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 遷宮 還是喝魚湯吧
二十五年前,葉貴妃誕下九皇子,皇子體弱多病,藥石無醫,宮中已經準備辦喪事。恰逢螢道長來京,稱皇子命格特異,在皇宮中恐養不大,若要平安成人,須得終生不再與父母見面。
螢道長是活神仙,皇子又病得只剩最後一口氣,就算留在宮中,也沒法子再睜眼見父母了。先帝與貴妃二話不說,直接将皇子交給了螢道長。
姜雍容靠在榻上,回憶起先帝起居注中關于九皇子的記載。
命格之說不過是虛幻,裏面的真相她大概猜得到。
當時的姜皇後是她的姑姑,性情堅毅,手段強硬,為保住正宮太子,妃嫔們的兒子多半都會中道夭折,若不是螢道長大發善心,九皇子只怕也是其中之一。
只是姑姑機關算盡,最後太子卻死于傷寒,不到半年,姑姑也撒手而去,先帝與朝臣已經打算從宗室中擇嗣,就在那個時候,一直同母親被貶在冷宮的七皇子被送到了先帝面前。
那就是皇帝。
不,已經是先帝了。
乾正殿的大火足足燒了三日才熄。好在乾正殿外為阻擋叛軍而砌了高牆,火勢才沒有蔓延開來。
“主子,歇一歇吧,嗓子該喝藥了。”
魯嬷嬷端着藥盞過來,硬梆梆地道。
她的嘴角朝下,臉快耷拉到地上。
姜雍容知道她是氣什麽,她和思儀回宮之後,才明白姜雍容前幾天就知道大戰在即,故意将她們支出去,只身以死殉國。
魯嬷嬷到底經過的風浪多,再怎麽樣也忍得住,思儀卻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主子您怎麽能這麽對我們?要死我們一起死,要活我們一起活。我們到底是哪點做得不好?要是做錯什麽您說呀,打也好,罵也好,求您別再這麽對我們,別再趕我們走……”
姜雍容簡直要懷疑自己可能不是送她們一條活路,而是趕她們去死。
魯嬷嬷是姜雍容母親陪嫁的侍女,一手将姜雍容帶大,入宮時封四品執事尚宮,思儀則是姜雍容陪進宮來的侍女,封六品女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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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入宮的時候,姜雍容身邊的仆從如雲,光是有品階的就有十多人,但這五年來,衆人眼見她無緣帝寵,便各自自尋門路,走的走,散的散,除了宮裏撥下來的灑掃宮人,身邊只剩下魯嬷嬷和思儀兩人了。
姜家嫡長女的侍女也要經過千挑萬選,詩書禮樂棋琴書畫樣樣都要懂一些,思儀原本不合條件,但姜雍容就是看中了她爽直的性子,比如這會兒,她哭完了便完了,姜雍容略略撫慰幾句,她很快便捧着姜雍容的手,“哇,主子這指甲染得真好看!以後也這麽染好不好?”
姜雍容:不好。
魯嬷嬷就比較難辦了,尤其是姜雍容肌膚白晰,被白绫勒出來的瘀青益發顯眼,魯嬷嬷看一眼,臉耷拉得就更厲害一點。
姜雍容知道怎麽樣能讓魯嬷嬷忘記這件事,她只要随便嚷個疼,頭疼也好,腿疼也好,肚子疼也好……不拘什麽,就能讓魯嬷嬷忙得團團轉,然後就有了新的東西叨念,就把這事抛在腦後了。
但不知怎地,明明只是張個嘴的功夫,人卻懶怠動,她甚至懶怠喝藥,只是若真的不喝,魯嬷嬷估計就要回房默默在母親的畫像前垂淚。
于是她只好坐起來,接過藥碗喝了。
魯嬷嬷的臉色稍稍好了些,端過一盅清水服侍她漱口,然後再遞給她一枚杏幹。
其實她在七歲後就不嫌藥苦了,在魯嬷嬷的心裏她大約永遠都是個孩子,沒人的時候總愛給她一枚蜜餞過藥。
姜雍容配合地噙了,重新在榻上躺下。
魯嬷嬷正要端着東西出去,只聽得思儀的聲音隐隐從外面傳來,聲音又尖又利,像是在罵人。
小太監小宮女們對這坤良宮的差事向來是很敷衍的 ,現在卻索性連人都不見了。思儀好容易抓了個過來掃地,還沒掃到幾下,外頭就有執事太監曹吉祥過來喊人。
思儀當然不依,曹吉祥便打起官腔來,說乾正殿是個大頭要收拾,且因穆賊作亂,宮人逃的逃死的死,只剩十之二三,處處都不夠人手,“娘娘向來是最肯體恤下人的,還請姑娘跟娘娘說一聲,以後這宮裏的差事簡省着些使,得空奴才再派人過來。”
就是說到這裏思儀才氣得罵人的:“睜大你的狗眼看看,這是什麽地方,我們主子是什麽人!這裏是坤良宮的皇後娘娘!按祖上的側例,灑掃侍奉的宮人每班五十人,日夜輪兩班,你們幾時湊到過實數?現在竟還敢說這種話,信不信我撕爛你的狗嘴——”
曹吉祥紋風不動,臉上仍是一臉假笑,嘴裏客客氣氣地賠不是,手已經一揮,打算帶着人走了。
思儀差不多已氣瘋,再不攔着估計就要動手,姜雍容吩咐魯嬷嬷:“把人帶進來說話。”
宮裏向來是拜高踩低,曹吉祥雖然只是個五品的執事,卻并不把姜雍容這個無寵的皇後放在眼裏。
更何況皇帝已經殡天,她這個皇後更加可有可無,了不起就讓她發作幾句,看在她姓姜的份上,他不頂嘴就完了。
邁進門檻的時候曹吉祥是這樣想的。
進來一擡頭,瞧見一名女子在榻上擁被而坐,衣裳并不見華麗,頭上只挽了個簡單的發髻,绾發的僅一支玉簪,那是她通身上下唯一的飾物,看上去簡素得比最普通的執事姑姑還不如。
可目光一落到她的臉上,什麽衣裳、什麽首飾都不重要了,一切都在這張臉下臣服、退後,連這荒涼的坤良殿仿佛都變得無限深邃高遠起來。
被那雙眼睛一望,曹吉祥只覺得通體像是被一種柔柔的光浸住了,不由自主,腿一軟就跪了下來:“娘娘!奴才也是沒有法子,還請娘娘恕罪——”
開口了才發現,自己居然張口就是哭腔。
“罷了,在宮裏當差不容易,你自然有你的難處。”姜雍容道,“宮人少,事情多,再加上先帝的奉安大典,新皇的登基大典,你們少不得忙碌,本宮理會得。”
姜雍容說着,略一擡手,魯嬷嬷捧過來一只錦匣,在曹吉祥面前打開。
裏頭是一只十分沉實的黃金大簪,金子還在其次,簪頭嵌着一顆鴿子蛋大小的紅寶石,在深長宮殿的幽暗光線下,依然熠熠生輝,映亮了曹吉祥的眼睛。
只聽姜雍容道:“新皇登基之後,接下來就該是選妃。這宮裏馬上就有正經主子進來,本宮也該騰一騰位置了。西南角上的清涼殿很清淨,院子裏還有一株很大的臘梅樹,每到冬天就開得很好,也不知道還在不在。”
曹吉祥懂她的意思:“在的,比去年又大了不少呢。”
姜雍容颔首:“那就很好。”
曹吉祥領了賞出來,直到走出坤良宮外,方覺得周身籠罩的那種被柔光包圍着的浸透感才漸漸消失。
竟然會冷落這樣的美人,先帝莫非真是個瘋子?
思儀看到那只簪子的時候眼睛都急紅了,是魯嬷嬷使眼色,她才強忍着沒發作,等曹吉祥走了,便忍不住道:“主子,那可是後冠上的大簪,怎麽能拿來賞人呢?!”
姜雍容道:“若是不用它,就只能摳後冠上的珠子了。”
思儀怔住:“……”
心痛之餘,深深感覺到了坤良宮的貧窮。
“按規矩,主子是皇後,即便是遷宮,也該遷到慈寧宮,怎麽去清涼殿?”魯嬷嬷皺眉,“那裏住的都是些文宗皇帝留下來的太妃,無子無寵,活着不過等死罷了,主子你怎麽能去?”
姜雍容心說我可不是無子無寵?
風長天今年二十五歲,新後的年紀想必和她不會相差太大。等到新後當太後的時候,她不幸還活着,豈不要又遷一回宮?索性一趟遷完,省事。
姜安城知道了後,抽空入宮了一趟,道:“阿容,你在宮裏也待夠了,我帶你回姜家。”
這可是違制的。不過姜安城是迎新君破敵虜的第一大功臣,真要這麽做,宮裏宮外的大約也會給他這個面子,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當看不見。
“別了,沒的給父親添堵。”
姜雍容一面整理自己的書架,一面道。
清涼殿比坤良殿小得多,能帶過去的東西很少。此後餘生漫漫,還需要許多東西才能打發無盡的光陰,她挑選的全是诘屈聱牙的大部頭,只有七八十老學究才會去鑽研的那種。
她是姜家最無能的皇後,也是父親最恥辱的敗績。頭兩年父親還動用一切力量去幫她争取帝心,後面發現全是徒勞無功,便徹底放棄了她。這會兒她喪家之犬一般回到父親面前,父親大約連看她一眼都會覺得煩心。
那麽,不去煩他,就算是她最後的孝心了。
姜安城想了一想,又道:“那我替你在外頭置所宅子,城裏也好,城外也好,看你喜歡在哪裏。”
姜雍容擡起了頭,隔着書架望着姜安城的眼睛:“二哥,反正是孤獨終老,在哪裏都是一樣的,你不必為我費心了。”
陽光斜斜地從窗棱處照進來,書架前有塵埃在光柱裏輕輕飛舞。姜雍容就站在這光柱中,光柱仿佛融進了她的肌膚,然後再從她的肌膚中透出來,藏書之地偏于幽暗,而她仿佛自成光源。
如此年輕,如此美麗,就像一朵花才剛剛開放,怎麽能就扔在深宮的角落裏任其腐爛?
“阿容。”姜安城低低喚了一聲,明知道坤良殿沒有旁人,還是左右看了看,确認魯嬷嬷和思儀都不在,然後從懷裏掏出一封書信,遞到姜雍容面前。
姜雍容只看了一眼信封:“榮王的?”
姜安城臉上微微一喜:“你怎麽知道?”難道她就在等這封信?
“上面是他的字。”
姜安城喜色愈深:“五年了,你還記得他的字,可見——”
姜雍容擡頭看了他一眼,“二哥,不是我要記得,是我看過的東西想忘也忘不了。”
姜安城:“……”
姜雍容自幼聰慧,三歲便啓蒙認字,跟着夫子念《千字文》,夫子即教即誦,過目不忘,姜家上下都贊不絕口。有一天姜雍容來找他,他正被夫子盯着讀《尚書》。《尚書》乃三代诰命之學,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哪裏弄得懂?不過是死記硬背而已。
背到“寅賓出日”,下一句怎麽也想不起來,眼看夫子已經拿起了戒尺,心中越發着急,小雍容忽然在旁邊道:“平秩東作。”
确實是這句!姜安城連忙接着背下去,背到“厥民析”下面一句,“鳥獸”起頭,卻又卡了半天,小雍容道:“鳥獸孳尾。”
第一句還可以說是誤打誤撞,第二句就不能再說是巧合了,不單姜安城,連夫子都刮目相看,問:“大小姐是怎麽知道的?”
“我聽二哥讀了五遍了。”小雍容乖乖巧巧地道。
“光用聽的你就背下記住了?”夫子兩眼放光,“背背看。”
小雍容便朗朗将那段背了一遍,明明不解其意,卻是口齒清楚,一字不爽。
“奇才啊,奇才!”夫子大驚,姜家上下震動,父親聞訊而來,親自教姜雍容讀完那篇《堯典》,姜雍容不單脫口成誦,連意思也記得清清楚楚。
父親大喜,一把抱起小雍容:“容兒真是上天賜給大央和姜家的禮物,将來必定能成為一代賢後,青史留名!”
父親一向很少同孩子親近,這樣的擁抱應該是小雍容記憶中的第一次,所以小雍容雙手摟住父親的脖頸,笑得很開心。
但姜安城寧願小雍容沒有這點過人之處。因為從那之後,她的童年就結束了。
父親幾乎是想把世上所有的知識全塞進她的腦子裏,翰林大儒、書畫大家、名人逸士……皆被請到姜家,教授小雍容。她的時間全被四書五經和琴棋書畫等等擠滿了,連吃飯時都有專人在旁邊讀書給她聽,他的小書房裏再也不會有個小妹妹來找他玩了,因為她比他要忙得多。
此時此刻,姜安城依然衷心希望姜雍容記得榮王的字不是因為記性好,而是因為對榮王上心。
他道:“榮王至今沒有娶王妃,他心中一直有你。從前這話我不好說,現在說出來也無妨了。阿容,你還年輕,榮王說只要你點頭,他便抛下王位帶你走。江南也好,塞外也好,你們們不用在意聲名羁絆,自由自在過活,多好。”
在姜安城期待的目光中,姜雍容接過信,然後揭開一旁的薰籠罩子,将信擱了上去。
深秋的殿內已經有幾分寒冷,碳盆燒得紅融融,信上很快便被火焰舔食幹淨。
姜安城失色:“阿容!”
“二哥,為後宮妃嫔傳遞私信,是大忌。”姜雍容淡淡道,“對我來說,榮王只是兄長的朋友,旁的什麽也不是。再者,江南塞外,要是我願意去,一個人也去得,不需要男人帶我去。”
她從書上讀到過天大地大,讀到過寒外飛雪,讀到過江南煙雨。少年時候也曾經憧憬向往過,還曾經和兄長與榮王坐在一起高談闊論過。但現在,那些少時的願望就像是枝頭來不及開放就已經在寒風中枯萎的花苞,再也沒有開放的興致和可能了。
在一個極好的天氣裏,姜雍容搬離了坤良宮。
天藍如玉,一絲雲也沒有,琉璃瓦燦燦發光,樹葉轉為金黃,空氣裏全是草木的芬芳。
她最後回頭看了一眼。
裏面的殿宇森森,埋葬了她從十五歲到二十歲的五年時光,埋葬了她從天之驕女到冷宮寂後的不甘與掙紮,埋葬了她成為一代賢後的夢想。
像一個墳墓。
清涼殿的前一位主人信佛信得很虔誠,不大的宮殿裏還特意辟了一間宮室出來做佛堂。
前院的臘梅樹十分巨大,上面的葉子還未落盡,但已經結了密密的細小花骨朵。後院不小,還有一口池塘,幾條花團錦簇的錦鯉在水裏吐泡泡。
姜雍容在池塘邊伫立良久,凝神低頭,看得思儀有點心驚膽戰,直擔心她會想不開。
魯嬷嬷的心比她更驚,臉色發白,和思儀使了個眼色,兩人悄悄地地接近,想把姜雍容拉過來。
然後就聽姜雍容道:“這魚不錯,可以炖湯。”
魯嬷嬷:“……”
思儀:“……”
魯嬷嬷和思儀又安心地去忙碌了,兩人還在小廚房翻找看看有沒有什麽工具可以撈魚。姜雍容還站在池邊,池水碧綠,倒映出她的影子。
方才那一瞬,确實是想跳進去。
沒有來由地,她自己并沒有刻意想尋死,只是莫名冒出了這麽一個念頭。
只是再想想,魯嬷嬷第一個會殉主,思儀想不開的話,就會是第二個。
所以……還是喝魚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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