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趁着雨夜趕路,我在清晨的時候抵達了王都,整座城市籠罩在一片朦胧的霧氣當中。由于是清晨,街面上沒有多少行人,只是偶爾路過幾輛馬車,濺起許多泥點。

由于淋了雨,加上天氣寒冷,我整個人都在瑟瑟發抖,我急需要一點酒,讓自己暖和起來,于是我走進了路邊一家小酒館。

在東城的貧民區,有許多這樣的小酒館,裏面聚集了妓女和醉漢們。一走進去就聞到了一股強烈的惡臭,各種味道混合在一起,可以把人熏得吐出來,但這裏很溫暖,對我這個淋了一夜雨的人來說,這裏像個天堂。

酒館裏人不多,也許是白天的關系,有幾個醉漢趴在桌上,老板一邊抽煙一邊看報紙。窗戶很狹小,房間裏黑洞洞的,到處非常肮髒,桌面漆黑,像塗了一層厚厚的黑色油脂,也許幾年都沒有擦洗過了。老板娘是個風韻猶存的婦人,她袒露着巨大的胸脯,懶洋洋的坐在櫃臺後。見到我後,她風騷的靠過來:“嗨,小帥哥,要點什麽嗎?”

我要了一杯酒,一塊面包和一點香腸。

老板娘一屁股坐在了我的腿上,她摟着我的脖子說:“怎麽渾身都濕透了?你這小可憐兒,昨夜淋淋雨是嗎?要不要幫你暖和一下?”

前世落魄時,我在王都混過一段日子,這是一個很大的城市,大到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我在東區居住過,這裏是下層人聚集的地方,小偷、強盜都時刻盯着陌生面孔。我身上原本很體面的仆人套裝,經過昨晚雨水的侵蝕,已經糟踐的滿是泥濘。如果我以原來的裝束走進這裏,一定會被當成是富家少爺,馬上就将被人打劫。

“喔,美人兒,你真好。” 我摟着她的腰笑了笑:“我想在附近找個活幹,幫個忙吧。”

老板娘笑嘻嘻地拍了拍我的臉:“小帥哥,幹脆在我們酒館倒酒好了,會有女人和男人照顧你的。”

“要是你照顧我,我就留下。”我暧昧的親了親她,又在她肥碩的身軀上摸了幾把,把她逗得咯咯直笑。

“好吧,你想去紡織廠還是皮鞋廠?或者你有什麽手藝,比如做過鐵匠木匠之類的,實在不行,你也可以去船上,船塢一年到頭都在招人。”老板娘說。

由于我私自離開德爾曼莊園,所以我沒有介紹信,不可能再到哪個大莊園應聘仆人了。而且我需要找一個可以靠近上東區的地方落腳,因為布魯斯子爵一家就在這裏。

“我得在上東區找份工作。”我喝了一大口酒說:“至于幹什麽無所謂。”

“那邊可都是有錢人啊。”老板娘笑着打量了我一下:“你該不會是哪家的少爺吧?家裏賠光了錢,所以才出來幹活,瞧瞧你,像剛出爐的小羊羔一樣。”

我摩挲着她渾身肥肉的身體,眯着眼睛微笑:“哦?你看我像嗎?”

老板娘挑了挑眉,松開我站起來:“你看上去像個專門騙色騙錢的小白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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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她告訴我,有一家名叫加百列的紡織廠正在招人,我可以趁着晌午過去看看。

王都的西區和東區簡直是兩個不同的世界,西區是富人們的聚集區,至少也是體面的人家。路面幹幹淨淨,每家每戶的門口都有高高的油氣路燈,過往的行人會脫帽行禮,人們普遍穿着毛呢或絲綢制作的衣物,無論男士女士都舉止優雅,步履輕盈。

而當你來到東區的時候就會發現,簡直是突然從天堂掉進了地獄。東區是一大片廠區,各行各業的工廠都集中在這裏。廠區附近是一大片簡陋的窩棚和小木屋,工人們住在這裏,路面泥濘不堪,到處都是垃圾和排洩物,不論男女都穿粗棉布。有一些酒鬼和流浪漢睡在路邊,許多小孩在路面上瘋跑,他們穿着破破爛爛的衣服,有些孩子甚至沒有鞋子。

我來到加百列紡織廠,在大門口就可以聽到機器隆隆的聲響,現在正是上班的時間。門口有個長着大胡子的男人,正在呼呼喝喝,讓工人們搬運貨物。

“您好先生,請問你們這裏還招工嗎?我想找一份工作。”我走上前去詢問道。

大胡子男人不耐煩的說:“我們随時都招人,當過紡織工學徒嗎?”

“沒有先生,我過去是個仆人,在一位子爵家中當男仆,但是主人把我趕出來了,還拒絕給我寫介紹信,我找不到別的工作。”我聳聳肩說。

那人掃了掃我的衣服,挑了挑眉說:“你識字嗎?”

“是的,先生,我識字,也會算數。”

大胡子笑道:“那太好了,我們這裏還缺一個記錄員,負責丈量和登記貨物,你能做嗎?”

“當然先生,我可以做。”我興奮的點點頭,不用在工廠幹活,這對我而言是件好事,前世時我也當過工人,知道那是什麽樣的日子。

“跟我來吧,我帶你熟悉一下工廠的環境。”

大胡子領我走進一座巨大的廠房,裏面的聲音非常嘈雜,大約擺放了五六十臺大型紡織機,每臺紡織機前都有四五個工人,他們負責接線,調整紡錘。這裏的機器很先進,是水利紡織機,有一臺巨大的渦輪,帶動所有機器都自動運行。機器拉動無數條長長的白色棉線,‘嗤啦嗤啦’織成潔白棉布。

紡織工序是先把棉花紡成棉線,再把棉線織成棉布,所以空氣中彌漫着雪花一樣飛舞着棉花絨毛,許多小孩子在機器下爬來爬去,撿落在地面上的棉花。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偷懶,所有的人都彎着腰工作。無論男女老少,他們看上去都面色蒼白,非常疲憊的樣子,還有許多人在不停的咳嗽,像生了重病一樣。

“你負責丈量尺寸,登記貨物入庫。”大胡子交給我一個筆記本,演示給我看:“像這樣做,明白嗎?所有的棉花以及各種配給都是有數的。”

看到我快速計算貨物而且沒有差錯,大胡子才點了點頭:“好吧,這份工作是你的了。”

“歐文!”忽然有人喊了我的名字,我回頭一看,一個紅頭發的女人正愣愣的望着我。

“安妮?”我眯起了眼睛,周圍都是漂浮的棉花,有些看不清楚。

“歐文。”她飛快的跑到我面前,擁抱了我一下。

“真的是你。”我驚訝地說。

來人是莫蒙莊園的下級女仆安妮,她穿着一件灰色的棉布襯裙,頭上戴着一條髒兮兮的頭巾,她看上去瘦極了,比在莫蒙莊園時憔悴很多。

“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你,你不是當了男爵大人的貼身男仆嗎?”安妮的臉上挂着燦爛的笑容,她始終是那個熱情如火的善良姑娘。

我遺憾的聳了聳肩,問她你怎麽會在這裏工作。這是我奇怪的地方,安妮雖然只是一個下級女仆,可是她長得漂亮,而且還有一手很棒的針線活,即使她離開了莊園,也一定能在別的家庭找到女仆的工作,怎麽會在工廠裏幹活呢。

安妮苦笑了一聲:“我結婚了。”

“哦,你結婚了。”我驚訝的看着她,結結巴巴的說:“真……真是恭喜你了,這……真……真不錯……”

女人一旦結婚就不可能再當女仆了,甚至許多工廠也不要已婚的婦女。

安妮露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你找到住所了嗎?需不需要我幫你。”

“當然,我還沒有地方落腳呢。”我說。

“嗨!你們在幹什麽?不要偷懶!”一個渾身戾氣的男人走過來,大聲斥責我們。

安妮朝我擠了擠眼睛,跑回了車床。

直到晚上九點,紡織廠才終于下班了。安妮領我來到了工廠後面的一條巷子裏,這條巷子是加百利紡織廠工人們居住的地方。巷子很窄也很深,裏面挂滿了晾曬的衣服,泥土小道滿是泥濘,還散發着一股排洩物發酵的臭氣。巷子漆黑一片,但是正值下班高峰,所以到處都非常嘈雜。

“約翰,租房子。”安妮朝一間屋子叫了一聲。

一個非常糟蹋的男人走了出來,他穿着綠色的忸怩外套,渾身酒氣,大聲抱怨着:“上帝啊,我耳朵沒聾,不用叫那麽大聲。”

“他要租房子。”安妮說。

男人連看也不看我,指着斜對面的一幢小屋說:“那個屋子還空着,每個月一先令。”

我走過去,推開房門,卻馬上就被熏了出來,屋子裏黑漆漆的,有一股濃重的騷臭氣,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臭味。

約翰說:“之前住了個紡織女工,後來病死在裏面了,過了七八天才被人發現,所以有點味道,不過你放心,通通風就行了。”

安妮對我聳了聳肩,我點頭租下了這間屋子。

屋子裏什麽也沒有,只有一張破木床,我懷疑上個租客就是死在了這張床上,而且在這裏發酵了七八天。

安妮幫我在床上鋪了一堆稻草,她說:“如果你有餘錢,就去買條床單,不過冬天快到了,得想辦法弄條棉被才行。”

“謝謝你,安妮。”我感激的望着她:“真高興遇到了你。”

“別客氣,我們是朋友。”她爽快的笑了。

“你在那裏幹什麽!為什麽還不回家!”門外忽然傳來了一個男人暴躁的聲音。

安妮臉色一變,急忙走出去,男人卻一把撕住安妮的領子,把她往家裏拖拽,邊走邊罵:“下了班還在外面鬼混,你他媽的還知道回家嗎?”

“不是的,安德烈,你聽我說,我遇到一個老朋友……”

“什麽朋友!”男人厲聲打斷了安妮的話,他粗魯的把她推進屋子,然後陰狠的瞪了我一眼,重重地拍上了房門。

我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有上前敲門,我只是個外人,如果貿然行動,會給安妮造成麻煩也說不定。

于是我在這個臭氣熏天的屋子住了下來,我本以為自己會睡不着,誰知一閉眼就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天還沒有亮時,門外的鈴聲就把我驚醒了。因為是工人聚集區,所以很早就有人拿着一個巨大的鈴铛在外面搖晃,當當當當,聲音很大。

不久,男人女人的咒罵聲,孩子的吵鬧聲,充斥了整條巷子,簡直像菜市場一樣。所有的人都開始了新的一天,不管貧窮與富貴,不管年老與青壯,不管健康與疾病,所有的人都在美麗的晨光下努力生活,我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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