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何婉儀正坐在書案前,一手提了毛筆,擰着眉,盤算着就要帶了誰去。因着朱兆平交代過,此次前去帶的人不能太多,何婉儀想了一會兒,便決定只帶了宋媽媽一家子。
宋媽媽是個老人兒,有她跟着,後院兒裏看顧上下再沒有不妥當的地方。她男人和兒子都是能幹的,前院兒的事情就交給他們父子兩個去安置。至于朱兆平,他身邊本就有茗雙和茗喜,她身邊兒再帶了玉葉,兩個主子六個仆人,也算是妥當了。
何婉儀抿唇又想了一回,覺得這樣很是合适,便提筆寫好了名單。
玉葉掀起簾子走了進去,眉心微蹙:“奶奶,太太那裏來了人,說是太太叫你過去。”
何婉儀一怔,随即明白過來,八成是知道她也要跟了去,這是心裏不痛快,要來尋是非了。
“知道了,這就去。”何婉儀擱下筆,起身彈了彈衣袖。上輩子是她主動留下來的,大太太自然是沒有什麽意見,可這輩子她不願意留下了,當婆婆的不高興要找麻煩,依着大太太的性子,倒也是她能做得出來的事情。
何婉儀倒是鎮靜,可玉葉就不成了,路上跟在何婉儀身後,小聲道:“奶奶,四爺這會子不在家,奴婢想着,不如找個小厮去外頭找找。”
玉葉的心思何婉儀明白,怕大太太性子起來又要發落她,朱兆平若是在家,也好能及時去救了她出來。
何婉儀搖搖頭,輕聲道:“四爺出去同舊友告別,不好去擾了他的心情。大太太再是刻薄,頂多責罵罰跪,我受得住。”
等着二人一前一後進了五福堂的正廳,大太太早已是等候多時,見着何婉儀一拍桌子:“跪下!”又向玉葉喝道:“你出去!”
玉葉不敢不出去,擔憂地瞥了已經跪倒在地的主子一眼,便被周媽媽一把推了出去。
大太太只恨恨瞪着何婉儀,問道:“聽說四郎去蒼桐鎮赴任,你也要跟着一道去?”
何婉儀淡淡回道:“是。”
大太太冷笑一聲:“倒是理直氣壯得很呀!說,是不是你癡纏着四郎,四郎無奈下才應了你的?”
何婉儀語氣依舊淡淡,可說出的話,卻是叫大太太半點都忍耐不了。
她道:“并非太太所想,原是四爺吩咐我一道跟着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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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太太又是一聲冷笑:“胡說八道,四郎自來孝順,如何會将你一道帶走,自然是要将你留下,替他在長輩跟前盡孝的。”
何婉儀沒說話,只照舊垂着頭。總是大太太也不信她的話,如此,幹脆不說好了。朱兆平的性子她知道,上輩子大太太就拗不過他,這輩子自然也是拗不過的。
大太太見何婉儀跟個木樁一般跪在面前,不吭不哈的卻格外的氣人,哼了一聲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不過是看着四郎不在,不言不語的應付了我,等着四郎回來了,再撺掇了四郎擋在你跟前同我使性子罷了!”
何婉儀俯下身,輕輕道:“兒媳不敢。”
大太太用力攥緊了手,冷笑道:“你有何不敢,我瞧你可是太敢了。你才嫁進門幾天,四郎為了你就頻頻頂撞于我,還敢先斬後奏,都在何家住下了,才差人回來報信。以前四郎可不是這般行事的,不是你品行不端帶壞了四郎,又是哪個壞了他的心性呢?”
何婉儀依舊額頭抵在地上,悶聲悶氣回道:“太太誤會了,兒媳再不敢這般的。”
說了這些子重話,若是鄒氏早就哭得上氣兒不接下氣兒了,便是窦氏,也要變了臉色,渾身打哆嗦,偏這是個皮糟肉厚的,竟是同之前沒什麽分別。
大太太重重吸了兩口氣,幹脆一不做二不休,說道:“四郎去蒼桐鎮赴任,你不許去,就留在家中伺候老太爺同老太太。自然,四郎身邊兒也不能沒人服侍,荔香!”
“奴婢在。”荔香應着,就從門外走了進來。
大太太瞧了一眼荔香,苗條身量細白皮子,雖是比不得這何氏容貌清麗,可男人哪個不貪色,便是懷裏擁着金鑲玉,瞧見了外頭的破瓦礫,還是要垂涎三尺的。
“這丫頭跟了我五六年,素來是個妥當可靠的,就把她開了臉給了四郎,随着四郎去任上伺候左右,若是以後生了一兒半女的,再給她擡了姨娘的身份便是。”
荔香一聽,登時喜形于色,忙跪下磕頭道:“奴婢謝過太太的大恩大德。”
何婉儀只覺心口堵着一口氣,用力閉了一回眼,才勉強把那口氣順了下去。
這個荔香,上輩子大太太也是給了朱兆平的,不過不是現在,是朱兆平從蒼桐鎮回來後才給的。她自然是不願意的,可大太太同她說得好聽,只說她這身子生妙蓮的時候給傷到了,既然生不出兒子來,倒不如借了丫頭的肚子生個兒子養在膝下,也好過眼睜睜看着明月軒的呂素素一枝獨秀,見天的拉着朱嘉言在朱兆平跟前賣乖。
只是上輩子她到底也沒應下,大太太因此發了火兒,很是罵了她一通,只說她是個妒婦。那這輩子呢,她到底是應不應呢?
何婉儀抿着唇快速思考着,若是呂素素呢,她會不會應下呢?
大太太見着何婉儀只垂着頭不吭聲,将桌子拍了拍:“你是啞巴了嗎?說話!”
何婉儀将眼睛一閉,再睜開眼的時候,眼底便是清明一片。
“兒媳知道了,這就帶了荔香回去。”何婉儀說出了這句話,只覺心裏頭憋屈得更厲害了。心說想要做個賢良婦人,果然還是不容易的。
大太太眼見着何婉儀屈服了,心裏堵了一早上的那口氣兒這才順了下去,心滿意足道:“好了,你去吧!”
回去的路上,何婉儀還能做出面無表情的模樣,可玉葉卻已經忍不住了,垂着腦袋默默地垂着眼淚。她家姑娘真是太委屈了,這才成婚幾日,婆婆便要往房裏頭塞女人了。塞女人便罷了,可隔着一道門她可是聽得清清楚楚,大太太是允許這個荔香生孩子的。她家姑娘還沒懷身子呢,萬一這個荔香生下了庶長子,這以後的日子可要怎麽過呢?
玉葉很難過,她實在是替自己的主子感到萬分的委屈。
何婉儀也沒管玉葉一路走一路掉眼淚,既是受了委屈,她不好在外頭表現出來,怕落了一個不大度,不容人的名聲。可丫頭卻不一樣了,便是大太太怪罪起來,也是丫頭不懂事,略略說一頓就是了。這個法子,可是上輩子她在呂素素那裏領教過的。她還記得這法子簡直是屢試不爽,朱兆平因此同她争吵過無數次。
腳下的石子小路漫長而幽深,何婉儀一路穿花拂柳,走得飛快。她得趕緊回去盤算盤算,等着朱兆平回來了,她要怎麽哭訴一場,才能踢開了荔香,還能跟着朱兆平往蒼桐鎮去。
宋媽媽本來站在廊下盯着丫頭們收拾箱籠,見何婉儀板着一張臉回來了,身後的玉葉還是一副涕淚漣漣的模樣,不覺皺起眉來,再一瞥眼,就瞧見了跟在最後頭的荔香。荔香胳膊上挽着個小包袱,雖然垂着腦袋,可腳下卻是走得飛快。
心裏生出不好來,宋媽媽一面囑咐瓊脂小心盯着,一面快步跟了上去,擠在荔香前頭,輕聲向玉葉問道:“你這是怎麽了?怎麽在外面就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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