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 舅哥 我倒是不想挂懷,可是忍不住

清粥小菜擺上桌, 風長天拉過一只凳子就要坐下,梁嫂道:“去去,上外面吃去, 這是專門給阿容做的。”

然後就把風長天連推帶搡弄出去了。

姜雍容:“……”

姐你知道你推的是什麽人嗎?

梁嫂不單把風長天轟走了,還把門關上。

姜雍容知道她定然是有話要說, 也不急着動筷。果然略聊了幾句閑天之後,梁嫂問:“阿容, 你家阿天在羽林衛是個什麽官職?是不是林鳴的上司?”

姜雍容心道:不單是上司, 且還是最最頂頭的那一個。

“是略高一個品階。”姜雍容答。

“只高一階?”梁嫂狐疑, “你家阿天讓他留他就留了,我從來沒有見他那麽聽話過。”

姜雍容只好道:“好像是欠過阿天人情。”

這麽說梁嫂便信了,頓了頓, 又問:“林鳴在宮裏,是不是惹了什麽麻煩?”

“倒不曾聽說。”姜雍容有點訝異,“為什麽這樣問?”

梁嫂的臉紅了紅,她本來就生得嬌媚,這一紅臉, 當真是嬌豔欲滴, 她索性豁出去:“我也不怕阿容你笑話,我雖恨他恨得牙癢癢, 但也是前世的冤孽, 不管他怎麽冷着臉, 我心裏就是放不下這麽個人。”

當梁嫂還未嫁到小梁巷的時候,叫宋顏。

宋家與梁家父輩交好, 自小定了娃娃親,宋顏的未婚夫向來體弱,完婚之後還來不及圓房, 便一命嗚呼。當時街頭巷尾的人都說宋顏克夫,還是梁家長輩一力護持。

後來長輩去世,宋顏獨力支撐起酒鋪,就是在這個時候,她認識了林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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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傅知年尚未有那場驚世駭俗的探花,林鳴家道中落,就在巷口賣文為生,十分清寒。宋顏總覺得憑他那單薄的身子很可能随時都會倒斃街頭,因此時不時會給他一張熱餅,一壺小酒。

但林鳴從來沒有收下過。她每一次給他的東西,他都原樣放回酒鋪門口。

後來林鳴的文章被送到先帝面前,得了先帝青目,入了太學,宋顏便想着以後再也不用擔心巷口會突然多出一具屍首了,事情就丢開了手。

可從那個時候起,林鳴卻是下了學就往酒鋪跑。

他前途無量,将來太學結業,出來就是官身,與之匹配的自然是高門大戶的貴女。宋顏不想耽誤他,可無論她怎麽給他冷臉,他都不以為意,後來還有同窗取笑,師長責罵,可他愣是聽不進去,宋顏怎麽都趕不走他。

後來傅知年倒臺,林鳴跟着落難,他又開始疏遠宋顏。

這回反而是宋顏上趕着陪他,無論他怎麽冷言冷語都不放手。

他的第三次大起很快來臨,就在這條巷子裏,先帝遇到刺客,林鳴有救駕之功,一朝飛上枝頭,成為帝王近臣。

宋顏起先覺得自己是寡婦,這下兩人身份懸殊,她不好高攀,心裏想着是不是該斷掉來往。可還沒等她先斷,林鳴比她幹脆得多,索性再不登門了。

宋顏起先當然是十分不痛快,氣也氣過,罵也罵過。

可後來一想不對,林鳴并非是這樣嫌貧愛富的人。而且這五年來,林鳴風頭正盛,有多少人踏破門檻求親,林鳴卻是對誰都不假辭色,至今仍是一個人。

“他這個人怪得很,順風順水的時候,趕都趕不走,落魄落難了,拉都拉不來。這幾年眼看着好像挺風光,但我懷疑他恐怕是得罪了什麽人,不願連累我,所以才一直遠着我。”宋顏道,“我曾經托姑奶奶打聽過,姑奶奶說他在先帝跟前當差當得好得很,可我這心裏總覺得不對勁,阿天既是他的同僚,又是上司,你替我問一問阿天可好?”

姜雍容的思緒如閃電般在腦內飛蹿,宛如在雲霧中去追尋東一鱗,西一爪,拼湊出某一個真相,口裏道:“何不讓阿天過來,直接問他呢?”

“快別,”宋顏道,“我要是直接問,阿天一定兜不住要去告訴他。他要是知道我是這麽猜,萬一不是,他不知還要怎麽笑話我呢。我特地隔着一層來問你,是要你叮囑阿天別說出去。我看得出來,他聽你的。”

最後一句,讓姜雍容原本清明迅疾的思路頓了一下。她感覺到臉上微微作熱,含糊着點頭答應。

門在此時忽然被叩響。

宋顏微微一笑:“才隔這麽一會子,他就又要來找你了。”

說着便去開門,姜雍容望過去,視線頓住了。

門開處,門外站着的人長身玉立,英挺而儒雅,不是風長天,而是姜安城。

“二哥?”

姜雍容微微訝異。然而一想便明白了,京兆府尹怎麽可能瞞得過姜家?父親只怕昨天就收到了消息,特意放她和風長天在外頭過了一夜,今早才派姜安城來找人。

這兩天的時光是生命中的一場意外,到此為止了。

她起身,向宋顏道:“這兩日多有叨擾,我來日必将酬謝。現在家人來接,我該走了。”

宋顏有點訝異地看着她,仿佛是一個轉眼的功夫,她身上湧現一股端雅凝重之氣,看上去像是立于高高的雲端,和方才那個同自己聊天的模樣截然不同了。

宋顏隐隐有一種感覺,這仿佛才是真正的阿容。

姜安城一擡手,身後随從捧上一只匣子,姜安城道:“舍妹多承夫人照拂,這裏是一點小小心意,聊表謝意。舍妹身份特殊,在此逗留之事,不欲為外界所知,還望夫人幫忙。”

他的神态與措辭都是文雅至極,匣子更是沉重無比,銀子根本不是這麽個重法。

兄妹倆沒有再多說,便相攜離去。宋顏看着兩人的背影,急忙将匣子打開來,只見裏面果然是燦然生光的一匣子金錠。

把整個梁家酒鋪賣了也值不了這麽多錢。

“我的娘,”宋顏咋舌,喃喃,“姑奶奶你到底是送了個什麽人出來?”

“喂。”

姜雍容和姜安城快走到門口的時候,前頭傳來了風長天的聲音。他手裏還抱着一只巨大的酒缸,正在幫宋均搬酒,此時擱下酒缸走過來,“阿城,你這是要把爺的女人帶去哪兒?”

姜安城左右看了看,低聲道:“陛下,舍妹前日失蹤,把宮裏鬧了個人仰馬翻,如今須得在姜家混兩天,對外只說回了姜家,然後再回宮去。”

風長天點頭:“行,我跟你們一道去。”

姜安城道:“臣說實話,雖然父親反對,但臣以舍妹的幸福為先。只要是陛下誠心想娶,只要是舍妹願意,臣一定鼎力相助。只是凡事總需要名正言順,哪怕陛下是九五之尊,也不能讓舍妹這樣沒名沒份不清不白地跟着陛下。”

他說話裏神情有了一絲嚴厲之色,這可是風長天從來沒看到過的,風長天叫屈:“二哥,你幫我勸勸雍容,只要她點頭,我立馬明媒正娶,立她為後。”

“妾身說過很多遍了,妾身感激陛下的擡愛,但妾身是先帝的皇後,這一點永遠也不會改變。”姜雍容垂着眼睛,“陛下保重,妾身告辭。”

風長天覺得姜雍容變了。

不再像這兩天裏暖暖的軟軟的樣子,好像又變成了最初在清涼殿裏冷冰冰的模樣。

但即使是冷冰冰的,雍容也是這樣動人啊。

他上前一步,問:“什麽時候回宮?”

姜雍容道:“說不準。陛下勿須挂懷。”

風長天道:“我倒是不想挂懷,可是忍不住。”

這話姜雍容沒法兒接,姜安城在旁邊一看不妙,妹妹的頰邊竟微微泛紅。

姜安城當場呆住。

妹妹長這麽大,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她為了旁人的一句話臉紅。

她的膚色本來就白,一泛紅便格外明顯,直如雪地裏綻出的一朵紅梅。

風長天看得真真切切,心裏又開始癢癢的,再湊近一步,低聲道:“那,雍容你是不是也會挂着我?”

姜雍容不能再跟他說下去,趕緊曲膝低頭,深施一禮,轉身就走。

風長天還想拉住她,姜安城伸出一條胳膊,虛擋住他:“陛下已經兩天沒有露面了,早朝也沒上,再這麽下去,大臣們找上門,豐公公只怕就守不住隆德殿了。陛下也請快些回宮吧。”

說完,躬身行禮,追上姜雍容。

馬車就停在門口,上車之前,姜雍容最後一次環顧這一所小院。在她所見過的庭院中,這一間無疑是最狹小最簡陋的,既沒有像樣的花木,也沒有別致的陳設,昨天下了一夜的雪,院中白茫茫一片,風長天站在院子裏朝她用力揮手:“雍容,在家玩玩就回宮啊,我在宮裏等着你!”

他臉上帶着大大的笑容,眼睛比此時的陽光還要明亮。

姜雍容卻不敢多看,轉身進了馬車。

宋均在鋪子整理好了酒架,出來就見馬車駛走,道:“阿容姐姐走了?”

“嗯,我家雍容走了,我也得走了。”風長天拍拍宋均的肩,“幫我跟你姐說一聲,那身吉服留着,爺回頭用!”

他走出酒鋪大門才發現一個問題。

功夫沒了,不能飛檐走壁,身上又沒有半文錢,只能靠腳走回宮。

“等等!”他拔足狂奔,去追前面那輛馬車,“雍容,等等!”

馬車裏的姜安城聽得聲音,正要吩咐停車,姜雍容先他一步開口:“快些,再快些。”

姜家用來拉車的馬都是北狄的高頭大馬,四匹馬分作前後兩排,車夫一鞭子下去,馬兒們甩開四蹄,奔起來那叫一個風馳電掣,很快便将風長天甩在了後面。

風長天在後面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看着那馬車絕塵而去,扶牆喘氣:“呼,爺就是想蹭個馬車,跑那麽快幹嘛!”

“陛下,要用馬車麽?”

身邊傳來了耳熟的聲音。

風長天擡頭一看,好家夥,一輛馬車駛了過來,京兆府尹從車上跳下來,行禮道,“陛下請上車。”

風長天大喜:“好,你這個官兒好得很!”

能得皇帝一聲誇獎,京兆府尹不由一陣激動,連忙趁機請罪:“臣請陛下恕罪,臣實在攔不住小姜大人……”

風長天當然不會怪罪。

那可是他二舅哥,天大地大,舅哥最大,誰攔得住?

他一回隆德殿,小豐子就差沒有熱淚盈眶跪下來磕頭,“陛下,您可算回來了!文大人都過來三回了!小人差點兒就扛不住了!”

“知道知道,賞你賞你。”風長天往榻上一坐,先命取衣裳,這件袍子太小,緊緊箍在身上,十分不舒服。

小豐子連忙捧了衣裳來,然後又捧着換下來的這件準備拿下去,風長天忽然道:“慢着。”将那件衣裳拿了回來,想了想,道:“挂起來。”

“挂哪兒?”

“床頭吧。”

小豐子時常接收到奇怪的指令,如今已經是很有經驗了,十分從容地依令挂上。

風長天端詳着那件袍子,想着将姜雍容抱在懷裏的時候,姜雍容的臉便貼在這件衣裳的襟口上。她的臉才洗過,猶帶着一層濕潤的光澤,額前的發絲也有些漉濕,便顯得分外漆黑……

他向小豐子招了招手:“過來。”

小豐子依令上前。

“轉身。”

小豐子依令轉身。

風長天看了看,道:“雖然不能比,但也湊合了,就拿你練練手吧。”

這話沒頭沒腦,小豐子不解何意,正想開口問一問,只覺得頭上一松,風長天把他的帽子摘了。

小豐子:“!”

緊跟着,發簪被抽去,發絲散落下來。

小豐子:“!!!!!!!!”

“陛、陛下……”小豐子的聲音抖得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您您您要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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