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宴無好宴
成溫随同成老爺進了書房,衆位管事兒已經落了座,書房很大,管事兒們将簿冊放在茶桌上,都在小聲的談話。
成老爺推門進來,衆人就全都不說了,站起身來,面上帶着微笑。
只不過衆人再看到跟在後面的成溫的時候,不禁都是有些驚訝,本以為三爺回來了,今天跟着來的一定會是三爺,沒成想竟然是二爺。
成溫看着衆人一瞬之間的吃驚表情,心裏竟有些小小的興奮,無論成溫是不是喜歡做商人,他上輩子在商場中摸爬滾打了多年,已經習慣了享受別人的驚訝和尊敬,這種感覺能使成溫熱血沸騰。
成溫同樣很享受衆位管事驚詫的表情,這讓他有些小小的興奮,似乎當年那種游刃有餘的感覺又慢慢的找回來了。
成老爺子和衆人客套了一下,請衆人坐下來,這才回頭看着成溫,說道:“來,溫兒,見一見各位管事兒,這都是跟着為父許多年的老功臣了,你該當叫叔叔伯伯的。”
成溫也不遲疑,也沒有擺少爺架子,一個一個的見過,衆位管事有些受寵若驚,連忙又站起身來回禮,常函三笑道:“二爺可使不得,咱們說白了就是高檔的跑堂的,二爺才是少主子。”
成溫的氣勢不急不緩的,讓衆人摸不着頭腦,可大家都知道一點,這并不像市井傳聞的那樣,二爺一瞧就不是好惹的人,雖然說話做事溫溫和和的,但決計不是溫溫吞吞的。
成溫回道:“常爺說笑了,這都什麽時候了還主子,您跟着成家這麽長時間,我爹可沒把您當外人看呢。”
成書志見成溫處事應對這麽自如,心中有些欣慰,對常函三笑道:“你也別見外了,溫兒說的極是,今兒呢,還像往常一樣,你們該怎麽說就怎麽說,大家敞開了說,溫兒就是在一旁習學習學。”
衆人頭頭點,常函三把所有人的簿冊都收上來,放在成書志的茶桌上,請他翻閱,成書志每看完一本,常函三都會很自覺的将簿冊送到成溫面前。
成溫對常函三笑了一下,說道:“有勞了。”
常函三連忙搖頭,“二爺別客氣。”
常函三送完了賬本,就坐回去,和旁人一樣吃茶等着老爺看完賬簿,這功夫就打量起成家二爺來。
二爺還像往常那般,長相斯文,甚至比女人還耐看,常函三跟着成家好幾年了,成浩當年還沒走的時候,常函三就在,那時候成浩仗着老爺寵愛,在老爺面前裝乖,不少欺負了二爺去,經常嗤笑他的面相。
常函三雖然是個高等的下人,有什麽事都不能說出去,但是心裏頭也明白着呢。尤其是這些做下人的,眼睛更要擦得雪亮,誰比較有前程,別跟錯了人,不然哭都沒地方去哭。
常函三如今見二爺如此,頓時覺得有些與衆不同了,敢情二爺這麽許多年,一直在裝傻不成?那這份兒心機可真是夠深遠的,常函三想着,不禁覺得初夏的天氣都冷,打了一個寒顫。
成家雖然是泉江的第一大門戶,但是這些年喬爺的生意越來越紅火,再加上喬爺人面廣,連土匪道上的都願意結交喬爺這個朋友,旁人更不敢招惹喬家,生意上也漸漸的瓜分走了泉江的大半。還有就是剩下的俞家,雖然俞家和成家是世交,但就算交情再深,銀錢面前,也是一碼算一碼,要不為何成老爺子拼了老命也想讓自己兒子把俞家閨女娶回來呢。
所以成家雖然産業厚實,但是越來越不景氣了,成老爺是守舊的人,這樣就更加沒有突破,雖然各位管事都盡心盡力,但是也無力回天,賬簿看起來挺完美的,也沒有虧損,但是實則已經不太好了。
成老爺子也算是火眼金睛,怎麽可能看不出來,他面上笑着,越看到最後,就越發的覺得笑不出來了,但是不能在衆人面前跌了面子,只好保持着僵硬的笑容。
成溫一向對數字很敏感,粗略一看,在心裏已經有了一杆秤了。
其實如果成溫想要振興成家,是小菜一碟的事情,畢竟他上輩子生活的年代也比現在晚了許多,有很多新鮮事物是這個閉塞的年代所沒有的,是非常新鮮的,也正是成家所缺少的,然而現在成家不是成溫說了算。
成溫只是面容淡然的看了一遍賬簿,又輕輕的合上,放在一邊兒,端起茶碗兒來,吹了吹飄在上面的葉兒,喝起茶來。
初夏的天氣有些熱了,常函三見成老爺久久看着賬簿不說話,又轉頭看着二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不禁拿袖子擦了擦額角上冒出來的汗。
成老爺終于将賬簿放在茶桌上,呷了口茶,半響才開口,“諸位都很盡心竭力,這我是看得出來的,你們也都跟着我這些年,虧待了誰,我心裏頭啊,都不舒服……最近京城來的蔣老板要和咱們談生意,你們知道,談生意,要的可是錢啊,沒有錢來周轉,哪來的生意?空手套白狼麽?蔣老板要談就是談大生意,你們覺得,這些小錢,人家看的上眼麽?所以啊,這遠遠還是不夠……”
衆人聽着成老爺褒獎似的開頭,就知道後面必然有後話,果然不錯,成老爺這是暗示他們,收成頭太差了,成老爺也知道衆人要面子,所以不能明着說,衆人也不傻,自然聽懂了。
成老爺說完,又喝了口水,轉頭對成溫說道:“溫兒啊,你有沒有什麽想說的?”
成溫笑道:“我還是個習學的人,沒什麽要說的了,爹說得極是。”
成書志聽成溫說自己說的對,心裏很受用,點了點頭,對衆人說道:“賬簿我還要再細看,各位中午吃了飯再走,等我看過了,趕明兒讓人送到你們那兒去。”
衆人應了,剛要客套兩句出書房,就有下人過來,對成書志說道:“老爺,有請帖,說是苗老板請二爺中午在珲春樓吃個便飯。”
“苗老板?”
成書志奇怪道:“什麽苗老板,泉江有這號人麽?”
常函三連忙上前說道:“老爺可能不知道,是京城裏苗大帥的胞弟,苗正……苗老板。”
成書志驚了一跳,轉頭對成溫說道:“溫兒,你怎麽識得苗老板的?”
成溫一聽“苗老板”三個字,頓時什麽心情都沒了,苗正是标準的靠着家裏關系才橫行霸道的,若是苗正的兄弟都像成浩一樣,哪還輪到他橫行霸道,只可惜人和人不一樣,偏生苗正攤了個這樣的。
成溫回話說道:“只是昨天在蔣老板的山莊湊巧碰到的。”
成書志讓衆位管事都散了,才壓低了聲音對成溫說道:“這個苗老板雖不是個人物,但是他的同胞哥哥,可是大帥,咱們惹不起,這種人平日見了避着,若是不能避着,也千萬別去招惹,他的口碑不怎麽好,身上系了多少條人命,數都數不清楚,你可要小心着。”
成溫說道:“爹說的是,我心裏有數。”
成書志思忖着,“他都請你了,你不去也不好,就去應付兩句,千萬別招惹他!”
成溫點了點頭,單看這個苗正請人去哪裏吃飯就知道了,珲春樓是個戲園子,不過唱戲是幌子,裏面就是喝花酒,玩花姑娘的地方罷了。
成浩臉上被砸了口子,大夫開了藥,丫鬟正戰戰兢兢的給他擦傷口,忽然有下人過來,說道:“不好了三爺!苗大帥的弟弟苗正,來了泉江,還請二爺今兒中午去喝酒吃飯呢!”
成浩一聽,頓時就火了,他沒考慮苗正的品行怎麽樣,就單覺得,為什麽是個人物都請成溫,成溫算是個什麽東西?
成浩當時就砸了桌上所有的東西,吓得丫鬟縮在一邊打顫,也不敢哭出聲來。
成溫帶着兩個随從到了珲春樓,珲春樓不管白天還是晚上,都熱鬧極了,凡是泉江有點錢的都到這裏來揮霍,打牌、喝酒、看戲,每一樣都讓這些人覺得自己更加的體面了。
成溫走進去,很快就有人迎上來,笑道:“成二爺,這邊請。”
成溫跟着那人往樓上去,到了包房門前,那人笑道:“二爺,苗老板說了,怕吵,請二爺的人在外面候着。”
成溫微不可見的皺了一下眉,不過苗正的随從也站在外面候着,成溫也不好說什麽,只是笑道:“還真叫人意外,我以為苗老板是個愛熱鬧的性子,才請人到珲春樓吃飯。”
那人被成溫不着痕跡的奚落了一下,面上有些抹不開,但仍然僵硬的笑着,給成溫推開門。
包房裏果然就一個人,規格和喬爺的古昔茶坊差不離,都是三面牆,一面欄杆,視野很好,可以看到一樓的大戲臺,苗正正坐在包房的太師椅裏,翹着腿兒,手上拿着一只酒壺,腆着大肚子,色眯眯的眼睛望着一樓戲臺上唱戲的花旦。
苗正見門開了,回頭一看,就見成溫一身淺色的長衫,出落的幹淨提拔,因字的領口縱使是夏天,也系得很規矩,這反而讓苗正來了興趣。
苗正丢開酒壺,揮手對下人說道:“關門關門,你們可以下去了,快關門。”
成溫看着對方的眼神,垂了一下眼皮,将嫌惡的表情掩藏起來,盡可能的不透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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