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女人把我帶到了一幢小樓,這幢樓裏到處是放浪形骸的人,那淫靡的景象讓人忍不住皺眉。女人指着一個小房間對我說:“就是這裏了。”

我透過門縫看了一眼。

安德烈的确在畫畫,他在畫一個妓女,妓女赤身裸體,擺着一個相當放肆的姿勢,她望着安德烈,雙目飽含挑逗的情誼。

安德烈邊喝酒邊畫畫,他喝一口酒,在畫布上畫幾筆,然後再喝一口,整個人看上去放蕩不羁。

我推開門走了進去,兩個人都被驚動了,轉身看我。

“安妮讓我來找你,今天銀行的人上門收賬了。”我簡潔明了的說。

安德烈輕笑了一聲,繼續作畫,根本不理睬我。

其實他是個非常英俊的年輕人,但也許是喝酒熬壞了身體的緣故,他的臉色發黃,有厚厚的眼袋和黑眼圈,整個人都顯得特別頹廢。

那個妓女見狀,得意的朝我笑道:“告訴她,他今夜要留在這裏,畫畫……”

她說畫畫兩個字的時候,聲音婉轉悠長,嬌媚的讓人的骨頭都跟着發顫了。安德烈露出了興奮的眼神,激動地在畫布上塗抹,一邊畫一邊說:“就是這樣,你美極了。”

我皺起了眉頭,不想再跟他多費唇舌,轉身就離開了這裏。

回去的時候,安妮正等在巷子口。當看到只有我一個人回來時,她的雙肩緩緩落下,整個人呆滞的像只木偶。

“他不回來是嗎?”安妮問。

“他在給一個妓女畫畫。”我沒有說假話安慰她,而是直接告訴了她真像。

“我知道。”安妮垂下頭:“他說起過那個女人,她很美嗎?”

“不。”我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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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前的模特是我,可是我的畫像根本賣不出去。”安妮苦笑道:“所以他找了別的模特,是我給他的錢。”

我靜靜地望着她,因為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才能安慰她。

安妮擦了擦眼淚說:“好吧,我沒事了,今晚打擾你了,我回去了。”

“錢的事情你怎麽辦?”我問。

“總會有辦法的。”安妮說,然後她的身影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裏。

我真希望能幫幫她,可惜我也沒有錢,離開德爾曼莊園的時候,我身上只有五先令,我想要悄悄離開,自然不可能找管家索要工錢。

我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是男爵送給我的那枚六角形的胸針,這枚胸針十分別致,是金子做的。

男爵送給我的時候說,不想要了也可以拿來賣錢。

這種東西當然不可能拿去賣掉,一旦我拿出手,面對的将是治安官的逮捕,因為我這種身份的人是不可能擁有這種珍貴物品的。任何人都會想,這一定是偷竊得來的吧。

我留着這件東西只是因為,也許某一天我會拿來賣錢。

幾天後的一個清晨,加百列先生正坐在餐桌前用早餐。我把郵遞員送來的報紙擺在他的面前,随便一掃,報紙的頭版大字映入我的眼簾。

北美殖民地發生暴動。

我等待已久的事情終于發生了,其實我早就偷偷探查過子爵一家。

他們在上東區租了一套小房子,相對于他們高貴的身份而言,這套房子實在是太小了,子爵夫婦并兩個女兒住在這裏,府上的仆人加起來也才只有五個。

他們似乎早就知道我被男爵趕走這件事,所以我妹妹安琪也被解雇了,她和其他被解雇的仆人一塊兒回了老家。

雖然他們已經非常落魄,可是只要他們一天不落到塵埃裏,我就沒有機會報仇,我一直在等待時機,而這個時機看來已經到了。子爵把他所有的資金都投在了那條航路上,而殖民地一旦發生暴動,那麽他的投資将會血本無歸,到時候他們就真的如同喪家之犬了。

可是當我再次前往探查的時候,卻發現那幢屋子已經換了主人,子爵一家更是消失的無影無蹤。

附近的人告訴我:“那家的夫人突然死了,然後他們就連夜失蹤了,銀行想要錢都找不到他們。”

子爵夫人死了?

她怎麽會突然死掉?我印象中那個總是搖着扇子輕聲笑語的高貴女人,幾個月前她還活蹦亂跳,想盡一切辦法從男爵身上占便宜。

不過那個女人有着所有貴族女人的通病,她總是穿過于繃緊的束腰,因此經常呼吸不暢,時時刻刻離不開扇子。她還經常節食,讓外科醫生給她放血,只是為了讓她的皮膚看上去更蒼白一些。

突然之間我就失去了仇人的消息,這讓我心煩意亂。然而我打聽了很久,都沒有打探出他們究竟去了哪裏,他們也沒有回去莫蒙莊園,簡直像是憑空消失了。

不知不覺已經到深秋了,我依然沒有任何子爵家的消息。到是加百列先生對我越來越重視了,我在他身邊服侍了沒幾天,他就給我漲了工錢,我現在有十五鎊的年薪,比我在莊園裏賺的還多。

“我穿這身衣服精神多了,你覺得呢?”加百列先生穿着王都最流行的衣飾,在鏡子前面左轉右轉,似乎對自己十分滿意。

我幫他穿上外套,然後用小刷子掃平背上的褶皺,再将黑色的手杖遞給他,一位紳士就完美出爐了。如果他保持沉默,別人一定會認為他是位年輕的紳士。

當然他只有外表很像,如果你跟他交談幾句,馬上就會發現他對上流圈子的事情一竅不通。他不懂音樂,不懂繪畫,不懂文學,連流行的運動方式他也不知道。不過這位先生對上流社會很不屑一顧,總是對那些作樣裝模作樣的人大加鄙夷,所以我非常佩服他這一點。

加百列先生認識了幾個貴族子弟,這些人都是無法繼承爵位,也沒有土地繼承權的窮小子,只能去軍隊裏找出路。他們跟加百列結識,自然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錢。

貴族少爺們也不是個個都溫文儒雅、博學多才,實際上他們當中不學無術的蠢材和惡棍不計其數,憑借祖宗的蔭蔽,過着浪蕩而糜爛的生活。加百列先生雖然年輕,但絕不是蠢貨,他時常自嘲地說:“要不是為了這些家夥背後的關系,我甚至不會多看這些廢物一眼。”

但是跟這些人混在一起,就不可避免地會被他們帶入上流社會尋歡作樂的圈子,這個圈子充滿了花花公子。喝酒、賭錢、玩女人,是你在這個圈子裏混的風生水起的必備要求。

所以當加百列先生被帶到這家高級妓院的時候,我一點兒也不感到驚訝。

貴族老爺們的婚姻講究門當戶對,這也就造成了他們的選擇範圍非常狹小,有些人甚至只在固定的人群中婚嫁。所以情投意合的夫婦有,但數量豐富不到哪裏去。而且身為一位貴族老爺,他們每天面臨的誘惑太多了,無數女人都企圖向他們投懷送抱,所以每個貴族老爺都可以有無數個情婦,作為他們枯燥婚姻中最明媚的日光。而高級妓館就是他們涉獵的最佳場所,女仆太蠢笨,平民不夠美麗,路邊的妓女太過廉價。如果有可以跟他們探尋生命的真谛,還美貌柔情,又能随時拖上床的女人就好了。

于是高級交際花們充分滿足了貴族老爺們的野望。

她們普遍都上過學,善于言辭,并懂得情調,而且她們比所有的貴族女人都懂得如何展現自己的美麗。

紳士們總是要與衆不同的,雖然都是幹那檔子事兒,但他們就要講究情調和氣氛。要先像戀愛一樣,深入交談,了解彼此,然後再做進一步的舉動,而不是直奔主題,這也是他們花大價錢來這裏的原因。

這所會館非常奢華,如同一位紳士的宅邸,而這位紳士正在舉行盛大的宴會,紳士和女士們全都衣冠楚楚,被美酒佳肴包圍,身邊演奏着優雅和諧的樂曲。

他們談論着藝術,談論着愛情,每個人都禮貌得體,除非到下半夜,否則絕不放浪形骸。

我猜加百列先生絕沒有來過這種地方,據我所知他有三個情婦,兩個是工廠女工,一個是家裏的女仆。所以當這裏的女士用魅惑的眼神勾引他時,他呆滞的像個從未見過女人的傻小子,好不容易樹立起來的紳士形象也即刻崩塌了。

那是一位穿着潔白蕾絲裙的女人,她有烏黑的卷發,用白色緞帶綁成一個個圓形發髻,然後散落背後。翠綠的眼眸和小巧的鼻子讓讓她看上去極具異域風情,也許她有西班牙血統。

“您好,先生。”她的音調很低沉,像醉人的大提琴。

“您……您好!”加百列先生慌張的托起她的手,然後在她的手背親了一下。

女人咯咯笑了起來,其他人也被他逗笑了,站在他身邊的我有以手扶額的沖動,這位先生太不沉穩了,只是遇到了一個高級交際花而已,沒有必要這樣激動。

但是我錯了,對于從未見識過類似女人的加百列先生而言,這個女人就像醉人的美酒,只是聞了一下就再也難以割舍。畢竟他只跟女仆和工廠女工有過那檔子事兒,這種有着上流社會女性的形象,而又對他表現出青睐的美麗女人,一下子就把他迷得找不到東西南北了。

我忽然覺得,也許加百列先生對上流社會表現出的不屑一顧,也許根本是裝的,他其實崇尚上流社會的一切,只因為上流社會拒絕他踏入,所以他才表現的不屑。

于是當夜,加百列先生在這位花名莉莉的女人卧室裏留下了,他們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甚至連午飯都是我送進去的。這種高級會所也有給仆人們居住的地方,雖然沒有任何不便,但令我煩惱的是,總有一些先生把我誤認為是這裏的男妓,所以我總是躲在房間裏,唯恐惹出什麽麻煩。

加百列先生迷上了妓女莉莉,隔三差五就去見她,送給她珍貴的衣裙和首飾。

“她跟別的女人可不同,我從未見過像她這樣學識豐富,舉止優雅的女性。你知道嗎?她的父親是西班牙的貴族,只是家道中落,才不得已當了交際花。”加百列先生對她簡直是贊不絕口。

也許每個陷入愛情的男人都會這樣頭腦發熱,當他們多見識幾個之後就不會這樣了。即使加百列先生現在愛得狂熱又怎麽樣?他不可能娶莉莉為妻,這份愛情的保質期也不會太久。

而對此最鎮定的還要數莉莉,也許是在這種地方見識了太多男人,也見識了太多紳士們頭腦發熱的愛情,所以她一點兒也沒再把加百列先生熱切的追求放在心上。

相反,她高高在上。

忽然,我覺得這位女士很令人欽佩。

如果我能像她那樣冷靜,即使面對再熱切的感情,也從不陷入糾葛就好了。男爵對我的感情,也一定如同加百列先生對待莉莉那樣。也許他已經忘記了我,我對他而言就像一個匆匆的過客,不留下一點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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