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 吃飯 雍容啊,你是不是也該為我做點什……

皇帝一進來,所有人都起身行禮,姜雍容也離席了。

風長天拿湯泡飯,咣咣咣先幹掉一碗,然後才發現只有他一個人坐在桌上,便道:“都來坐,一起吃。”

魯嬷嬷和思儀頓時呆掉。

身為宮人,竟敢和皇帝一個桌上吃飯,還要命不要?

姜雍容道:“陛下,君臣有分,上下有別,不可亂了禮數,若是小處不收斂,到時被禦史臺勸谏,反而不美……”

她的話還沒說完,風長天長臂一伸,直接将她拎到椅子上,把筷子往她面前一放,簡單明了在指示:“吃。”

同時目光向小豐子等人一掃。

小豐子比較有經驗,立刻坐下了,還勸魯嬷嬷和思儀,“嬷嬷,姐姐,快吃吧,別惹陛下生氣。”

話說當初小豐子也是打死不敢上桌,但風長天一下子就把他抛到了房頂上。

“上房還是上桌,你自己選。”當時風長天這樣說。

小豐子立刻就屈服了。

姜雍容徹底明白了,這人壓根兒沒拿自己當皇帝看,也根本不知道這個皇帝怎麽當。

魯嬷嬷保留了最後的倔強——去把宮門關上了。

風長天在太廟裏吃了三天齋,終于見到了葷腥,心情大好,胃口也大好,小豐子為他添了三碗飯,他道:“嬷嬷這魚湯可真不錯,不去禦膳房可惜了。”

魯嬷嬷心裏一驚。他只要一句話,她就可能要離開主子了。

好在風長天接着道:“我們山上有個張嬸,她也喜歡做魚湯。啧啧,那魚湯基本就是魚的洗澡水,還沒洗幹淨的那種,腥味能把方圓十裏的野貓都引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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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儀最喜歡說話,以往在吃飯的時候都停不下來,這會兒跟皇帝坐一個桌上,起先還不敢開口,聽風長天比她還能說,她終于忍不住了,問道:“那為什麽不換掉她?”

“換掉她?那哪兒行?她至少知道先把魚剖了再煮,其它人直接把魚從水裏撈出來就扔鍋裏你敢信?”

“那陛下為什麽不請一個好點兒的廚子?”

“嗐,雖然她做飯難吃,但釀酒有一手啊。”風長天說着,一臉懷念,“唉,她釀的燒刀子,那可是雲川城第一流的。我來這宮裏喝了許多貢酒,沒有一個比得上。”

“陛下可以把她接到宮裏來釀酒呀。”思儀給他出主意。

“你不懂,釀酒一是靠手藝,二是靠水,離了我天虎山的山泉,就釀不出那味道了。”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聊得倒甚是投機。

思儀一時竟忘了這位是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好奇地道:“那你們在山上平時都做些什麽啊?”

姜雍容的筷子微微一頓。

不好。

姜安城告訴她,他在北疆找到風長天時,風長天正在當沙匪。

沒有人願意提及自己不光彩的出身,尤其是上位者更是如此,因此知道的人緘口不提,不知道的人也絕口不問,沒想到思儀卻碰上了這個黴頭。

她正要想法子岔開話題,就聽風長天朗聲道:“替□□道,劫富濟貧,鏟奸除惡!”

神情甚是驕傲,滿懷豪邁之氣。

“哇!”思儀兩眼晶亮,“陛下好厲害!”

“哪裏哪裏,盡力而為罷了。”風長天一揮手,“畢竟爺可是北疆最大的沙匪頭子,這些都是爺應該做的。”

姜雍容:“……”

風長天忽然望向她:“美人兒你怎麽不說話?”

姜雍容:“陛下,食不言,寝不語。”

風長天一臉惋惜:“美人兒啊,你看看你,這麽年輕,這麽好看,怎麽卻活得跟個小老頭似的?”

姜雍容:“陛下,禮正乎名,陛下身為人君,更是需得謹言慎行。妾身姓姜,若陛下不願意喚妾身一聲皇嫂,可喚妾身姜氏。”

“……”風長天目瞪口呆地望着她,“若不是這嗓音好聽,我還以為說話的是文師傅和趙師傅呢!”

文林和趙成哲是衆臣推舉出來的帝師,皆是儒學宗師,腹笥淵博,更兼一身正氣,剛正不阿。

姜雍容完全能理解兩位大師每天面對這麽個皇帝是什麽樣的心情,因為他嘆完就燦然一笑,說道:“爺偏不!爺是個實誠人,就送進宮來的那些女人裏頭,沒有一個及得上你的。你不叫美人兒,她們豈不是全都得叫醜八怪?”

他還教育她,“做人不能光圖自己,你得為人家想一想嘛!”

姜雍容:“……………………”

飯後,魯嬷嬷和思儀收拾餐盤,姜雍容親自去泡茶。

風長天吃飽喝足,舒舒服服地把自己攤在椅子上,打了個飽嗝。

啊,要是再來一壇酒,人生就圓滿了……

小豐子看他心情不錯,乍着膽子勸道:“陛下,該起駕了。三日沒有回宮,再加上之前剩下的,禦書房裏的奏折只怕要堆成山了……”

風長天伸出兩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這是幾?”

豐公公老實答:“二。”

“原來沒瞎啊!”風長天瞪着他,“那你怎麽就看不出來,爺就是因為不想看到那些奏折,才不願回去的。”

小豐子苦惱:“可是姜相爺和六部的大人們老是催着奴才 ,讓奴才催着點陛下……”

“蠢材!他們是老大還是我是老大?你到底是跟誰混的?”

“當然是陛下!”這點小豐子絕對不會猶豫,陛下是改變了他一生的人,但随即他的臉又垮下來了。

禦書房裏的奏折真的已經堆滿了,別說桌面和書架,連古董槅子裏的古董都被清走了,依然放不下。再不抓緊些看完,偌大的禦書房就要被擠爆了。

風長天何嘗不知道?但他每回走進禦書房看見那些玩意兒就覺得了無生趣,這次太廟祭祖是他當皇帝以後辦得最快活的差事,原因無它——終于可以不用看奏折了!

可快活的日子就是這麽短暫,轉眼就過去了。

而山一樣的奏折還在等他。

想想就不想幹了!

忽地,他的視線落在了姜雍容的書案上。

清涼殿小,家具也樣樣都很小巧,比如這書案臨窗而放,上面放着筆架與硯臺,并一只青瓷鼓腹小花瓶,上面插着兩枝帶葉的臘梅,花苞還抱得嚴實,并未開放,但已經有一股幽香。

一本古籍攤開在花下,一片葉子落在扉頁間。

風長天拿起書,“呼”地一口氣将那片葉子吹開。

“!!!!!!!”

小豐子震驚了。

陛下竟竟竟竟竟然主動拿起了書!

難道是中邪了麽?!!!

那書也不知是什麽年頭的,紙張已經發脆發黃,似乎一翻就要散架,是以風長天拿得十分小心。

上面的字十個裏頭倒有三四個不認識,一看之下,腦袋就“嗡”裏一聲響。

但風長天卻笑了。

“!!!!!!”

陛下不單拿起了書,還對着書笑!

小豐子完全驚恐了,兩腿已經有了自己的意識,想去隔壁找太醫。

姜雍容所謂“親自泡茶”,也不過是在旁邊等魯嬷嬷泡好了,一會兒親自端過去而已。

“主子,想在這深宮裏過活,皇恩是唯一的指望。陛下好聲好氣地,主子怎麽倒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處處想冷陛下的心?”

魯嬷嬷一面泡茶,一面苦口婆心地勸說,“他言語上雖不大有分寸,但又沒壞心,主子又何必較真呢?”

思儀附和:“就是就是,陛下待人可真好,比先帝好多了!”

姜雍容正色道:“正因為陛下沒有分寸,所以我須得有分寸。”

有些界限必然劃清楚,尤其對是風長天這種毫無界限的人。

魯嬷嬷道:“主子別忘了,小皇子還指望着陛下看顧呢。”

“我知道。”姜雍容無聲地嘆了口氣。

所以她要“親自”泡茶。

界限要劃,禮數也不能缺。

魯嬷嬷斟了一盞茶給姜雍容:“主子品品看。”

姜雍容一見那茶杯,道:“換一只杯子。”

思儀訝異:“這就是主子日常用的。”

姜雍容道:“以後都不用了。”

魯嬷嬷和思儀互相看了一眼,都不解何故,但還是依言換了一只。

魯嬷嬷的茶藝是先家主夫人親身傳授,不說冠絕天下,冠絕皇宮不成問題。此時芽葉在茶水中浮沉,一旗一槍,根根分明。

但這一番妙處對風長天基本是形同虛設,他抓起茶杯就喝,喝完道:“雍容啊……”

這一聲把姜雍容叫得眼角都跳了一下。

女子的閨名只有最親近的人叫得,這麽着還不如被叫美人兒……

偏偏風長天毫無自覺,這麽款款地喚完之後,接着道,“我聽小豐子說,你是平京城裏有名的才女啊。”

才華,美貌,家世……姜雍容确實一樣也不缺,許多儒林大佬登門任教,并非全沖着姜家的權勢與禮遇,更多的是沖她這個學生。

但那又有什麽用?

早知道她的人生會是這樣,其實根本不需要去學那麽多東西。

“陛下謬贊,妾身只是粗通文墨。”

“莫謙虛莫謙虛,連小豐子都知道你的才名,那顯然是人盡皆知了。”風長天說着,起身走到她面前,認真地道,“雍容啊,你看,你求爺的事,爺已經答應你了,爺這麽講義氣,你總不能不報答,是不是也該為我做點什麽?”

……來了。

姜雍容心中響起這兩個字,鎮定,幽冷。

劃界限沒有用。在他不肯稱呼她“皇嫂”或是“姜氏”的時候,她就該知道他有所圖謀。

不管是上位者的天性還是男人的天性,都注定他會習慣于強取豪奪。

但是,絕無可能。

她願意在能力範圍內保護年年,但絕不包括為年年委身于男人。

她淡淡道:“那要看陛下想要哪種報答。”

聲音清冷至極,眼神冰涼,不帶一絲溫度。

風長天像是看不到她的冷臉,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幫我看看奏折行不行?”

姜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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