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1)

陳易葳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總覺得他的言語裏多少還是有了那麽幾分羨慕嫉妒的。

他說,“衛童……是啊,他是挺清高的──說什麽來著,不和日本人來往?”他說的時候語調微微上揚,帶著幾分嘲諷的味道,“黃家和日本人的來往可少不了,他呢,借著那邊的關系,自己又擺出一副愛國的樣子……可笑……多麽的可笑啊……”他朗誦般地“啊”了一聲,然而又垂下頭去,仿佛瀕死的鴨。

我想糾正他言語中的錯誤。

衛童并不是清高,他只是不想和愛國的商人搞得那麽僵罷了。畢竟還是有幾個硬骨頭的,畢竟還是有幾個寧死不屈的,而這些人,不見得多麽的弱不禁風,而衛童,正是哪邊也不想得罪,於是一邊借著黃家借著日本人的光,一邊又和這邊打得火熱──況且他與妻子不和是出名的──雖然這種不和的存在與否已經未知。

我送陳易葳出門,他并沒有再繼續抱怨,街角的霓虹燈不停的閃著,配著未歇業的小店裏昏黃的燈光,釀成了奇異的而又溫暖的氣氛,我不由得呆了片刻,陳易葳點了煙,然而又滅掉,嘆著氣走了。

我遠遠地看著街燈下的陳易葳上了黃包車,又遠遠地看著他的身影走向了燈光的盡頭。

我走回去的時候,挽秋斜倚著大門,似笑非笑地望著我。

涼薄的夜裏挽秋的笑容也如夜色一般的涼薄。

似笑非笑,似倦非倦。

他就站在那樣一個涼薄的夜裏,那樣涼薄的挑起嘴角,淡著微微的倦意淡淡的望著我。我想我大概是永遠都忘不掉這一刻的了,只這一刻的挽秋就可以讓我心碎神傷。

上海的夜太涼,涼得刺骨錐心。

6月12日安慶淪陷。10月21日廣州淪陷。10月25日武漢淪陷。

不斷頻繁的淪陷的消息搞得人心惶惶,報童喊得更加的響亮;越少見到陳易葳了,聽說已經賠得差不多了,別說是聚會,恐怕連回家看孩子的時間都沒有了;鄰居的德國男人依舊一臉沈著,每天都在固定的時間來回散步,碰到的話還會用我聽不懂的語言──打招呼?!他的溫柔的的妻子總是陪著他;衛童近來真可謂是“風生水起”,生意越做越大──所謂的發國難財,也就不過如此了,說他的時候我還真是沒什麽底氣,畢竟這“發國難財”也有我的一份;梁家不比陳家好上多少,近來也落魄起來,上海什麽都缺,就是不缺有錢的和破産的,梁家仗著底子富足,也許還能再挺一段時間──而挽秋,卻是很久沒見到他了。

菊香進來送茶的時候天色已經微微的暗了下來,低垂著滿窗的黑,菊香笑道,“二少爺怎麽不點燈?”說著,将臺燈擰開,光暈打在桌上,迷離如月色彷徨。

“這是幾日了?”我問道。

菊香笑了一笑,道,“少爺還真是過糊塗了,都十一月了。”說著,走去把窗簾扯上,微暈的白擋住了窗外的一片漆黑,菊香又嘆了一聲,“可見的……明年就39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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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微的一怔。

作家的話:

☆、故國三千裏42

可不是麽,明年,就39年了,一月,就是39年了。

回過神來菊香早已拿了帕子擦著燈罩,燈罩早蓋了一層灰,細膩極了,軟軟的仿佛汗毛一樣的貼在上面。

我的房間不讓旁的傭人收拾,一直是菊香在打理,書房和卧房合在了一塊兒,做什麽也方便。

“天天不見光兒的,少爺你學什麽呢?”菊香一邊擦著一邊抱怨,終究是把燈開了。

我笑了一笑,也不生氣,只關了臺燈,笑道,“沒大沒小的。”

她知道我不會真的同她生氣,只吐了吐舌頭,笑得滿臉的調皮。

可到底是姑娘大了,也到了嫁人的年紀,我正想為她物色人選時,母親卻又提起了放下許久的那件事。

“我不逼你娶妻,你先把菊香收了房吧,我看這丫頭不錯,又一直伺候你。”母親做了結語,站起身來,沒有再談下去的意思,踏著碎步嫋娜地去了。

我嘆了口氣,只覺得頭疼。

再見到挽秋的時候,已經是月末了。我仿佛無路可走一般,只在街頭來回地走,走著走著,就走到了梁家。怔了半晌,卻還是掀了鈴。傭人開過門,似乎知道我要找誰似的,打過招呼就進去了。

然而我并沒有等多久,就見到了挽秋。他仿佛更瘦了一些,不厚的大衣裏包裹著颀長的身體,他的頭發已經又長了一些,但并沒有修剪過,随意地蓋住了眼,擋住了那雙如琉璃似琥珀的雙眸。

他見我,只是笑,笑罷了才道,“怎麽突然想起來找我?”

我怔住,不知如何作答,他卻笑起來,無法遏制。半晌,他斂了笑容,靜靜地望著我,累一一般半倚在牆上,“你來做什麽。”

我看著他,一時間竟說不出其他的話來,半晌才讷讷道,“看你。”

他仿佛很驚訝似的,看著我笑,搖頭道,“看我做什麽──我有什麽好看的?”他挑了挑唇角,似笑非笑地道,“你看見了──那我回去了。”他說著便轉過身,我急忙拽住他的胳膊。

“等等。”

他回眸看我,依舊是似笑非笑的模樣。我苦笑道,“幾日不見,心裏惦記得很,您大人有大量,陪我走走,可好?”

他笑道,“找人陪?去夜總會。”

我苦笑,這祖宗又開始找我的茬,我只得嘆了口氣,從背後抱住他,“近來,想念得很。”

挽秋倒是毫不客氣地給我一拐,疼得我差點就沒抱頭痛哭,他指著我鼻子笑得毫無形象,“淩陌白,你就是一登徒子。”

我苦笑,“是是是,在下不但是登徒子,而且當街調戲良家婦──”

他眯了眼睛,惡狠狠地道,“你說什麽。”

我只得噤聲。他又狠狠地在我的鞋上留了一個痕跡,話也不說地走出去,我只得捂著肚子跟過去。

“去那兒?”

“外灘。”他淡淡地說了一聲,徑自地叫了黃包車,我只得苦笑著跟上。

暮色晚照,暗紅裏透著金橘的顏色,渲染霞采成錦。暮色下流光熹微,就仿佛清晨前的那一抹明亮,卻又透著更多的溫暖沈醉,少了幾分明亮與活潑。

暮光斜綴,黃浦江滔滔而過,在暮色的環繞下染江水如血。

作家的話:

☆、故國三千裏43

挽秋把身體靠在欄杆上,微長的發被風吹得微亂。

“這麽晚了。”挽秋輕輕地說了一句,我一開始還有些摸不著頭腦,随著他的目光望去,碼頭上依舊還有工人在忙碌。

“一點兒都不像打仗的樣子。”他輕輕地笑了一下,又道,“聽說了麽,梁天奇的船被扣在維多利亞港。”

我點了點頭,對他現在還直呼兄長的名字并不驚訝,只是道,“這件事我的确是聽說了的。”我微微的頓了一頓,把大衣脫下來給他,“不過我不知道他有什麽生意可以途經香港。”

挽秋毫不客氣地接過大衣裹上,一面給我白眼,“你說是什麽生意?你說是什麽生意能被扣住?”他微微的笑了笑,笑容裏有些淡然的惆悵,“還不就是,你現在也在弄的東西?”

我一怔,随即明了。

阿芙蓉,又稱阿片,普遍上被人稱為──鴉片。

轉移話題一般,我道,“你怎麽這麽喜歡外灘?”

“我想跳進黃浦江裏洗澡……你有意見?”他挑了挑眉,一雙眼掃過來,勾了一個似笑非笑的痕跡。

我頓時就不敢言語。

他頓了頓,突然又一笑,只這微微一笑,便足以讓我神魂颠倒,“這就吓著了?”他說著,幹脆在地上坐了下來。

我在他身便坐下,他淡淡道,“你不冷?”

我笑,“我冷,你把衣服還我?”本就是玩笑,他居然真的就把衣服還了我,我苦笑,披在身上,又很自然地把他摟在懷裏。

他似乎并不詫異,只是道,“說吧,什麽事兒?”

我忍不住就笑,他很自然地靠在我肩上,不悅道,“你笑什麽?”

我急忙抓住他要打我的手,讨好道,“我沒笑──沒事就不能找你了嗎?”

“是啊。”他懶懶的瞥了我一眼,閑閑道,“淩少爺一向可是忙人,說消失就消失,說出現就出現,說拽我出來就拽我出來。敢問您淩大少爺是我什麽人啊?”

我微微的笑,“我想你了。”

他翻一個白眼,沒有理會我。外灘的風吹過,并不溫柔,我的大衣用重新回到了挽秋的身上。

“這麽冷還不穿衣服。”

“不是有你。”話一出口,挽秋似乎就後悔一般,我微微的笑,擁著他的手微微的用力。

“淩陌白我──”

“我知道。”我打斷了他的話,拒絕他再吐出我不想聽到的字眼,可是就在那一刻我清楚的感覺到胸口的疼痛。

他不愛我。

縱然他可以接受我的擁抱,他也無法接受我的感情。

他愛的人,始終,都只不過是陳如霜罷了。

而我,永遠都是一個一相情願自說自話唱著獨角戲的傻瓜,永遠都只是一個跳梁的小醜。

“喂──”耳邊聽到挽秋的聲音,衣角被人拽了一下。我回過神來,偏頭看身側的挽秋。

作家的話:

☆、故國三千裏44

“那個──”他似乎有些尴尬,連聲音都軟了下去,半晌,才輕輕地道,“那個,我不是說──呃……”他說話的時候,鞋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摩擦地面,仿佛想解釋什麽又說不什麽一般。

“我知道的。”

“淩陌白──”

“我知道。”

“我是說,如果你是女的,我會考慮把你娶回家的。”

“…………”

“喂,你怎麽不說話了?”他笑起來,眉眼柔和了下來,“我是說真的。”

“回去吧。”

“為什麽?”

我嘆了口氣,站起身來,再把他拽起來。坐得太久了,腰臀都有些麻了,那些寒冷,仿佛都滲透到了身體裏一般。挽秋似乎比我還慘得多,走路都有些瘸了,我牽著他的手,在月色暗淡的夜晚沿江慢慢地走著,挽秋跟在我身後,像學步的孩童,那雙如琉璃似虎魄的眼裏,幹淨得讓人心疼。

真的希望,其實這一刻,可以地老天荒。

與我的卧室只隔一道牆的,是對張涯以外所有人宣稱的“二少爺的雜物室”,我的房間只是菊香在整理,而那間房,是任何人都進不得的。理由我也有,一些雜物,用得到的你們若是整理亂了我找不到,用不到的你整理也是整理,不如就那麽放著,況且還有曾經的私人物品。

除了張涯和我,沒有人知道那間屋子裏堆的是阿芙蓉,肥皂箱水果箱或者印著其他文字的箱子或者面粉袋子裏裝的都是那種東西。

生存所需,沒辦法的事。

1938年的上海,除卻戰争,完全就是一個弱肉強食的時代。上海最不缺的就是有錢人和破産的商人。

衛童一直沒對我下手,但我卻不信他看不出我對挽秋的情感,或者他更讨厭陳易葳多一些。

大家都說是朋友,吃吃喝喝說說笑笑玩玩樂樂,可真到了緊要的時候,誰是誰的朋友?更何況,我們根本就是一群“要命”的朋友。

“二少爺,你的電話。”菊香匆匆忙忙地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仿佛缺氧的魚一般拼命的張大了嘴呼吸,“打到書房的,應該很重要。”

我點了點頭,往卧室走去。她總是喜歡叫那裏“書房”,不過,無所謂。

“君禺?你在上海……怎麽……”我有些怔然,他卻笑道,“陌白,你也別問了,有時間麽?不如出來見一見──電話裏終究不方便的。”

我急忙答應,卻忍不住問道,“清水──你見到他了麽?”

君禺道,“出來再說吧。”慌亂一般,他又只匆匆地說他來找我,便挂斷了電話。我回撥過去,卻是一家藥房,說是剛剛打電話的年輕人走出去好遠了。

我隐約的覺得,其實君禺是一直在躲著清水的。說不清為什麽,只是就那麽想了。茫然間忽然又記起挽秋那時的模樣來,眼裏含了七分譏诮地望著我,那一雙如琉璃似琥珀的眸子裏泠然的顏色……

那不過是去年的事罷了,而現在想起來,卻仿佛已經洪荒宙宇,鬥轉星移,滄海桑田……

沒過多大工夫,傭人匆匆來報,說是有個自稱方君禺的人在門外,問我要不要見。

我笑一笑,道,“我親自去接。”她怔然,我奔下樓去,出了門直到大門口,親自給他開了大門。

作家的話:

☆、故國三千裏45

他的臉依舊沒變,一副文弱清秀的書生模樣,但仿佛也瘦了很多,卻又似乎比晚秋矮了大約半頭,因此顯得不算得十分的颀長,一件長衫()罩在身上,很是寬大,卻又顯出了幾分出塵的味道。

“你怎麽知道我住在這兒的?”将他引進屋,來不及讓他參觀新居,只匆匆地在客廳讓了坐,迫不及待一般地聊了起來。

他笑了笑,只是道,“這麽大的事,恐怕早就傳遍上海了吧。不過倒也沒傳得清楚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我笑了笑,并不告以實情,只是将同子曦說的話對他重複了一遍。

君禺點了點頭,笑道,“原來是這麽回事──倒不知怎麽搬得那麽急?”

我苦笑道,“倒也不是為了別的事。這年月,不安不穩的,家母最近是怕得很,天天炮聲不斷的,生怕出事,硬著著急要搬家,我這不也是沒辦法?幸好我那朋友正得了這房子,否則真不知該怎麽辦了。”

君禺對此表示理解,推了推眼鏡,笑道,“伯母的擔憂也不無道理,這裏倒是安全得很,不管怎麽樣,都打不到使館這邊。”他微微的頓了頓,又道,“那,你那個朋友怎麽沒搬到這裏住?”

我笑道,“有家有業的,哪兒能說搬就搬?再說人家住的地方,總是安全些的。”說著,不禁就又想到了挽秋,衛童最近雖然很安靜,但不見得就這麽收手。

君禺恍然道,“這麽說來,你那朋友也應當是個生意人吧。”

“也不然。”我思忖片刻,“應該說,他的父兄是生意人──光說我了,倒是你,回國這麽多年,怎麽都不聲不響的。”

他苦笑了一下,道,“都是不得已的,三搬兩搬的──哪兒如你這麽安定。”

我搖頭道,“恐怕有人比你還不安定。”正說著,菊香捧了茶來,對我道,“二少爺,剛才梁少爺打了電話來,說──”

“說什麽?”我倒有些好奇挽秋究竟說了什麽驚世駭俗的話來,讓一向天真無邪口無遮攔的菊香吞吐成這樣子。

“那我──說了?”菊香遲疑道。

君禺一臉莫名,我笑道,“說吧說吧,一來君禺不是外人,二來我也沒少被他罵,無妨的,說吧。”

菊香忍笑道,“梁少爺說‘告訴淩陌白那個不要臉的老混蛋──’”說著,她已經笑了出來,君禺也是一副要笑不笑的樣子,我苦笑,“說──接著說。”

“接著──梁少爺說‘下次找人陪上夜總會找去,大半夜的也不怕吹出羊颠瘋來,下次要是再莫名其妙地把我拽出去吹風,就把──就把那混蛋扔黃浦江裏去涼快。’”說完,已經是捂嘴笑個不停,我揮了揮手,她逃似地跑了出去,還能聽見依稀的笑聲。

“陌白──這是怎麽回事?”君禺笑嘆道,“被人罵成這個樣子──哈。”

“我活該。”我苦笑著解釋,大致的說了一下昨晚的事,隐去了必要的情節。

君禺搖頭道,“你呀你──”

我連忙轉移話題,重新将問題引到他身上,“君禺,其實──”

“什麽?”

我思忖著該怎樣措辭,卻終究沒想到适合的詞彙,只試探道,“清水信一──你在上海見到他了嗎?”

君禺微微怔了一怔,仿佛很尴尬的模樣,半晌才擺了擺手道,“相見不如不見──再說──”他苦笑了一下,踯躅道,“我們,見了又能怎麽樣?”

我頓住,嘆息道,“他──倒是一直在找你。上次碰見他時,聊起你,他說他找過很多地方。”當時清水是将地名說了的,可惜我已經忘記得差不多。

作家的話:

☆、故國三千裏46

君禺點頭道,“這我都知道的。他找不到我,是因為我一直在躲他。”他擡起頭來,直直地望著我,一字一頓地道,“就算上野的垂枝櫻一如當年,我們卻早就不是當年了。”

他此言一出,我突然就有些悵惘。縱然不是感情多麽的深厚,縱然也不是什麽摯友,至少當年的櫻花下,還有當年最純真的夢想。

只得苦笑,當年事,不提也罷。

“清水一直在找你。”我淡淡地重複著一個事實,“你也不能總是躲著,說清楚了,大家都好辦──說實話,君禺,我覺得他來中國,就是來找你的。”

君禺怔了一怔,“找我?為什麽?”

我向後一靠,攤手道,“我怎麽知道──我既不姓清水又不叫信一。不過你想想,他一不是家中長子,二不是主戰派人士,這是戰亂,游玩也不會挑這個時候,你說是不是?所有的理由都不可能,那你說他還能來幹什麽?”

君禺半晌不語,只笑道,“你,恐怕多慮了。”

我端起茶淺呷一口,笑道,“君禺呀君禺,我究竟是不是多慮了,你心裏還不是最清楚的?”

君禺半晌不語,我又道,“你現在做什麽呢?”

君禺嘆了口氣,嘆息道,“在女校教書,剛調到上海來。誰知道剛來,就有了你的消息。”

我笑出聲,“做教師,不錯。不過在女校,壓力很大吧。”

他點了點頭,聳肩道,“無所謂了。反正現在──做什麽不都一樣嘛,提心吊膽的。”

我點頭,遲疑著問道,“你是不是──現在還在那個什麽抗日組織。”

“對,全稱是──”

“停。”我急忙打斷他,“清水再問我的話,我會告訴他我沒見過你的。”

君禺感激似地笑了笑,低聲道,“我現在,沒辦法面對他。”

我靜靜地喝茶,沒有出聲打斷他的思緒。的确的,怎麽見呢?誠然,是好友的,不僅僅是好友,而且是摯友──然而不但如此,也同樣的,是日本軍官和抗日分子,怎麽想怎麽可笑。能瞞得一時便是一時,清水也不見得會一直找下去的。

也只能希望──他別在找下去了吧。

月亮斜斜地挂下來,破了夕陽的薄暮,黃黃白白的,映著陰沈的夜色,顯得渾圓而可愛。夜色悄悄地彌漫了起來,一切都睡了,安靜得連呼吸的聲音都仿佛是嘈雜的一般,鈴聲的突兀驚醒了夜的幕布,仿佛劃開了一道雪亮的口子。

“淩陌白,你能不能過來一下。”

“挽……”

“快點。”

未等我再說話,電話已經挂斷。看了看表,已經淩晨一時五十九分。

所有人都睡了,我盡可能輕的下樓。幸而當年學過駕駛,便直接驅車直奔梁宅。然而真正讓我驚詫的,是梁宅燈火通明。

“淩陌白?”梁天奇看見我,仿佛很吃驚的模樣,眼睛瞪得極大,像青蛙欲裂的眸一般,“你來這兒幹什麽?”他的聲音裏不僅僅是詫異,還有著一絲的慌亂和半分的不可置信。

作家的話:

☆、故國三千裏47

我正在躊躇著該不該告訴他是挽秋叫我來的時候,挽秋就已然出現了我的面前,用極其冷淡的聲音道,“我叫他來的,你有意見嗎?大哥。”最後的“大哥”二字,明顯的加了重音,梁天奇的臉色更加的陰霾,卻始終沒說什麽,半晌,嘆了一聲,轉身走了。

我望向挽秋,卻發現他也正看著我,目光淡然,笑意清淺。

“不問我什麽事?”他走過來,在我面前站了,一雙眼裏無悲無喜,聲調不高不低,他的喜怒哀樂的瞬間的轉變,僅僅是因為他高興,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特殊的意義。

我無所謂地聳肩,解釋道,“我來都來了,你會不告訴我?”

挽秋斜我一眼,冷笑道,“狡猾!”

我笑,搖頭道,“這可不是我狡猾。”

挽秋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沒有繼續那個話題,只是道,“你覺得,今天晚上有沒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我微微的怔了一怔,因為這不尋常顯得太突出,他這樣問起才顯得突兀。半晌,我才道,“挽秋要曉得,我可不是盲者。”

挽秋微微的笑了一笑,淡色的唇抿成一道弧,片刻才道,“吓到你了麽?打電話的時候。”他補充似地跟上了一句,正當我要出聲的時候他卻制止了我。

“沒我的事──”他微微的頓了一頓,顯得蒼白的臉上綻了孩子般的笑容,“那我們就躲起來,反正他們也不會來找。”

而我卻始終沒搞清楚是怎麽回事,挽秋話裏的含義,我也沒有聽得太懂,但他最後一句話的意思我還是明白的,於是疑惑道,“你還想去外灘?”

挽秋惡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沒給我好臉色,我賠笑道,“那麽你說的是什麽地方。”

挽秋很坦然的樣子,理直氣壯地道,“就躲在這裏呀!他們忙他們的去,你陪我就好了。”他說得随意,聽在我耳中,卻又已經是另一番含義了。

不過挽秋說得倒沒錯,偌大的梁家雖然燈火通明,但傭人卻都不見了,碰到零星的幾個,匆匆的叫一聲,“少爺”就迅速地去了,我倒是更加的莫名了起來。

挽秋卻只是淡淡的,神色一如我第一次見他時那般的清淡,清淡裏隐約地帶上了幾分的譏诮,尖的下巴映出了幾分的刻薄。

我本以為,挽秋的房間會同他的人一般的清淡。

挽秋的房間,造型很是古怪。四面牆,只留出了門和窗,其他的地方都被打成了書架。窗臺旁有一張桌子,床在房間中央,兩把折疊椅。東西雖然不多,但一眼就覺得亂。

“這麽多書?”我驚訝道。滿滿的一屋書,至少也要有幾百本。挽秋的神色依舊是淡淡的,鄙夷地斜了我一眼。我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挽秋卻不理我,只脫了外衣自顧地往床上一躺。

我也不指望他能和我說什麽,只得看書脊上的文字,然而不看還好,一看竟是吓了一跳。

從柯南.道爾到程小青;從醉西湖心月主人(筆耕山房主人)到曹夢阮;從但丁到雨果……甚至涉及到歐洲古典哲學的範疇……最不可思議的是,我居然看到了一本《聖經》……然而不但有《聖經》,竟還有手抄本的英文版《古蘭經》。

我不由得目瞪口呆起來。

我從來都沒有想過,他是一個這樣博學的人。在這樣一個文化流通閉塞的年代裏甚至還可以有這麽多的外文書,不得不說是神奇的。

作家的話:

☆、故國三千裏48

甚至有很多書的書脊上的文字我都完全看不懂,要知道,我的德語和法語相當的粗陋。也就是這個時候,我才突然發現,我并沒有我想象的那麽了解他,沒有我想象的那麽明白他。

挽秋……

他似乎明白我在想什麽,但卻并沒有什麽表情。我回過頭去看他的時候,他斜倚在床頭,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只那一雙眼波光流轉。

我歪頭瞥見書桌攤著的書的封面上那熟悉的文字,微微的怔了一下。

“《綠衣之鬼》”他突然間開口道,“江戶川亂步去年的作品。”他微微的頓了一下,又道,“到現在,有五部作品依舊沒辦法得到。來往不是很容易,憲兵隊檢查得太嚴,出入都不方便。”

我很是吃驚地望著他,他卻淡淡地道,“其實,以前我就認識你。”

我愣住了。

挽秋嘲諷似地一笑,淡淡道,“事實上,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你了。畢竟,淩千岩不僅僅是一次提到過他的弟弟。”

我知道我的臉色一定不好看,他卻繼續道,“這些書,一部分是蘇七幫我弄到的,一部分也是你哥幫忙的,他總是覺得他對不起我,你知道為什麽嗎?”

我讷讷,然而我自然是不知為何的,猶豫了片刻,最終沒有開口。

挽秋淡淡地道,“如果不是你哥,我不會認識衛童。你哥……一直覺得心中有愧,所以幹脆逃到了日本去。”他笑了一下,幾分輕蔑,幾分憐憫,“至於麽?我都沒說什麽……他就那副樣子?我若是說幾句其他的,他不就得一氣跳了黃浦江?”

我想說些什麽,卻只覺得口中幹澀,一句話都說不出。只仿佛瀕死的魚一般張了口。

他又笑,那一笑間芳華萬千,“傻子。”他慢慢地坐直了身子,漠然道,“一開始挺讨厭你的。後來發現,其實你不是那麽值得讨厭。”

我苦笑道,“這……我能認為是誇贊嗎?”

他理直氣壯地點頭,“當然。”

我笑著嘆息,又搖了搖頭,“你……”其實很想問他,當初他接近我,是否與大哥的事有關系;其實很想問他,當初他接近我,是不是另有其他的目的。但終究沒有問出口,也終於不想問。我想我是了解挽秋的,挽秋做事,向來與原則無關,只是由著性子,想了什麽,就是什麽。如此的別扭,如此的任性,也如此的──讓我不可自拔的深愛。

☆、故國三千裏49

“過來。”他突然道。

我怔了片刻,如他的願。

我在他身邊坐了,他突然靠過來,一口咬在我肩膀上。隔著衣服,我都可以感受到他牙齒的銳利。

幸好人是雜食性的動物,若是肉食性的動物,那牙齒會比這尖利得多。幸好……想過之後又想笑,對自己離奇的思考感到好笑。

然而卻沒有笑出來,誠然是因為太過於疼痛,以至於讓笑都噎在了喉嚨內部,然身體的痛卻更加刺激了神經,終於忍不住,一把将他推在床上。

這個時候才真正的感覺,其實他真的很瘦。壓在他身上,仿佛就在身底墊了一副骨頭一般,硌得生疼。

他卻一直不松口,哪怕讓脖子以詭異的角度扭著也絕不松口。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松了口,笑得異常燦爛,“你太重了。”他這麽說著。

“你太重了。”他重複著,聲音依舊很淡,笑容卻很璀璨。我清楚地看到已經變了顏色的衣服,也清楚的看到了他嘴角的血痕。

那是我的血。

我想我瘋了,但就算是我瘋了,也是挽秋将我逼瘋的。茫然間才想起,那也許是我第一次吻挽秋。

他卻并沒有什麽太大的反應。直到我結束這個吻,他始終沒有什麽其他的反應。

“完了?”他輕輕地說了這麽一句。我微微一怔,瞬間挨了一巴掌。愕然間被他一推,竟就那樣跌在了地上。

他靠在窗頭,只吃吃的笑。

我苦笑一聲,爬起來在椅子上坐了,搖頭道,“你真是……”我想說話,卻終究沒有說下去,只是定定地望著他。

他只是笑,但那一雙如琉璃似琥珀的眼裏笑意全無,半晌才道,“瘋夠了?”

我看著他,直直地望進他眼裏去,淺笑道,“沒有。”

聽到這裏,他面色微微的變了一變,冷笑道,“淩二少好大的胃口。”

我大笑道,“只可惜,現在還不是時候。”

他只是冷冷地看著我,半晌,又嫣然一笑。

他表情變換,我卻并不覺得奇怪。

他想笑便笑,想哭就哭,想怒就怒,沒有理由,只是因為他想。可能因為他突然想,就突然靠過來,也可能是突然就後悔,然後再把我推開。

都無所謂,我知道的,我所扮演的,就是朋友外加玩偶的角色。然而挽秋沒有想到,一向言聽計從的我會有如此暴力的一面。

他吓到了,或者是其他的什麽,無所謂。

我承認我卑鄙,我從來就不是好人。他會愛上我的,我只不過是一直在他的身邊,一點一點的滲透到他的生命中去,一點一點的,讓他越來越依賴我,一點一點的,讓他離開我就無法生活。

卑鄙嗎?也許吧。

我想我的目的,現在至少已經達成了一般,至少我在挽秋的生命裏,已經是一個必要的、一個不可或缺人物了。

我已經,成功的在他的生命裏,烙下了屬於我的,永遠無法取代的痕跡。

挽秋是最自私的,我卻是最卑鄙的。

就那麽一瞬間,我近乎殘忍地想,只有我們,才是絕配的。

“衣服脫了。”他淡淡的說,仿佛在說“今天天氣很好”一般的語調。

作家的話:

沒有意外的話,後天開V,明天會小更一章~~額。。我是存稿箱君。。作者偷懶去了……

☆、故國三千裏50

我怔了片刻,卻又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笑,有幾分自嘲的味道。

“你笑什麽?”他歪了頭,睜著眼,纖長的睫毛微動,仿佛一個無辜的孩子,惹人心疼。

我搖頭,他見我不動作,便自己過來,抓了把剪刀就剪開了衣服。雖然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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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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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