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 香氣 就來求我啊!
老太妃們還教育她:“不怕,死了男人,女人的新生才開始。你啊,手上要是有銀錢,就在外頭置些田畝産業,鋪子買上幾個,天天坐着收租。宮裏的争争鬥鬥跟咱們已經沒關系了,咱們手裏有錢,也不在乎宮裏頭那些則例。咱們再也不必給誰請安,也不必讓誰給咱們請安,咱們自自在在的,打打牌,曬曬太陽,聊聊天,日子過得多快活!”
她們想說的本來還有更多,但是很快她們就說不下去了。
弄清楚規則之後,姜雍容每一把都贏。
老太妃們頓時不自在也不快活了,你埋怨我打錯了牌,我埋怨你不該和我搶,總之把新生全部抛到了腦後,大有重演當年宮鬥戰力的趨勢。
風長天全然不管這個。
如果說觀牌不語是真君子,那風長天可就是真得不能再真的真小人。他拖了張椅子坐在姜雍容身後,起初的時候姜雍容因牌不熟,要思忖半晌,他已經伸手替她抽了牌扔下去,“這個這個,打這個!”
姜雍容瞧他很上心的樣子,便道:“你來吧。”
風長天立即把爪子縮了回去:“主子恕罪,小人再也不敢了。”
姜雍容:“……”
這會兒風長天就算是想動手,都已經沒有機會了。姜雍容的進步之快,簡直叫他咋舌。好多時候他都不知道她怎麽就贏了,簡直像是三位老太妃一起給她喂牌。
若不是對自己的眼睛有自信,風長天差點兒要懷疑她出老千。
可惜好景不長,沒幾把之後,姜雍容就開始頻繁出錯牌。
風長天一連看着她錯了好幾把,最後終于忍不住,按住她待要發牌的那只手:“別打這張……”
他的話沒能說完。
掌心下按着的仿佛不是手,而是一塊溫玉,一團羊脂,一卷絲綢,軟、滑、柔、潤……像是随時會在他手心化開。
姜雍容一震,迅速抽回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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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她有生以來,除父兄外,第一次和男子有所碰觸,一句“放肆”已經到了嘴邊,顧慮到風長天的身份,才生生忍住。
風長天呆呆地看着她,手心無意識在自己身上蹭了蹭。
可那溫軟柔膩之感,仿佛已經融入骨血,揮之不去。
那眼神讓姜雍容心裏微微一跳。
不,他應該不喜歡女人的。
那麽多各具風姿的貴女就在他的後宮,任憑朝臣們怎麽催促,也沒見他去親近任何一個。
但她還是錯了,她坐在這裏打牌本就是一場錯誤。
他喜歡胡鬧,她怎麽能陪着他一起?
她原本不想讓三位太妃輸得不開心,所以故意讓她們贏幾次,但現在她改主意了,接下來贏得毫不含糊,三位太妃輸得丢盔棄甲。
性子最急的宋太妃第一個忍不住摔牌了:“不打了不打了!什麽破手氣,越打越輸!”
姜雍容便趁勢結束了牌局。
回到清涼殿的路上,宮道長長,天上一道細細的彎月,風中飄來臘梅的清香。
風長天抽了抽鼻子,先聞聞自己,然後忽然湊近姜雍容,深深吸了一口氣:“真的好香!難怪被人聞出來。”
他的身形高大,又穿着全副铠甲,峥嵘而極具攻擊性,姜雍容下意識就想退後一步。
但她強自鎮定,只是将腰微微後仰,以便拉開一點距離,口中淡淡道:“确實。清涼殿到處都是這樣的香氣,日日身處其中倒不覺得。”
“我怎麽覺得你身上的更好聞一些?”
“陛下說笑了,同樣是臘梅香,并沒有什麽不同。要說不一樣,大概是妾身在清涼殿更久,所以花香更濃一些吧。”
風長天點點頭,覺得她說得挺有道理。
但鼻子好像卻不這麽想,它只想湊得再近一點,聞得再多一點。
真是奇怪,他這鼻子以往只愛聞菜香酒香,真沒想到居然有一天這麽愛聞花香。
他湊得越近,姜雍容的腰便仰得越靠後,聲音也開始有一絲發緊:“陛下若是喜歡,可以将那株臘梅移到隆德殿。”
“那怎麽行?移過去了爺上哪兒練功去?”
風長天說着,忽地後退一步,笑了。
夜色極深,月色極淡,模糊朦胧的光線裏,他的眸子微微閃光,露出一口白牙,“腰折成這樣,氣都不帶喘的,這腰勁兒可以啊,要不要跟爺一起練功?”
“……”姜雍容,“妾身也來練功的話,誰來看奏折?”
一句話就把風長天堵死了。
清涼殿內,魯嬷嬷已經到了,她帶來的乳母張氏個子不高,生着滿月般的一張白皙面孔,有一雙高高的飽滿的胸脯,年年正窩在她身上開懷暢飲,手緊緊攥着張氏的衣裳,吃得一頭是汗。
思儀笑着道:“這可正叫有奶便是娘,對旁的人認生,對張氏可半點不認。”
外頭廳上,風長天見了魯嬷嬷跟見了親娘似的親熱。原因無它,魯嬷嬷一回來,桌上就有正正經經的飯菜,他再也不用吃青菜豆腐度日,更不用喝年年的牛乳粥了。
這頓飯,姜雍容借口有話交代張氏,避開了和風長天同席,等到風長天離開的時候,才出來恭送。
魯嬷嬷看着她這般着意冷淡風長天,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姜雍容先開口道:“今天來得這樣晚?”
魯嬷嬷道:“在宮門前遇前了家主大人,家主大人挂心主子,詢問主子的近況,所以耽擱了一點時間。”
這話姜雍容是不信的。
她是一個失敗的皇後,也是一個失敗的女兒,父親曾經對她的期望有多大,現在的失望就有多大。父親大約只恨不得沒她這個女兒吧?
能讓父親問起她,只有兩個可能。一是年年;二是隆德殿裏小林子透露出風長天會來清涼殿的消息。
不過……父親怎麽會這麽晚離宮?
再想想風長天今天來清涼也晚了許多,甚至破天荒沒有練功,看來是前朝出事了。
果然,第二天送來的奏折給了她答案。
先帝的奉安大典在即,但寝陵也是空空如也,什麽也沒有。
每一位皇帝登基的第一年就會開始修建自己的寝陵,一般由內庫和戶部一起出錢,是每一朝必不可少的一項巨大開支。
歷史上還有不少将地陵修得美侖美奂,以至于耗空了國庫激起叛亂的事。
先帝登基八年,他的寝陵每年所得的拔款在四十萬兩左右,最後兩年即使是天下匪亂叢生,寝陵的拔款也沒有停止過,前後共計約為三百二十五萬兩白銀。
可這三百二十五萬兩白銀修成寝陵只是一個巨大的深坑,沒有天道也沒有墓室,幾年來一直只有幾十個工匠在不停地挖坑鏟土。
寝陵的修建除了工部和戶部的官員管理視察以外,皇帝還會直接派一位最得聖心的欽差來監管,并随時向皇帝彙報工程進度。
先帝所委任的這位欽差名叫張有德,他早在當年先帝還在冷宮裏便侍奉在側,是先帝最信任的人之一。
一般被派到這樣的差事,那基本上可以稱之為奉旨貪污,每一位欽差都能賺得滿盆滿缽。可像張有德這樣,只管貪錢,卻把寝陵修成一座深坑的貪官,卻是古往今來頭一個。
這麽一個大貪官,讓原本就捉襟見肘的大央朝廷雪上加霜。
現在不單沒錢撫恤各地以及給先帝行奉安大典,還得再掏錢出來蓋寝陵!
這簡直是要內庫和戶部的命。
因此近百份奏折裏,全是痛罵張有德,有人說要讓将張有德淩遲處死,也有人說要讓張有德活埋殉葬,并且擺出條條國法宮規,每一條都能讓張有德死上一百次。
當然,大家雖然快被氣瘋,猶有最後一絲理智,那就是在處死張有德之前,一定要嚴刑拷問,問出那三百多萬兩銀子的下落。
張有德身無長物,衣裳領的都是宮中則例,皇陵位處深山,天寒地凍,他僅有一件大氅禦寒,據說還是禦賜的。
也沒有親人子侄,更無田産店鋪,金銀珠寶,他的住處比任何清官都還要清一點。
“你說他貪這麽錢到底幹嘛去了呢?”風長天百思不得其解,“三百多萬兩啊,都能堆成一座山了!”
“陛下打算怎麽審張有德?”姜雍容問。
風長天意外地看着她。
以往他也會就奏折上的一些事情問問她,但她從來都是回他一句“陛下恕罪,妾身不通政務”,但實際上若真不通政務,就沒可能把奏折看得這麽明明白白的,所以她一直都是打定主意不開口罷了。
“一個刑部侍郎,叫什麽周鎮的。”風長天說,“他們說他最會審犯人了。”
姜雍容心裏微微一沉。
周鎮,那是大央有名的酷吏,而張有德已經六十多歲了。
“陛下,”姜雍容行禮,“妾身有一個不情之請……”
她的話沒說完,風長天便問:“想去看看張有德?”
見她微微愕然,風長天笑了。
她平時永遠都是帶着一股風淡雲靜的神情,仿佛是面具一般鑄在她的臉上。正所謂物以稀為貴,每回要是能看到她臉上有點別的神情,風長天便覺得挺有意思的,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道:“那可是天牢重犯,你實在想看……就來求我啊!”
他這話一出口就覺出不對。
姜雍容的眸子頓了一下。
這變化非常非常細微,像是微風暫停,最後一圈漣漪蕩出去,湖面又成了鏡子般的寂靜。
“哈哈哈哈爺說笑的!”風長天立馬改口,“走走走,看看看,咱們現在就去看!”
“多謝陛下好意,妾身方才失言了。”姜雍容低眉垂眼道,“天牢重犯,确實不是妾身該去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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