近來可好？”

把佛珠交給侍女，她才又行禮答道：“慧心師父一切都好，還囑咐阿掩代他向老夫人問好。”

老夫人将佛珠拿在手裏仔細觀賞，那佛珠是上等紫檀木所制，每一顆上都刻着佛經，越看越心喜，便直接套到了手腕上，看她的神色，亦不自覺軟了三分：“你倒是有心了，只是你在那庵子裏長大，雖說是為家裏祈福去的，如今回了府，就該有個小姐的樣子，若有什麽不懂不明白的，多請教請教你二姐，她最是知禮，以後出行都代表着我蘇相府的面子，不可有所失儀，懂嗎？”

“阿掩多謝老夫人教誨。”她又行了個跪拜大禮，為了回這一趟府，她可是下了苦功的，真要論起禮數來，她可半點不比蘇珂差。

楊氏絞着手裏一塊鲛絲帕子，眼神憤憤，這個小賤人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不是讓人故意延誤了嗎？看着蘇掩規規矩矩絲毫挑不出錯的模樣和行事作風，卻又很快平靜下來，到家了又能怎麽樣？這個家做主的人，可是她自己！

思及此，楊氏溫厚一笑，滿是長輩對晚輩的疼惜和慈愛：“唉，可憐見的，錦兒姐姐去的早，你這小小年紀的，就去了那樣的地方吃苦，是我這大娘照顧不周了。”

說罷，她站起身來将蘇掩攬進懷中，緊緊抱住，臉上幾乎要滴下淚來：“你放心，不用怕，到了家大娘會好好照顧你的，你瞧瞧這穿的，這都十二月天了，哪能不冷呀。”

蘇掩凜了眉目，萬分不喜卻是半點沒有顯露出來，只微微笑着，端得是個端莊有禮不卑不亢：“讓大夫人擔心了，日後，還望大夫人周顧了。”

聞言，老夫人仔細看了看她衣着，确實單薄了些：“也是，這也快到年邊了，你給三丫頭添幾件衣服，過年了再給準備件新的。”

楊氏笑得歡喜親熱，嬌嗔道：“這哪還用娘親提醒啊，我這便叫了裁縫來給阿掩裁衣。”

蘇掩又行了個禮，始終跟楊氏保持一些距離：“多謝老夫人和大夫人。”

顧清夢溫和一笑，招了招手：“阿掩啊？倒是好久沒見了，你娘走後，都長這麽大了，來，讓小嬸嬸看看。”

她走到顧氏身邊，又向顧氏和蘇柔點了點頭。原主幼年的時候，經常和蘇柔玩在一起，小嬸嬸跟她娘親關系是最好的，反而跟楊氏那一族不親。

曾經，蘇府只有一個女人，那就是她娘親，後來蘇持遠因公入獄，為了救她爹，她娘才自降為妾，替仍在獄中的她爹求娶了楊國公府的小姐，楊國公也是人精，明知道他關不了多久就會放出來，放出來了或許還會加官進爵，卻還是同意了這樁婚事，于是楊氏成了蘇府的夫人，而她自己卻成了妾。

因此，有了這樣的舉措，才會讓洛錦兒和蘇持遠兩個名字，成為鴛鴦眷侶鹣鲽情深的代名詞。

顧氏拉着她給蘇柔使了個眼色，蘇柔立刻親親熱熱的上來拉住她手：“掩姐要不要去我那住幾日玩？我們姐妹許久沒見了，二叔給我找了只會學舌的鹦鹉，可有趣了，要不要去玩？”

蘇掩聞言，悄悄的看了看楊氏，見楊氏沒有立馬表态，便垂下頭有些害怕的模樣：“多謝柔妹妹，還是……”

那模樣，恰到好處的演繹了一個恐懼主母的庶女，似乎平日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楊氏被這表情生生噎了口氣，越發讨厭這丫頭了。

但這表情在老夫人眼裏卻更是喜歡她了，身為庶女就該有庶女的模樣，處處征求聽從主母的意思才是對的，見她眉目依稀有她娘親的影子，不由得心疼了三分。

她本就不喜歡庶出一脈，但唯獨洛錦兒是意外，當年她為了自己的丈夫，哭着跪在她面前自請降為妾室，去為他低聲下氣迎娶楊氏，那舉動感天動地，連她都不得不改變了看法。

蘇珂微微斂了眉目，轉而滿臉吃了妹妹醋的模樣佯怒道：“也是，三妹妹沒走之前，就喜歡和柔妹一塊玩，你們倆關系一向比我都好，你們瞧瞧，三妹妹和柔妹也不來問問我。”

老夫人聞言略略皺了皺眉，畢竟，曾經的蘇掩應該是嫡女，而害她成了庶女的，她也有份，當年，洛氏自降為妾和求娶楊氏，都是她同意了的。

蘇掩垂眸下跪向蘇珂行了個大禮：“阿掩不敢。”

二房的徐氏嬌俏一笑，滿臉不屑：“哼，庶出的就是庶出的。”

老夫人聞言用拐杖錘了捶地面，凜了眉目：“哼，你別忘了二房也是庶出，庶出就該有庶出的樣子，你還不如三丫頭懂事些！”

徐氏被她這一噎，恨恨不敢再說話，蘇晴看了自己的娘親一眼，別過臉不做反應。

有了徐氏這一攪亂，老夫人倒是同意了，看着蘇掩的眼神也柔軟了幾分：“去吧去吧。”

她也知道三丫頭小時候就愛和蘇柔一塊玩，要去敘敘舊，也算是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